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6|6.10|家(2 / 2)
“那么,现在呢?”罗莎琳德轻声问道,她禁不住低下头,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到陆斯恩灼灼的目光。
夏日的风似乎更加闷热了些,令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外冒出了热气。
“现在么……”略微顿了顿,陆斯恩的目光落在了少女如天鹅般修长美丽的颈项上,“我当然只想画你了呢,亲爱的罗西。”
他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清浅得好似夏日微风的呢喃。
罗莎琳德微微泛红了脸颊,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长而卷曲的金发垂落在她面庞两侧,以至于没人看得清她脸红的程度。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讷讷道:“先生……”
一双修长的、天生就是艺术家的手,温柔地将她的下巴抬起,陆斯恩凝视着她的眼眸,缓缓却坚定地说道:“不,罗西,你答应我的,叫我陆斯恩,记得吗?”
“是的,先生……”罗莎琳德下意识答道。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贵族少爷,突然之间与自己相爱,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个让她永远也不愿清醒过来的梦境。
“叫我陆斯恩,嗯?”
陆斯恩俊逸迷人的脸庞缓缓向着罗莎琳德粉嫩而诱人的唇畔靠近——
“好!过了!”
喇叭里传来丹尼尔的声音,打断了眼前梦幻般的画面。
“kt,你表现得很不错。”丹尼尔露出一个微笑,“继续保持,特别是你看向詹姆斯的目光。”
凯特想了想,小声说道:“詹姆斯真的长得好像我爸爸,你不觉得么,丹尼尔?”
“我才刚结婚不久,这么快就要当爸爸了?嗯?”詹姆斯一脸正直,特别淡定地凑过来问道。他那双天蓝色的漂亮眼睛眨也不眨,一点都让人看不出他在开玩笑,更加没有那种“不小心”听到丹尼尔和凯特说悄悄话的自觉。
“但我爸爸不可能和我一样只有五尺七。”凯特微笑补刀,经过几天一起在镇上闲逛结识的情谊,她和詹姆斯还挺聊得来。
“即使爸爸我只有五尺七,你还是爱我爱到死呀,亲爱的罗西小宝贝儿。”詹姆斯大笑。
“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你靴子里增高垫的秘密,接受不了男神形象幻灭从而心碎致死,说到底罗莎琳德只是个被封建大家长以强硬手段介入的好迷妹而已。”仿佛是要强调自己观点的真实性,凯特双手合十,以一副虔诚祷告般圣洁的模样念念有词:“仁慈的主啊,为什么您要令我知晓这一切,连这卑微的幻想都不曾为我保留?”
“……我觉得你还是安静地做一颗受.精卵的时候比较可爱。”
詹姆斯没好气地哼了哼,猝不及防地伸手使劲揉乱凯特那一头被发型师静心吹整得格外柔软顺滑的金发,在她的尖叫声中爆发出得意的大笑。
第二天拍摄的是林子里的夜戏,罗莎琳德与陆斯恩深夜幽会,杰登在暗处窥见了一切,后尾随陆斯恩回到镇上的旅馆,却在途中听见了陆斯恩与仆从的对话,从而产生了凶念。
如果顺利的话,丹尼尔希望将下一场罗莎琳德在深夜亲手挖出情人头颅的戏份一起拍摄完毕,他对《罗莎琳德》寄予了相当大的希望,已经将档期初步定在了十一到十二月份,预备小范围点映积攒口碑,等到合适的时机全面上映,最好在颁奖季多拿几个奖项和提名,然后冲击年初的奥斯卡,力求做到票房与口碑双丰收。
第一场戏拍摄得十分顺利,凯特总觉得对着詹姆斯那张和自己父亲相当相像的脸,演起戏来反而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拘谨而是相当收放自如,轻松自在,感情戏也没有多大难度。当然,詹姆斯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当他那双同样蔚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自己旳时候,凯特觉得简直快要融化在这样温柔如水、充满爱意的目光里了——嗯,她熟悉的父亲般慈祥的爱意,新婚的詹姆斯也许是真的非常期待一个小天使的降临。
与曾经合作过年龄相差略大的休·杰克曼不同,詹姆斯与她两人的外形看起来年纪相当,所以利用这样的情绪巧妙代替罗莎琳德与陆斯恩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任何违和,反而令拍摄出来的影像显得更加地质朴动人,纯洁而美好。
丹尼尔正在拍摄杰登撞见两人幽会的面部特写,裘德·洛的表演在黑暗之中带着邪异的魔力,他的眼眸黑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紧紧蹙起的眉间以及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昭示着杰登内心的狰狞,他无声地抿了抿唇,眼中一闪而过旳阴沉几欲发狂。
压抑之中充满爆发力,很完美旳表演。
凯特自认如果自己来扮演杰登,大概是没办法做到裘德·洛这种程度——这是女性天生条件限制所决定的,很少有女演员能演出狰狞暴虐的形象,一方面是不愿意扮丑,另一方面她们对这一类型的面部肌肉控制始终会稍逊男演员一筹。
就像詹姆斯虽然演技同样不俗,但如果出演杰登这种类型的角色,以他的外貌条件和年龄,并没有办法达到裘德这样的效果,因为他的长相相对而言要柔和许多——更确切的说,这个苏格兰口音的男人虽然结婚了,但他的身上仍然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精致美丽,真要演出杰登,那才叫暴遣天物。
三十分钟后,丹尼尔再一次喊道:“开始!”
月色被乌云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面纱,夜空如沉重的黑色幕布,一颗多余的星点也无。
罗莎琳德跌跌撞撞地在树林林前行,她的裙子被不知道哪里伸出了的树枝勾破了,她的鞋子早在跑出镇子的途中掉了两只,白皙的双脚踩在黑色的夜里,越发显得清冷。
她来到了艾琳娜所说的位置,果然看到了地上的泥土不久前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不……”她的目光颤抖着,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又似乎是在否定什么。
罗莎琳德以一种狼狈到止不住踉跄的姿势扑了过去,慌忙用自己的双手扒开了那些或许正掩埋着陆斯恩头颅的泥土,那双从小到大被杰登保护得太好的纤纤十指就像是不顾一切地动作着,污浊不可避免地附着在她的手指上、指缝间,却没有引起她那双几乎快要崩溃的蓝色眼睛里一丝一毫的波动。
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却又似乎空洞得可以,那一抹在黯淡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剔透无比的冰蓝色一点比一点冰冷着、冻结着,然后,在双手沁出的血液触到什么的时候,她伪装的一切自欺欺人和侥幸尽数粉碎。
她眼底的光,如风中的烛火,终于归于湮灭。
罗莎琳德颤抖着身体,悲伤却温柔地捧起爱人的头颅,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她的眼泪好似夜空之上并不存在的星点,一颗一颗坠落,一颗一颗消散。
她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静,没有多大起伏,只是眉间浅浅凸起,嘴唇极轻微颤动,眼神空白而迷惘,就好像这世间最深的恶意被赤.裸裸摊开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前,刹那间令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下巴落下,她俯下身缓缓将嘴唇贴在爱人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寂然无声,却偏偏看起来比任何歇斯里地的嚎啕大哭更加令人感觉到刺骨的钝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心里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
她的爱人被她的亲人杀死了,可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罗莎琳德的目光之中弥漫着一种被她长长的睫毛遮掩得看不太真切的属于爱情的灰烬,那曾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美丽蓝眸与灿烂金发,像是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黯淡得只如那些积满灰尘的死物……
“过了!精彩极了!”
情不自禁的低呼声打破了现场的安静,丹尼尔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对着浑身狼狈的凯特以及詹姆斯竖起了大拇指。
拍完自己的戏份却并没有离去而是旁观了全程的裘德·洛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是一点沾沾自喜的余地都不留给我啊。”
丹尼尔轻笑:“裘,你也很棒。”
裘德无奈:“你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我表扬孩子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
丹尼尔但笑不语,只是转过头通知剧组可以收工然后回去休息了。
使劲抖了抖满头的土,不远处的詹姆斯对身旁的凯特使了个眼色:“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凯特正在擦去满手的脏污,闻言配合地抬头:“他们在说什么?”
“一定是在夸我装得一手好死。”詹姆斯凑近了点,一边笑得无比灿烂一边用较小的音量笃定道,不等凯特忍受不了地赠送他一个毫不淑女的大白眼,他又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觉得我以后会比裘德更受欢迎么,凯特?”——此时的詹姆斯刚刚凭借去年上映的《纳尼亚传奇》中的半羊人图姆纳斯一角正式踏入好莱坞不久,尚且不能预料到自己也许会成为好莱坞最受欢迎的英国男星之一。
凯特无奈叹气,用更加小的音量快速地说道:“你会不会比裘德更受欢迎我不知道,但你的发际线一定会比他安全得多,这下子你总该满意了吧。”
詹姆斯飞快地看了一眼裘德离去的身影,摸着下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他下意识抓了抓自己尽管乱糟糟但发际线却完全不像英国男人的头发,不由地露出心满意足的轻快笑容。
几天之后,凯特终于迎来了与这位曾在2004年凭借《冷山》提名奥斯卡影帝的英国演员的第一场对手戏。
黄昏时分,火烧般夕阳压在沉重的乌云上,仿佛光线费力地穿透树梢枝叶的间隙,无端端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本该邻镇做工的杰登就在这时赶回了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有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这让他迫切地想要见到罗莎琳德,只要她快乐地露出一个笑容,杰登觉得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烦恼都会消失不见了吧。
“有人在家么?”
杰登一边推开家门一边喊道,他从邻镇给罗莎琳德带回来了一套时新的漂亮长裙,她一定会喜欢的。
没有得到应有的应答,他皱了皱眉:“艾琳娜?罗莎琳德人呢。”他朝厨房的方向问道,然而并没有人回应,整个屋子空荡荡得像是没有什么人,冷冰冰得让心心慌。
杰登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这才忽而想起,临行时妻子艾琳娜似乎说过要去娘家住上几天。
“罗莎琳德,你在么?”
他放下随身的行囊,朝着妹妹紧闭的房门走去,这个时候,他是多么想念罗莎琳德一如既往的甜美笑靥——特别是,陆斯恩尚未冷去的鲜血仍然在持续不断地灼伤着他的灵魂之时。
杰登推开了门。
夕阳的橘光从斑驳的窗户洒入,为背对着他的罗莎琳德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乎连那一头散落至腰际的金发都变得更加明丽动人了许多。她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旧裙,但她的背影仍旧是十分美丽的,尽管她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杰登的到来,只是专注地摆弄着窗台上那一盆不知名的艳丽野花,有些出神。
杰登不由地想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但那些微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出现又在眨眼之间收敛消失——他总是看到她安静乖巧的模样,就能很快将整颗心安定下来,可,她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妹妹?
杰登不敢再想。
“我给你带了新裙子,快来看看吧。”
他期待着她朝自己瞬间绽放的甜蜜而欢喜的笑。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
就像,什么都没有打搅过他们的那样。
罗莎琳德如他所愿地缓缓回过头,她并没有转身,只是露出了一半秀丽的侧脸。
她的眼脸微垂,长长的睫毛如一层阴影,在她那双总是跳跃着欢乐、从不知忧愁的蓝色眼睛前遮上了一帘面纱。
她慢慢地、甚至是极为僵硬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少女灵动的姿态,麻木地将目光抬起,落在了杰登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重击一般的脸上——
没有怨怼,没有控诉,没有憎恶,更没有杰登熟悉的温情与依恋。
她的目光像是褪去了温度,消弭了生气,内里仅仅剩下装载虚无的空洞。
空洞得,好似她已经成了一具剥离了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
而她确实正在安静地缓步迈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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