第九十六节 生无可恋的样子(1 / 2)
冯才人斜倚在榻上,光线阴暗的内室中弥散着汤药的气息,而她苍白的脸色与这种气息颇有几分相通之意。见到我来,冯才人的神色间倒甚是欢愉,微微一笑,便要扶着素心的手起身。
素心忙劝道:“娘子才好了些,还是歪着吧。”
冯才人的声音仍是很轻淡的样子:“我想到后院走走,也不好让谢姑娘总是闷在这里。”
“娘子身体不适,还是挺素心姐姐的话,在这里躺着吧。”我虽然觉得到后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反而对她的身体有益,但见到冯才人的神情,似乎仍是甚为倦怠,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显然并不太想出去,所以并不勉强。、
素心给我斟了茶出去,准备给冯才人煎药。
冯才人斜倚着,眼睛似睁非睁地道:“谢姑娘,这几日来,多让你费心了。”
“娘子太客气了,何况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你能听我说一说我的往事,让我一抒心中的积郁,便是能帮我的最大的忙了。”冯才人侧首对我道。
我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冯才人的往事,她虽并未对我宣之于口,但琴音传话,而我能够听懂琴中的意思,也等于是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
“谢姑娘,你对乐律那般精通,是何人所授?”冯才人又问道:“听说你父亲是位学富五车的名士,想必你是家学渊源了?”
我的琴技是两位姨娘指点的,而乐律一道是父亲所授。我点头应道:“娘子过奖了,婢子所学是家中所授。如娘子那般只用一根弦弹出一支曲的神乎其技,婢子才是实在惊叹。”
冯才人微微摇头:“那算得什么。你若见过当年张贤妃弹琴,才有的惊叹呢。我不过是……跟她学过一些罢了。”
心中微微一凛,终于说到张贤妃了。
这是皇上和廖先生托我寻找的答案,也是我想要给普安郡王的交代。
可是真的就要接近真相了,我反而有些不想那么快就听到。尤其是与冯才人相对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
冯才人的神情,给我的感觉,依旧是生无可恋的样子。如果说比前几日有些改善,那么改变的地方便是,前几日的冯才人,是一意求死,如今,她不再求死,只是无所谓地活着。
她只是为了某些事,不再求死,又为了某些人,坚持活着,但活着于她,并没有乐趣。
所以我听她跟我讲述关于张贤妃的事情,总担心她交待完了昔年的这一桩错事,便从此再与这尘世无牵无挂了。
秘密在她心中对她诚然是一种折磨,可是这个时候,也算得上是一桩支持着她活下去的理由。
我既担心她被这件往事折磨得太久,又担心她吐露出了秘密之后,连活下去的理由也找不到了。
所以听冯才人提及张贤妃,我的心情,反而不如她自己镇定。
“若是改日有兴,婢子还想听娘子再奏一曲。”我岔开话题,只希望冯才人可以跟我有一个约定。
“张贤妃的琴弹得很好,人也很好。”冯才人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不快不慢地,继续向我讲述:“我进宫是定都临安后的第十年,也就是绍兴十年,那时后宫中除了随同官家一起南来的几位后妃,比如当时还没有被立为皇后的吴贵妃,婕妤徐娘子,还有贤妃潘娘子,还有张贤妃,那个时候的婉仪张娘子,除了这几个人,后宫之中,新晋的后妃,还有服侍的宫女,几乎都是南边人。南方人说话,跟北方人有很大差别的,南方女子的性情,也与北方女子很不一样。”
冯才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终于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休息,又似乎是在回忆。
我不知该如何接口,知道此刻冯才人心情特异,却又不愿这般让氛围凝滞,便道:“是啊,娘子你进宫的时候,定都临安已经十年之久了,宫中自然会有许多南边的人。”顿了一顿,又道:“其实那个时候,娘子你也已经到了南边许久了,是吗?”
靖康之难,宗室南迁,旧日的京城汴梁早已经是金人的领地了。想必冯才人一家,也是靖康年间南迁的。
“我家也往南边迁移了一些,但并不远,是在襄阳。”冯才人续道:“所以直到进宫,我才听到真正的吴侬软语,原来是这样的。”
听到“吴侬软语”四个字,我心中忽然一动,恍然发觉冯才人如今讲话的口音,已经丝毫没有了北方人的影子,她的语气,声调,都已经与南方女子没有什么差异了。
倒是听过皇后的讲话,似乎还带着一些旧日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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