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与钜子论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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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子的大名不传于坊间。但在显学诸家子弟中却颇负盛名。

中土三墨,各具特色,但均习剑道,尤以南墨为最,而这位南山子就是其中翘楚,有剑道大师之称。

这个时代尊崇大贤,以“子”或“夫子”为尊称。韩非又称韩非,荀子本名荀况,而南山子姓氏不传,以所居南山为号,墨者尊称其为南山子。三墨保持联系很正常,毕竟同根同源嘛,只是蒲溪子在此刻把一位南墨剑道大师介绍给武烈侯,其中就颇具深意了。

宝鼎恭敬见礼,南山子则躬身以还。南山子大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又黑又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眼晴黯淡无光,与乡野间的老叟没有任何区别。宝鼎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废话。南山子始终面带和善浅笑,一言不发,连句谦恭的话都没有。

宝鼎自觉无趣,正打算转身与蒲溪子交谈,眼睛余光却忽然看到了南山子的右手,随即被其吸引。南乡子的右手一直背负于后,这刻稍稍侧身,宝鼎霍然发现他的右手竟然没了,从臂肘以下空无一物。断臂?南山子竟是断臂,而且还是右手断了,那他岂不是用左手剑的剑道大师?

蓦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掠过宝鼎的脑海。此人难道就是神秘的西门老爹?宗越说西门老爹有残疾,这个南山子正好缺右手,而且又正好出现在这里。这仅仅是巧合?

整个车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宗越过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陌生人,但墨家此刻派墨者加入车队,宝鼎就没办法一个个调查了。如果西门老爹要混入车队,那假扮墨者就是最好途径,或者西门老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南墨南山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宝鼎觉得太荒诞了,一笑置之,抛于脑后。

蒲溪子又为宝鼎介绍了两位中年墨者,一个叫姜平,一个叫马骕,显然是此次墨家追随宝鼎出塞的领头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武烈侯出塞远行,机会难得,不知可否让墨者追随于后?”蒲溪子笑呵呵地问道。

“钜子有命,小子岂敢不从?”宝鼎深深一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有些事彼此记在心里就行了,无须挂在嘴边,该报答的时候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宝鼎在墨家危难之际仗义援手,墨家在宝鼎关键时刻给予助力,这就是患难之交了,以后就是两肋插刀的兄弟。

蒲溪子抚须颔首,心里却是颇为感叹。此子虽出自蛮荒,但古道热肠,一夜之间便逆转墨家危机,此等手段即便是放眼咸阳也唯有他一人而已。坐拥如此实力,在咸阳潜心发展,有个三五年自然权势倾天,但他竟然要出塞,要去大漠和北虏面对面的战斗,此等气魄和勇气让人叹为观止,尤其是由此表现出来的远见卓识更是让人大为惊叹。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大秦嬴姓王族有此等贵胄公子,未来也是让人无比期待。

“前些日子与公子非坐席论道。”蒲溪子虚手相请,一边与宝鼎信步于萋萋草地,一边笑道,“公子非对武烈侯推崇备至。对你在大一统上的见解赞不绝口。我听了之后也有霍然顿悟之感。万万没想到法家之术一旦与大一统相结合,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更没有想到的是,法家竟因此失去海纳百川之量,竟不能容诸子百家之学,不能与显学共享百家争鸣之硕果。”

“人性贪婪,贪婪必起祸端,即使大贤大家,亦不能幸免。”宝鼎淡然说道,“就以墨家和钜子来说,以天下兼爱为己任,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结果如何?兼爱尚遥不可及,而墨家已摇摇欲坠。凡事须量力而行,抱负理想更亦如此。兼爱之举本是王国和君王的责任,如今却由墨家承担,此事是否做得合理?做得明智?我个人认为,此事墨家做得不合理,也不明智。”

“墨家若要实现抱负和理想,首要之务是把自己的学术思想献给王国和君王,以举国之力行兼爱之事,如此天下才能兼爱,但今天下人皆知墨家兼爱而不知王国与君王兼爱,这显然背离了墨家兼爱的初衷,事与愿违,不但无法实现墨家的抱负和理想,反而把墨家推进了衰败的深渊。”

“墨者花费了无数心血,耗费了惊人的财力,结果适得其反。距离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越来越远,距离王国和君王更是遥不可及了,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宝鼎这话语气平淡,但言辞犀利而尖锐,不中听。蒲溪子白眉深皱,沉默不语。南山子和姜平、马骕两位墨者也是神情凝重,目露不满之色。你一个少年公子读书有限,也敢在墨家面前大言不惭?不过没办法,你是贵胄公子,有身份有地位,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宝鼎似乎说得兴起,继续滔滔不绝。

“墨家学说天下知名,但不容于中土诸国,以致墨家一分为三。东墨潜心钻研天地之奥妙,试图发展新墨学;南墨以剑论道,虽了另辟蹊径,但已落于下乘,与墨家宗旨渐行渐远;西墨实力最强,影响最大,但说句不客气的话,西墨衰败也是最快,为什么?我个人认为,缘于西墨固步自封、墨守成规。学术上没有新思想,行事上也没有新举措变革,墨家因此渐渐失去了生命力。”

宝鼎停下脚步,拱手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钜子,墨家能否复兴,不在于财力大小,不在于君王是否支持,而在于其本身的生命力。没有旺盛的生命力,墨家今日的复兴不过是回光返照,昙花一现而已。”

蒲溪子抬头望天。陷入沉思。南山子和姜平、马骕两位墨者对宝鼎的看法悄然改变,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年公子竟能在矩子面前说出这番惊人之论,但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往下看,或者回顾一下墨家数百年来的历程,又不能不承认他的这番话正好切中要害,一语中的。

“诸位或许认为我的话不中听,但请诸位看看法家,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法家的商鞅以‘法’治国,其后有申不害的以‘术’治国,慎到的以‘势’治国,如今更有韩非子集‘法术势’三家之长以强国统一的思想。法家一直在发展,在进步,在强国富国的大一统道路上苦苦求索。”

“反观墨家。墨家几百年来,学术上有什么新思想?学派上有什么新变革?没有。墨家思想守旧,墨守成规,既使出现了新学派,也未能在学术思想上更进一步。东墨研究天地奥秘,南墨以剑论道,西墨则行兼爱之举,请问墨家三派在治国上有什么新思路?在强国富国上有什么新办法?在大一统上有什么高瞻远瞩的大策略?”

蒲溪子黯然无语,眼里更是露出羞愧之色。

公子宝鼎虽是弱冠少年,但这几句话却是说得发人深省。

蒲溪子在墨家财政危机解决后,马上着手复兴之策,因为公子宝鼎只能帮他这一次,而财政危机不过是墨家衰落的一种表现,这个危机的解决是暂时的,如果墨家深层次的危机不解决,财政危机还会爆发。当下次财政危机爆发的时候,谁来挽救墨家?但他找不到复兴之策,看不到墨家复兴的希望。他与韩非论道,就是试图寻找一条的解决之策。

韩非应该是知道墨家衰落的原因,但他不好说。韩国衰落到要亡国了,他这个韩国公子有什么资格给人家指点迷津?于是韩非把当日宝鼎说的一番话做了转述,意思是宝鼎天赋异禀,远见卓识,非常人可比你,可以与他谈谈。

岂不知宝鼎也想找蒲溪子谈谈。他必须给墨家以提醒。否则任他如何扶持墨家,都无法真正复兴墨家。墨家不能复兴,就不能在改变历史轨迹上这件事上给自己以很大助力。

“公子以为,墨家在复兴之路上首先之务是什么?”南山子忽然问道。

这话钜子问不出口,但这个问题却偏偏是墨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复兴之路的第一步怎么走?大道理谁都会说,纸上谈兵者众,真正务实做事的又有几个?

宝鼎举步再行,走了几步后,再度停下。

“当务之急当然是变革,而变革的第一步就是改变兼爱之举,以单纯救济贫困改为扶持贫困,让贫困者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如此则贫者渐少,而王国渐富。王国富了,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会对墨家感恩戴德,墨家声望由此高涨,随即就具备向君王献策的实力。”

“这时候,墨家也应该完成了学术上的变革。学术上的变革应保特墨家的传统,坚持在大一统基础上的以战止战,而不是反战;坚持在以民为重的基础上顺应天志,而不是反对天命。”

宝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从蒲溪子、南山子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郑重问道:“诸位都知道韩非子集‘法术势’三家之长提出了一系列的强国之策,那么,你们知道大王最中意的是哪一策吗?”

几人同时摇头。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宝鼎笑道,“大王最中意的就是大一统基础上的中央集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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