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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喜,淑妃在心里冷笑,不是意外的打击就算不错了。

“今晚的人手布置好了?”淑妃不再问岳岚的事情,转了话头。

于嬷嬷点头道:“娘娘放心,别的老奴不敢说,杀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淑妃嗯了一声,上了轿子。既然你不肯争,何不把位置让出来……

太子府。

“小姐。你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安平侯府的下人看着顾芳菲道,“夫人吩咐了让奴婢们先送你回去,怎么能让你等在此处。”

顾芳菲咬唇道:“我就在马车里等着母亲,晚些时候跟她一道回去。”在新房里闹了那么一出,安平侯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带着顾芳菲四处应酬了,执意要把她先送回去。

顾芳菲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安平侯夫人争执,只好先出来,但她也不愿先回府。今天的事情,她必须要跟安平侯夫人解释清楚,不然她恐怕没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侍女几个对视了一眼,领头的人开口道:“……那奴婢几个去请示夫人。”

说完也不等顾芳菲开口,调头就朝太子府前院走去。顾芳菲心里一阵憋闷,现在不管是府中的主子还是下人,对她都是没有半点看重了……

不消一会儿,侍女就出来了,看着顾芳菲脸色有些尴尬,隐约又带着轻蔑:“小姐,夫人说了,让你现在立刻回府,安平侯府的小姐等在门外,小姐难道是想让人说夫人不慈吗?”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夫人方才听到小姐守在门外,肚子似乎就有些不太舒服呢……”

这话太重了……顾芳菲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没过一会儿,马车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马车缓缓往安平侯府驶去。行至一处漆黑的转角口,墙头突然跳下几个黑衣人,外头车夫和侍女惊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顾芳菲愣愣的坐在车里,想着这几个月自己的日子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没有动作。

车帘突然被撩开,顾芳菲眼睛哭得红肿,抬头一看,一道白色的刀刃迎面而来:“啊——”

等叶亦宣在宴席上转了一圈,还未进屋,就听到里头爆出一阵狂放的笑声。

叶亦宣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便是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只有绿芜能发出来。

推门进屋,绿芜趴在桌上,笑得手里的东西砸在桌上,绿芜乐不可支的捡起来,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的把东西塞回匣子里。

裴意脸色古怪的看着绿芜,颇有些无奈。

叶亦宣站在门口咳了一声,绿芜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了裴意一眼,从桌子上滑了下来,蹭着墙璧从门口溜了出去。

“在看什么。”叶亦宣看着桌上的匣子,开口问道。

裴意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递过去,笑着说道:“你看能不能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叶亦宣没有看匣子,只伸手揽住裴意,半响才转头看向匣子,裴意取出桃子里的小人儿,托在手里,举给叶亦宣看,叶亦宣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拿起上面的小人儿又合在一出,突然笑了出来:“这个做得也太粗糙了些,怎么弄了这种东西进来。”

“嗯。大概是没好意思看,随便找的。”裴意笑倒在叶亦宣身上,“我方才跟绿芜说了半天,才说明白。”

叶亦宣怔了一下,这些东西,本该是娘家人准备的,若不是裴家人太不堪,也不至于让檀清和绿芜两个小姑娘去收拾这些东西。裴意仍笑意满满的在摆弄着那套压箱底,叶亦宣敛了那一丝不快,笑着从她手里接了那个桃子。

“你们刚才就在说这个?”叶亦宣仔细看着,打开又合上,“温铭年轻时有些荒唐,府里这种东西只怕不少,嗯,宫里也送了几套,极是精致,回头我让人取出来,陪着娘子,嗯,仔细看看。”

裴意侧头白了他一眼,“我们方才在说我以前遇到的一对夫妻。”

叶亦宣挑眉道,“嗯,你说。”

“我以前跟老头子,我是说我师傅在外面行医的时候,遇到一对夫妻,结婚三年多了也没孩子,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说两个人都好好的,身子没有半点毛病,可就是没有孩子。老头子惯常就喜欢这种别人诊不来的病人,守着那对夫妻盘桓了大半个月,急得嘴上都起泡了都没有找出原因。”裴意说着又笑了起来,“最后还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原因。”

“那对夫妻成亲三年了,他那个妻子还是……咳,处子……”

叶亦宣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匣子,咳了两声笑道,“这个压箱子一定得好好选了……”

裴意点头,突然仰头看着叶亦宣道:“那对夫妻一直不知道,那个庄稼汉子等了我师傅半个月都没找着原因,最后求着我师傅给他写个纸,就说他不能生,是个废人,跟他媳妇儿没有关系,他爹娘要抱孙子,逼着他休了他媳妇儿,我当时就想,这姑娘可真是有福气。”

裴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叶亦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突然拧着眉头道:“他爹娘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

裴意一滞,转过头去,有些气闷的扯了下桌角的穗子,“嗯。”

叶亦宣忍了半响,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意气闷的看着他。

叶亦宣止了笑着叹了一声,摇头道:“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弯弯绕绕太多了。这要是换成别人,可未必听得懂你话里的意思。若是知道那个方子能让你想这么多事情,我也不必忍这么多天了。”

裴意小声道:“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裴家人本来就是子嗣艰难,我这病又拖了这么多年,谁知道还能不能生孩子。”

“我是什么意思,嗯?”叶亦宣低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我是被你当初那么一晕给吓怕了,才没舍得下手,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想你养好了身子生孩子……唔,这么说也没错,可不就是,想生孩子么……”

他说话间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擦过她的脖颈,咬住她的耳珠,含弄撩拨,被她笑着躲过,便又擒住她唇角明艳笑意,一下下地啄,直惹的她笑出声来,这才凝视着她深吻下去,酒味随着他攻城略地染了她唇齿间再没半点清爽,微微发醺,“不要胡思乱想,孩子哪里比得上你重要,没有便没有……夫人可是休息好了……”

“你先去洗澡……”

叶亦宣緊緊摟著她,抱着倒在了床上,翻過身,壓在裴意身上,頭埋在裴意肩头处,停了半响,才勉強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著裴意,聲音温和含糊的說道:

“我去沐浴,你……等著我。”

说着大步进了净房。

裴意呆坐了一会儿,又猛然站了起来,满屋子转着,不知道该做什么。裴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站在床前犹豫两难,是站着等?还是……先上床睡下?好像都不好,要不找本书看看?

唉,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让他去洗澡。

正乱纷纷思来想去,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裴意吓得身体一下子僵硬,瞬间反应过来,又紧张而尴尬的不敢回头,叶亦宣低头将脸颊贴在她耳边,满足的叹了口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裴意一时哭笑不得,倒解了不少尴尬:“你还想金榜题名?”

叶亦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将裴意转过来面对自己,转头看了看,伸手从她发间取了金钗,也不知道随手扔到了哪里,手指伸进细软的头发中,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用力的吻了下去。

外面的宾客都散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安静了,只有她的心砰砰跳着。裴意迷迷糊糊的想到,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应安然一些。

可强烈的紧张和迷惘涌上心头,交杂着陌生而奇异的期待,各种情绪堵住了她的嗓子。

叶亦宣俯着身子看她,眼神沉默而幽暗,隐忍着什么。

裴意从他眼神里看到一种陌生而原始的*,她的心咚的猛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跟平常那种小打小闹是完全不同的。

他一言不发的看她,裴意不敢跟他对视,喉间发痒,身下被火烫的硬物抵住,眼神茫然的到处乱飘,猛地向上抬眸,看到床幔外面的红烛,急急的低声说道:“蜡,蜡烛……还亮着……”

“乖,那个不能熄,那是喜烛……”叶亦宣含糊不清的解释道,看到白净的肩膀和锁骨,解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欠身舔她肩膀上微凉的肌肤。

叶亦宣跨跪在她腿旁,她的视线早就被他盖住,无处可落,眼睁睁看着他脱掉衣服,露出猎豹一般精窄的腰身,腹肌绷出有力的轮廓,满满全是男性的力量。

裴意下意识的伸手搂在叶亦宣腰间,仰头回应着他,心底的尴尬和紧张渐渐被莫名的滚热淹没……

晕然的滚热中,裴意浑身赤祼着被赤祼的叶亦宣压在身下,一阵刺痛痛得她用力勒紧叶亦宣,叶亦宣吐气滚热的骤然顿住,低头咬住她的嘴唇,慢慢吸吮着,含糊着不知道说的什么,只停了一瞬,就紧紧搂着身下之人冲云过雾,他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股痛楚让裴意带着丝清明,身不由已的随着他的节奏,在痛与狂热中,身与心如烟花绽放于漆黑的夜空。

叶亦宣大汗淋漓,紧紧搂着瘫软成一团,同样满身汗水的裴意,突然轻笑出了声音,抚过黏在她面颊上散乱的长发,脸颊蹭着裴意脸低声笑道:“疼的厉害?”

裴意累得一动不愿动,心却安宁无比,闻言只是轻声应了一声,没有睁眼。叶亦宣凑上去便道:“我给你揉揉可好?”

说着手便往下探,裴意连忙睁眼瞪着他,叶亦宣改而揉捏着她的手,“是我不好,我抱你去沐浴。”

叶亦宣抱着裴意往寝房深处去,穿过一条密闭的甬道,转过一道织锦绣仕女图的屏风,迎面水雾氤氲,暖气扑面。主院的这寝室后引温泉为浴房,白玉的浴池修成莲花形状,腾着暖雾,一股药香扑鼻。

叶亦宣抱着裴意直接下了泉池,池水不深坐下刚好及肩,他自身后环住她,温热的水蔓上来裴意只觉浑身上下都熨帖了,慵懒着靠在叶亦宣身上,呼吸着带了药草香气的水雾,闭上了眼睛。她这一天虽然没有四处奔波,但是今日折腾了一整天,精神都紧绷着,此刻好容易彻底放松下来,片刻便昏昏欲睡起来。

见她气息渐渐平稳绵长,叶亦宣郁闷不已,抱紧了些令她不至滑进水中,耐下身体的蠢蠢欲动苦笑两声。他亦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待体内涌动的躁动平复才敢凝眸去瞧裴意。水雾蒸腾的她面颊愈发嫣红柔媚,一身冰肌玉骨也绯色遍染,玉体横陈就那么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美人在怀便又不能碰,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到方才那蚀骨*,叶亦宣难免又懊悔起来,怎就没忍住呢,兴许方才稍稍温柔一些,这会子还能再有几回……再一回也是好的啊……

他这般想着刚刚压下的欲火便又冲了上来,不敢再这般和裴意呆下来,他抱起她自衣架上拽了棉巾给她细细擦过身子,又胡乱沾了下自己身上的水渍,便又裹起裴意回了内室。

床铺早被收拾过,他拥着她倒回床上,裴意便只翻了两下身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睡得沉了,叶亦宣却睁开了眼眸,慢慢松开她,坐起身来,给裴意压了压被子,便披了衣衫出了屋。

前院的喜宴渐渐散了,叶亦宣一路朝书房走去,程衍几人早就等在了那里。

“殿下。”

叶亦宣挥手让他起身,走进书房才问道,“如何?”

“属下去查过了,顾芳菲是前几日被安平侯偷偷接回来的,府里头没有几个人知道,连安平侯夫人也是今日出门,被安平侯嘱咐了番才知道顾芳菲回来了。”程衍道,“不仅如此,方才属下几人去截顾芳菲的时候,还碰到了另外一帮人,不过那帮人似乎是去灭口的。若不是属下几人刚好赶到,恐怕顾芳菲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

顾芳菲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怎么会使得安平侯突然之间如此在意……叶亦宣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打着,他让程衍去找顾芳菲,本是为了今日她在喜宴上提起的那件事情,那么要杀她的是谁……

知道叶亦宣在思考,程衍沉默的站在一边,突然听叶亦宣道,“顾芳菲现在在哪里,刺杀之时她可见到了刺客的样貌?”

程衍略回忆了一下,回道,“那些人选的地方恰巧在转角口,黑灯瞎火的地方,顾芳菲没有武功,应当是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属下记得,那帮人也是蒙了面的。至于顾芳菲,虽然没死,但属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现在关押在地牢里。”

“很好。”叶亦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文兰那边可是今夜动手?”

程衍一怔,不知道他为何又突然问起文兰那边的动静,还是很快的回道:“是,文兰方才知晓今夜我们要动顾芳菲,便提前两天动手了,如此也好有合适的理由引开安平侯和那人的注意力。”

叶亦宣略略点头,“今晚务必将安平侯府严密的监控起来,文兰动手之后,有了消息立刻来报。”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程衍肃声应道,立刻下去布置了。

安平侯夫人打发了顾芳菲之后,在喜宴上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起身告辞了,众人瞧着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倒也没有多想,好言送了她出去。

可安平侯夫人没有想到,直到她回到府中喝了两碗汤准备歇下的时候,下人才急急忙忙的来报,说顾芳菲还未回来。

安平侯夫人不耐的从床上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屏风外立着的下人,“还未回来?怎么可能?!府中你可都找过了?门房那边问过没有?”

“是的,夫人,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找遍了,都说今夜没有看到过小姐,门房那边奴婢刚才也去问了,也没有看到小姐的马车回来过。夫人,马上就要宵禁了……”

安平侯夫人披着大衣,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老爷知道了吗?”

“老爷……还没回来……大概太子府那边……”下人支支吾吾的说道。

安平侯夫人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厌恶,太子府的喜宴根本不会到这个时候,安平侯大概又是被哪个唱小曲儿的给勾住脚了。

“随我出去看看。”虽然对顾芳菲毫无感情,有的也只是厌恶,但是顾芳菲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今日又是随她一起出去了,此时却没有跟她一起回来……若是出了事,外头不知道要把自己传成什么样子了。

安平侯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不虞,脚下的步子也不如往日轻缓优雅,到前院召集了下人,便在府内外仔仔细细的搜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还是没有顾芳菲的踪影。

安平侯夫人有些烦躁的起身,“去找侯爷回来,再拿我的帖子,去找京兆尹帮忙寻人。”

安平侯扶着婢女的手往门外走去,一边转头跟管家吩咐着,刚迈出门,不知道从哪个黑不隆冬的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直愣愣的朝着安平侯夫人撞了过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是你把我们小姐给害了!”来人身材矮小但是敦实,脚下步子极快的撞在了安平侯夫人身上。

府中的人此时都四处去寻人,就留了两个贴身婢女在面前伺候,此时都束手跟在安平侯夫人身后,人还在门内,根本没有看到冲出来的人影,也来不及阻拦。

安平侯夫人尖叫着朝后面倒去,摔在婢女的身上,又摔在了地上。

管家面色惨白,看着倒在地上的安平侯夫人,手脚发软的奔到了门外,一叠声的吩咐道:“来人!来人!保护夫人,把这个……刺客拿下!……快去请太医,去请太医!”

可此时院中哪里还有人的影子,管家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方才那道影子,难不成是见鬼了?!

不对不对,刚才他虽然站在夫人身后,模糊间只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却很清楚的听见是一个女人,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一定是你把我们小姐给害了!”

小姐!管家眼睛一亮,难道今日四小姐失踪,真是夫人所为?现在四小姐的心腹寻仇来了?

管家看着人小心的把安平侯夫人抬到室内,连忙叫道:“去,把小姐,四小姐的院子里的人都看管起来,一个都不许跑!”

不管怎样,他得想办法给老爷一个交代!

安平侯府中乱成一团,厨房后的墙头窜出来一个人影,很快和墙角另外一个人影汇合,迅速的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中。

“头儿,成了。”矮胖的人影摘了头上裹着的布巾,喜笑颜开的朝着屋内的人说道。

“撞上了?”

“撞上了。”来人忙不迭的点头。

“倒下了?”

“奴婢看着她倒下才离开的。”

文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好。现在咱们只管在这里守着安平侯府,等着给殿下传消息过去。”

文兰踱步到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热闹非常的安平侯府。

“头儿,这地方是你想出来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旁边的人凑到她身边,从窗口看出去。竟能想出在塔楼里监视安平侯府的法子,从这个角度看去,安平侯府完完整整的落入眼中,一个人便能守住安平侯府四个角门中来往的人。塔楼里一点灯火都没有,便是功夫再高,目力再好的人也无法从下面对塔楼里的景象窥视一二。

文兰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不是。这等办法,当然是殿下想出来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个塔楼最妙的地方,并不是监视来人的身份,而是能够清楚的看到来人是从哪条街,哪个方向来,又回到了哪里。

安平侯府里外的人进进出出,一直到下半夜,安平侯府才慢慢静了下来。府内的灯一盏一盏的灭掉,最后只余了几点灯火。

成文兰蹲在窗口,眯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安平侯府,突然她低声叫道,“来了。”

一辆马车平稳而急速的从东边驶来,马车周围只有两骑护卫,可文兰却隐隐看到附近城墙街道上若隐若现的黑影。那是随身保护马车中人的暗卫。

马车准确的停在了安平侯府后院的角门旁,三匹马半夜竟是一点都没有惊动府内的人。随后马车中下来一个戴了帽兜披风的人,安平侯亲自提了一只风灯等在门口,恭敬的引着来人进了门,迅速的消失在视野中。

虽然看不到他最后去了哪个院子,但程文兰觉得,这就够了。

来人的身份,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能够动用那么多暗卫高手,又是此时赶到安平侯府……

程文兰心里愤恨不已,喘了两口气,才招手唤了两个人过来,低声吩咐了之后分别让两人去给程衍和太子府送信,自己依然守在窗口。

安平侯夫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床顶,床外周嬷嬷低声道:“夫人,陛下来了。”

安平侯夫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皇帝撩开帘子,看到她容颜苍白,面色憔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入了乌发中,心中顿时软成一滩。

“眉儿。”

安平侯夫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愣,眼泪流得更急了。皇帝心中大痛,也顾不得屋里还有其他人,急忙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极其爱怜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孩子又没事,不要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安平侯夫人一听哭得更凶了,“……妾身还以为保不住这个孩子了……妾身真的好害怕……”

说完扑倒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随性的太监看着搂抱在一起的人,瞄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安平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侯爷……”

安平侯从帷幔后面收回视线,笑道:“在下最近买了一些茶叶,只是不知道好坏,还要请公公帮忙品上一品。”

太监矜持的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大门。

安平侯跟在他身后,侧头扫过屋内的一男一女,眼中阴蛰一闪而过。

皇帝搂着安平侯夫人周如眉哄了半响,安平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妾身失态了,让爷见笑。”

皇帝笑了两声,抚摸着她顺滑的黑发,“你和朕之间何必说这种外道的话。”

周如眉听着便满足而甜美地笑了起来,见她容颜苍白,面容憔悴,笑容却依旧是记忆中甜美若少女的模样,风姿宜人,一派纯真,简直犹如一朵嫩生生的白玉兰花一般,跟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重叠起来,皇帝不由得动情道:“这么些年,我已老了,你却还是这么年轻美丽,让我想起当年在初见你的那一次,你便是这样冲我笑,便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周如眉俏丽的笑着:“我只是个小女人,这些年因爷,侯府中连侯爷都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又能得您钟爱于我,我万事无虑,只潜心向佛,无欲无求,自然便容貌衰老的迟缓些,爷是一国之君,又是勤政爱民的明君英主,因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我疼在心头,可即便爷不知道我有多爱您面上这些折痕,他们每一根都是智慧的化身,每一根也都见证了我们相爱的岁月……

皇帝听得心花怒放,皇后虽然出身名门,但是在他面前一直进退有家,端庄守礼得无可指责,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其他的那些妃嫔,淑妃也好,在他面前撒娇卖俏,但是背地里顾及的永远是她们自己和儿子,只有他的眉儿,心里念着的都是她,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他却连个正当的名分都不能给她……

可她还是这么无怨无悔的对他……

皇帝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后手抚上她的肚子道:”是朕委屈你了,难为你还这么为朕着想,你放心,等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机会适宜的时候,朕一定会给他最尊贵的地位。“

周如眉摇头蹙眉道:”什么地位不地位的,我不在乎,我们的孩子也不在乎,我已经想好了,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乳名都叫凡儿便是希望他能平凡一生,也安宁一生……“

”有朕在,有承乾在,他当然能够安宁一生。“皇帝不在意的笑了笑,承乾是他和周如眉儿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福气太大了,爷还是给他换一个吧。“周如眉怯怯的看着他,”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福气,爷这样若是让太子知道了……“

承乾者,有继承皇业,统领乾坤的意思。

”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提起太子,皇帝脸上涌现出浓浓的不喜,他眯着眼冷声道,”天下是朕的天下,朝廷是朕的朝廷,还不是他的!朕将江山托付给谁,都轮不到他来置喙!“

周如眉一直知道皇帝对太子抱着一种莫名的厌恶之情,只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故而总是怀疑皇帝对她的儿子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想要把皇位传给他。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有好好的嫡子不要,而要找上她来生孩子……

现在看来倒是像是真的。

”爷说得是,太子孝顺定然会听从爷的安排。“周如眉安抚道。

”孝顺?“皇帝冷哼了一声,”连娶亲这种大事都一意孤行,朕担不起他的孝顺。“

周如眉陪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子的婚事被耽误了多久,连她都一清二楚,皇帝根本无心为太子张罗这些事情。若不是皇帝有意拖着太子的亲事,太子又怎么会自己定下亲事。

知道皇帝不想提起太子,周如眉也不再问了。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周如眉才说起晚上的事情,直到现在那个冲撞了她的人都没有找到。若不是被撞的人是她,自己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周如眉简直要以为这不过一场梦。那个人简直就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一样。

只可恨晚上安平侯府所有的下人都被她遣出去四处找顾芳菲,院子里没有人当值,也无法追查下人到底去了哪些地方,现在查起来就更加难了。

”你当时真的听见那个人这么说了?“皇帝听完她的话问道。

周如眉点点头,”大概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四小姐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妾身也着急得不行,那个丫鬟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差点害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妾身真是很害怕……“

”真是大胆!“皇帝厉声道,”连一个丫鬟都敢冲撞主母,安平侯是怎么管教下人的?!你可记得那个丫鬟的长相?“

周如眉心里稍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并不是非常确定那个丫鬟就是顾芳菲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她对顾芳菲只是面子情,虽然自己没有明言给顾芳菲下过绊子,但上次把顾芳菲送到庙里去的主意的确是她出的,顾芳菲被送去庙中,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曾经受宠的芳菲郡主已经不得安平侯的看重,顾芳菲回来之后,对她伺候得也没有那么上心,周如眉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随着下人去了,底下的人看着她这般态度,更加变本加厉。

这些事情,外头的人不知道,但是伺候顾芳菲的丫鬟,肯定是知道的。顾芳菲有那么一两个死忠的心腹,以为今天是自己故意把顾芳菲丢在外头,失去理智来报复她,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周如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安平侯府内的庶子庶女虽然多,但是女人已经被她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些年安平侯不敢对她不敬,其他人就更加不敢再她头上动土,除了顾芳菲这个原因,她想不到还有谁大胆到敢来害她。

周如眉思定,开口道,”当时天色太暗了,妾身又正在跟官家商议四小姐的事情……“

”没看清也罢。“这是要连坐,全部处死了……

看到周如眉想说话,皇帝制止了她,”你不用替那些下人求情,这件事那个院子里其他的人未必不知,谁能知道下一次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情,与其防备不如趁这次机会斩草除根。“

顾芳菲院子里的人都换掉,未尝不是件好事。周如眉心里一动。

”妾身都听您的。“周如眉温顺的倚着他,回道。

”你只要好好养身子,替朕再多生几个儿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皇帝今夜听到周如眉出事,匆匆忙忙出宫,很多事情还没处理,现在要赶回宫中准备上朝了。

他又待了片刻便离府回宫,周嬷嬷才回了屋,伺候周如眉躺下,看着周如眉神情依然忧虑,便有些奇怪道:”夫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如眉摇头道:”无事,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罢了。“周嬷嬷是周如眉的奶娘,周如眉的事情她几乎都一清二楚。

”夫人这一胎本就不稳,可不能心思太重了。皇上一听说夫人身体不适,就立马赶过来了,足以见得他对夫人的心思,只要皇上的心是向着夫人和小少爷的,小少爷又是个至孝之人,夫人隐忍多年,早晚会苦尽甘来的。“周嬷嬷劝道。

周嬷嬷描绘的美好未来令周如眉愉悦地扬起了唇,可接着她便又神情一厉,冷声道:”他若是真的有心,又怎么会如此对我。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见不到,他硬生生的将我母子愤慨,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罢了。以后真如他所言,让我儿继承大统又如何,左右我这辈子也不过是个侯爷夫人,还有什么好期盼的!“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周如眉知道,皇帝是怕自己把孩子教坏了,也是怕外头的人看到孩子的长相,以后对他的身份和血统有怀疑,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如眉的儿子在她身边没养几年,就被皇帝抱走了,甚至一年也不让她见上一面。所有人都以为安平侯夫人的嫡子夭折,却不知道她的孩子并不是夭折,而是被皇帝养在别处。

周嬷嬷见周如眉说话间已神情激动,满脸阴厉,岂能不知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之怨,便忙道:”小少爷是个至纯至善之人,等他登基之后,虽然不能公然封夫人为太后,但定然也会奉夫人为母,更会念着夫人您多年来隐忍之苦,对夫人恭敬孝顺,到时候夫人不过就是没有太后那个虚名罢了,周家更会感激夫人的。“

周如眉脸色稍霁,又奇怪道:”嬷嬷,我一直不明白,他一直为何这般不待见太子,宫里头似乎也没有传出与太子不好的传闻。“

这一点周如眉一直想不明白。

周嬷嬷脸上露出有些奇异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老奴昨日在喜宴上听说,当年成家灭门的事情似乎就是那一位做的。“

”真的?!“周如眉诧异道,”这是为何?!“

”老奴也是昨日无意中听说的,夫人您不要觉得不可相信,这些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然是有原因的。您想想,成家当年是何等显赫,皇后出自成家,太子又是皇后的嫡子,成家有什么理由要造反?“

周如眉听着更加诧异,”你的意思是……“

”夫人,皇上不喜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眼睛的都瞧着呢。你也不用去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只要好好生下孩子,等小少爷长大就好了。“周嬷嬷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许多事情看得比周如眉要通透得多。

周如眉听她说完,心里松快了些,就着周嬷嬷的手躺了下来,很快的睡了过去。

安平侯送走皇帝之后回到书房,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管家急忙反手关上门,亲自收拾了才劝道:”侯爷息怒,侯爷息怒,这府中到处都是夫人的眼线,倘使叫夫人知道侯爷现在发怒,传到皇上的耳中只怕……“

安平侯此时正在气头上,此时管家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怒气更盛,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本侯,也取笑本侯,是不是!“

想他身为侯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给他戴绿帽,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甚至在自己府中竟连发脾气都得躲躲藏藏,还有比他更窝囊的男人吗!

”奴才怎敢,奴才只是担忧侯爷,侯爷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侯府的爵位能够延续,能继续福泽后代,奴才岂敢岂会取笑侯爷。“管家慌忙低头哈腰的解释道。

安平侯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他重重的在书桌上拍了一掌,恨声道:”我堂堂一个侯爷,在府中还要仰仗一个妇人之鼻息,我自己的府邸,没她的准许,我连个屁都不敢放,祖宗给我留下的这宅邸就尽被我拿来给他人养外室了,我他妈还算个什么侯爷啊!啊?!“

管家听安平侯越吼声音越大,惊得忙上前拉他阻他,道:”侯爷息怒,隔墙有耳啊!侯爷,侯爷您听奴才一句劝,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若是此时撕破脸皮,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安平侯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好半响才平息下来,”你说得有理。“

安平侯转头看着管家,”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如眉虽然跟安平侯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在其他人面前,正妻的谱却摆的比谁都足,尤其是在安平侯那些妾室通房面前。安平侯府中稍有姿色的女人,差不多都被周如眉收拾干净了,时间一久,安平侯也懒得再纳人,直接去花楼戏院中找女人。也省得跟周如眉总是待在一起,招人猜忌。

管家用袖子擦了擦脸,仔细的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府里头都找遍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四小姐的影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丫鬟,也不见踪影。“

管家说完,小心翼翼的瞅着安平侯的脸色,谁知安平侯闻言之后竟抚手笑了起来:”甚好,甚好!“

也不枉他特意把顾芳菲带了回来。

安平侯永远不会忘记,在心里满心欢喜的娶了妻子之后,掀起盖头,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却冷冰冰的告诉了他,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安平侯并非对周如眉有多么喜欢,若是皇帝和周如眉直言,他是决计不会和皇帝抢女人,可两人有了首尾却还是大张旗鼓的让周如眉嫁了进来,他不能声张,不能另娶,甚至要把这个女人当成菩萨,当成主子一般对待。就如同今日一般,他甚至不能在自己家中肆意的发泄。

他可以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倾尽所有,但唯独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可他不能动周如眉,周如眉出事,皇帝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所以他只能忍。直到前几日,四皇子找上门来,他知道,自己摆脱屈辱的机会来了。

安平侯冷冷一笑,这些人总是把他当成挥之则来用之则去的奴才,四皇子娶了他的长女,却从来都没有将他这个岳丈放在眼中,现在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要用顾家的女儿来打击太子,便让他”好好“”的用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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