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七)神秘人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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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裤腿。街对面的卤鸭店前,烫了发的老板娘蜷着一只腿,靠在门板上吸烟,向过路的行人飞着媚眼。

仙乐门的舞会分早晚两场,此刻夜场还没开张,门口两个穿了类似满清时代官服的侍者正拿着扫把,清扫中午舞客们丢下的垃圾。见她来了,脸上都露出笑容。

“钟小姐,来得这么早。”一个年轻的“中堂”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亲热地问道。

“今天坐了电车来的,上午生意好吗?”

“不如钟小姐在的时候好。”

“丰升药行的宋经理来了?”

“是啊,他晚上有饭局,今天特意来跳的早舞,钟小姐怎么知道?”“中堂”有些好奇地问。

钟珊玟将吸完了的烟头随手扔在垃圾里,向其中一个揉瘪了的烟盒努了努嘴:“熟客里只有他最喜欢抽那种加长了的‘哈德门’牌香烟。别的烟他这个老烟枪也抽不惯,嫌劲儿小。”

“中堂”探头瞧了一眼,笑着说:“都说钟小姐耳朵好使,想不到您眼睛也是这么灵。”

“没办法,天生的。”钟珊玟抽出一根香烟,向他扔了过去。

“中堂”接住烟,夹在耳朵上,立马麻利地向她打了个千儿:“谢钟小姐赐烟——!”

钟珊玟拍了拍他的肩头,向大门内走去。

这个关于饭局的消息让钟珊玟提起了兴趣。丰升药行是一家中等商行,专门从事各种药品的经营,后台老板是大名鼎鼎的“吴氏集团”大老板吴杰。经理宋良玉为人圆滑,和中[***]方的交情很好,中[***]方一直是他的大客户。只是不知道今晚的饭局是否和中[***]方的采购药品有关?如果大规模采购的话,很可能就是华军发动大型战役的先兆。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推断,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证实。毕竟,在她的工作中,是不允许“也许”这个字眼存在的。

仙乐门一共三层。底层是餐厅和店面,二楼才是舞池和宴会厅。一楼大厅里,吃下午茶的客人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悠闲地聊天。他们中有不少钟珊玟的熟客,见她来了,都点头或招手致意。“颜料大王”周宗良的小女儿周燕燕还特意给了她一个飞吻,惹得同桌的年轻人一阵哄笑。

钟珊玟向他们招了招手,径自上了二楼。

二楼的灯还没有开,一眼望去,能容纳千人共舞的大型舞池空荡荡的,宛如暗红的冰湖。窗外的微光照下来,在红木地板上形成了幽暗的反射,隐约露出上面细小的磨痕。舞池边,侍者正把散乱的桌椅归回原位,再换上清洁的亚麻台布,摆好烟灰缸和花瓶。外边的小舞池里,几个穿白衬衣的女工跪在地上,给地板打蜡。

“钟小姐好!”不时有在工作的侍者工停下来,恭敬地打招呼。钟珊玟一边回礼,一边踩着磨砂玻璃地板,向舞池另一头的钢琴台走去。那里,静静摆放了一台精美的雕花三角钢琴。

这是钟珊玟第一台,也是唯一一台属于自己的三角钢琴。钟珊玟记得自己当初遇到它时,手指滑过琴键的感觉。那种无与伦比的清脆柔和,像加了冰糖块儿的咖啡,又像林中的清泉,带着清新的气息,潺潺流入心田。

可是,此刻这台钢琴发出的声音却不那么动听了。叮叮咚咚的,像刚出生的小狗在琴键上踩过,笨拙而幼稚。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琴声突然停下来了。

钟珊玟来到钢琴前,发现已空无一人,不由摇摇头,伸手向琴下一抓。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孩儿便“哎哟哎哟”地叫着,被她揪着耳朵拎了出来。

“小豆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动我的钢琴。你这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只进不听?要是这样,我看你要它也没什么用了,干脆揪下来算了。”说着,她扯了扯手里的小耳朵。

被称作“小豆子”的男孩儿大约十一二岁,略显瘦弱,但十分清秀可爱,他虽然咧着嘴一脸痛苦,黑亮的眼珠却叽里咕噜转个不停:“姐姐,轻点儿,轻点儿,我就是担心你晚上弹得不顺手,替你检查一下,看看钢琴坏了没有。”

“是吗?我看钢琴没坏,你倒是要坏了。”

“姐姐是好人,我跟着姐姐,也不会坏的。”小豆子一脸的巴结。

“你要是干活儿和耍嘴皮子一样利落就好了,迟早能升做领班。”钟珊玟放开了他,手指轻柔地在琴键上掠过。

一窜珠玉落盘般的悦耳音符从琴键下流泻而出,又随着她手腕的抬起嘎然而止。

“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弹琴?”男孩儿抬起头,企盼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学琴?”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弹得好听,是真的!听你的琴,就像以前睡觉时被我妈妈摸着头,暖心哩。”

钟珊玟摸了摸她的头:“要是现在不是在打仗,我肯定教你。”

“打仗就不能教了?”

“音乐在战争面前是无力的,不像钢铁和大炮,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钟珊玟叹息着说。

“那你又为什么学琴?”

钟珊玟笑了:“和你一样,就是觉得好听。”

“那……等打完了仗,姐姐你教我弹琴!”

“好啊,打完了仗,我要是还活着,我一定教你。”

“姐姐你是好人,一定活得长久!”小豆子一脸的肯定,仿佛作出了理所当然的判决。

钟珊玟开始在琴键上一根根按着,黑白分明的琴键发出或高昂,或低沉的鸣音,犹如随拍应和的挚友。

“小豆子,今天和丰升药行的宋经理跳舞的是哪个小姐?你还记得吗?”钟珊玟漫不经心地问。

小豆子瞪大了眼睛看她试音,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小兰香’,她们俩个在一起跳了足足十元的舞哩!”

“小兰香”的真名是路兰香,在上海舞女中是少见的北方女子,身材娇小,容貌艳丽,舞跳得轻快活泼,颇受矮个子舞客们的青睐。仙乐门的舞是一元三跳,十元的舞当然不会有三十跳那么多,以宋良玉的体力,一上午最多也就七、八跳。不过他为人向来大方,想必是特意给得多了。

“那她还跳晚舞吗?”

“还跳哩,她说新买了件旗袍,要早些把这个月的衣裳钱跳出来。”

“是吗?那可真是辛苦她了。”

“她辛苦?高跟鞋子才辛苦哩,被她整天踩来踩去的!”小豆子撇了撇嘴。

钟珊玟哑然失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姐姐,刚才那个键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小豆子突然说。

钟珊玟一愣,手指又落在刚才的琴键上,一边侧耳细听。

果然,这个键的琴音比平时多了一丝颤抖。那颤音是如此的轻微,就像一粒尘埃落在蜘蛛网上带起的波动,细小得不可察觉。

钟珊玟略显诧异地看了小豆子一眼,想不到这孩子的音感竟然这么敏锐。也许,他真的有做钢琴家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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