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乾清宫暖阁中，已莺莺燕燕的挤满了一屋子女人。我一进屋，所有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向我扫来。这是我自从江南回来，被禁足寿安宫之后第一次在后宫众人眼中公开露面。我感受着那无数道锋利的目光，略低着头，静静走进去，找着自己的位置，就站在那里。慧雅同其它宫中陪伴的宫女一样，另外站在一队里。

我身边一位，却是故人，荣妃宫中的马贵人。此刻她火辣辣的目光在我身上已上下巡回了几遍，终于落在我新得的杭锦缎绣累金丝博古花卉镶银狐皮的礼服上，领口扣着石青色金镶青金石领约。这套衣服原是小路子精心为我准备，颇含巴结交好的意思，因此格外用心。送来时，我却并未细看，此时出来匆忙，也只有这一身衣裳合用，便没有多研究就穿上了，此刻察觉到马贵人以及殿中诸人落在我身上格外烫热的目光，才惊觉今日自己这一身有些太过显眼。

衣裳本就已经十分讲究到了极致，虽然用的东西都没有超出贵人应该的格分，但于细节上格外做了功夫，就跟其它那些尚衣监中规中矩一个制式做出来的过年衣裳有着天壤之别了，这是一眼便瞧得出的。如此，除了殿中几个高位、或十分得宠的几个，其它贵人、嫔妃的衣裳与我一比，便落了下风。加上为了配这身衣裳，我素昔十分喜欢的几支素净的簪子都用不上，最后拣了支累金丝凤的，方才觉得能衬的上。现在这样，就越发显得我流光华彩，站在殿中，如在聚光灯之下。

“纯贵人娘家果真不愧是金陵第一家，连在冷宫中也能如此奢靡，实在是让我等寒门小户出身的人无颜与纯贵人同列啊。”马贵人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父亲得赦免的事，因在新年下，康熙的上谕还没发出，宫中虽然有人早得到消息，但马贵人这样身份的人显然是还不知情的。

我听着她酸意十足的说话，只微微一笑，道：“马贵人何出此言？我娘家早已被查封，连一针一线也出不来，众所周知。妾在禁中，所废用度自然与马贵人一样，都是受宫中供养。便是身上这杭锦，难道内务府没有按分例给到马贵人吗？”

杭锦自然都是有的，只是她哪里来的内务府主管太监日夜盯着挖空心思的做一身衣裳？因此只好瞪着我，却找不出话反驳。小路子奉旨送东西到寿安宫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内务府看风向做事也都心知肚明，但这些可不能挑明了说。

“就在禁中，皇上也没有忘了姐姐，特意的嘱咐内务府送过年东西给姐姐，就是格外心疼姐姐些，赏些好东西，那也是当的。妹妹也只是为姐姐高兴。”章佳福凝肚子已微微隆起，便没有穿花盆底，衣裳也都宽宽松松的笼在身上，如此倒格外显得她温婉宁秀，娇娇怯怯，惹人怜惜。她说着这话，手却放在自己肚子上，脸上带着浅笑。

我被禁之前，福凝也算替我说过话。如今这样说话，倒教我一时看不清她的用意。便不好回答，只微笑回应：“恭喜福凝妹妹，要当额娘了。一旦有了皇子，可就大不一样了。”

福凝淡淡一笑，不再言语。主位的四妃隔着甚远，也不知是否有听到我们这里说话，只看见她们各自高高抬起的头，和挺得笔直的背影。佟贵妃没有在，传言她病重，看来是真的了。

安嫔却是与我结了仇的，看着我，冷冷的道：“就是皇上疼惜，也不能枉顾国法。再有什么好东西，也要有命享受才好。”看来她也还不知道徐家已经无事。连一个内幕消息都不能得到的嫔，理她做甚？我便就当没听见，转过头去，看向康熙的御座。扫一眼人群中紧紧攥着食盒的慧雅。

便如同我夺人眼球的一身装饰一般，慧雅手中大大的食盒也同样惹得不少人侧目。在这样的场合，拎着一个食盒确实太不协调了。

“皇上驾到——”梁九功久违的嗓音高昂的响起，康熙迈着大步，从侧门进来，径自上了御座。众嫔妃都跪下叩头：“臣妾等恭请皇上万福金安，新年大吉！”

康熙抬起右手：“众卿平身。”

梁九功又道：“皇上赐后宫各位主子福袋。”言毕，一排小太监各自端着一个漆盘布下台阶，盘中放着大大小小大红色的锦带，上面金线绣着极醒目的福子。福袋有大小，都是按着位分给的。我是第一次接这样的福袋，自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心中有些好奇，此刻却不能打开来看，便同着众人一起谢恩领赏。

然后康熙说了一小段极为官方的话，文得很，总之就是些吉祥如意的好话。然后梁九功便又宣布众妃嫔为皇上贺新年。

“献礼——”

因着佟妃不在，四妃便按进宫先后排序，最先呈现礼物的是惠妃，她领着大阿哥，由大阿哥将贺礼呈给康熙，惠妃的哥哥是大名鼎鼎的明珠，送出的东西自然不凡，康熙略看了一眼，对梁九功道：“收起来。赏。”

然后便是荣妃，荣妃的贺礼却是用了些心思，呈的是三阿哥亲自誊写的一卷祈福的佛经。三阿哥刚开始学写字，佛经写得歪歪曲曲，有些字还写错了。但康熙看得龙心大悦，一连夸了三阿哥几句。三阿哥眉花眼笑，大阿哥同惠妃便有些不自在。

随后宜妃德妃都献了礼，中规中矩，康熙照例都赏。

然后是嫔位。端嫔绣工了得，这样时节一贯是她展现自己无双绣技的机会，这次便献了一副长达丈许的双面绣，绣的是万里河山，红日东升。绣工好，寓意好，这样的巨作也的确是让人叹为观止，绣幅展开时，满室惊叹之声。康熙也被这艺术珍品给震惊了，走下御座亲自观赏了好片刻，让郑重让收起来，挂到朕书房去。端嫔受宠若惊，其余人艳羡不已。但也只能羡慕羡慕，那可是硬功夫，人家有这个本事，自己没有，怪得了谁呢？

海阑珊一向稳重，这样事情上头，她自然是坚决不愿意做出头那一个，但也不会落后于人，东西中规中矩，颇含大家风范。其余各嫔也大抵如此。

贵人之中，便乏善可陈。唯王佳贵人送了个西洋的应声鸟，康熙笑着说有意思，命收了外，其余便只身扫一眼照赏。

贵人之中，我晋位最晚，自然是最后一个。待我献礼时，大殿中忽然有些格外的安静下来，我觉得每个人的眼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显然她们都十分好奇我会献什么东西。我抬头，端正步子出列，向着康熙万福，道：“臣妾恭祝皇上新春大吉，龙体安康。大清江山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康熙听到“海清河晏”之句，眼中一亮，但很快恢复正常，缓缓道：“你的贺礼呢？呈上来吧。”

“是。”我应道，转对慧雅：“呈上去吧。”慧雅点点头，神情十分紧张的将食盒拎了上去，交到梁九功手里，道：“我家小主为皇上准备了一道汤，请皇上品尝。”

顿时四下窃语纷纷，我心中也有些忐忑，估计我这新年大礼给皇帝献汤的，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吧。便见康熙也怔了怔，登时兴致勃勃起来：“呈上来，朕瞧瞧。”

两个小太监上来，一个揭开食盒，一个捧起里面的汤盅，另外用漆盘端了，放到康熙的案上去。梁九功上来轻轻揭起盅盖，一股独特清香顿时飘散出来，竟叫我食欲大动。我瞧了一眼慧雅，这丫头，我都说过了只管好看便成，她还是用心了，那片刻功夫，真难为她怎么做到如此色、香。虽康熙还未品尝，但闻惯了慧雅手艺的我一闻这香味便知味道绝对不差。

“嗯，很香。这是什么汤？朕怎么瞧着里面又是鸟又是鱼的？”康熙打量着汤盅，梁九功瞧着皇帝似乎很有意品尝，便已命人传来了银筷试毒，又有小太监盛起一勺，当着众人饮下，这也是验毒的环节。

“皇上瞧出鸟和鱼，已是得了此汤的真髓了。”我在下面款款回道：“这汤正是叫做鸟生鱼汤。”

“鸟生鱼汤？”康熙一怔之下立即醒味过来，当下哈哈大笑：“鸟生鱼汤！好汤好汤！不过这样一来，这汤朕可不敢喝了，瞧着味道十分不错，当真可惜。”说着又指着我：“纯贵人，古往今来，拿马屁来给君王献礼的，你也是头一份了。可教朕赏你不赏呢？”

我盈盈下拜：“能够博皇上开怀一笑，已是赏了臣妾大礼了。其余赏赐，便请皇上免了吧。”

康熙道：“不错，朕劳乏了一日，笑一笑倒是轻松了许多。该赏。梁九功，赏淳贵人。”

“是。”梁九功答道，紧跟着便宣道：“皇上赏纯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