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云散（二）（1 / 2）

要将玉琮送去苜蓿山的想法其实在赫燕霞发现那块黑布时就冒了出来,不过到真正出行,中间还是花了好些天的时间。

赫燕霞想到这一点之后便立刻发信给恒州那边的人,让他们试着照她说的法子去苜蓿山找白河仙人,问她能够在琼英宫的风波过去之前先暂时收留玉琮一阵子。本来她对于这一想法并未抱太大的希望，那白河仙人性格怪癖,又不喜欢外人进入她的山谷,就算狠狠拒绝她派去的人赫燕霞也不会意外，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位白河仙人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

马婆婆问赫燕霞为何要将玉琮送去那深山之中,又问她那位白河仙人是否可靠，赫燕霞却反问她，她觉得琼英宫是否是一个绝对安全可靠的地方。

马婆婆听后无言沉默,玉琮是在她眼皮底下遇刺,琼英宫是否安全的确是连她都无法断言。

“那宫主打算让那孩子在山中呆多久？”

“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再说吧……”

“一切……平息？”马婆婆不确定地问赫燕霞，这个界定太过模糊，她甚至不知道赫燕霞所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三五个月，或许是三五年……”赫燕霞无奈地笑着，别有深意地看着马婆婆。“也或许……如果在我身上真的发生些什么，那孩子就要在那山里呆上更久的时间……”

赫燕霞一向张狂肆意，从来都不会为因为强敌露出虑色，可是此刻马婆婆却在她脸上看见了深深的担忧，她这样的神色的确是太不寻常。

“宫主你为何……”

“玉琮对我来说不是旁人，他是兰大人家仅剩的血脉，光是凭这一点我就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的性命……”赫燕霞的目光深沉，却不是往常她在布局谋划时会有的神色。马婆婆与她相识多年，自然能够看得出她对这少年的在意，并非只是一个承诺那样简单。

###

从赫燕霞的房中离开之后，马婆婆有些心神不安，反复将赫燕霞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琢磨了好几遍，却还是猜不透赫燕霞心中的想法。

走到园中的小湖边，马婆婆远远看见玉琮一脸颓丧地拿着一根木剑在打水，像是想借此发泄心中的委屈。看到那孩子马婆婆不由一笑，缓缓走近他之后，问他到底在这做什么。

“师娘她不准我出门，还不准我离开她十丈以外，可是她又不肯陪我玩也不和我说话，我问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告诉我，还嫌我麻烦，让我到一边去玩……”

顺着玉琮的目光，马婆婆果然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穆紫杉朝她和玉琮所在的方向投来目光，看见她如此紧张的模样，马婆婆朝她安抚地一笑，穆紫杉才点点头，不一会又陷入不明的思绪中。

马婆婆其实很喜欢小孩子，看着这些单纯又可爱的小家伙，总是会让她想起很多愉快的往事。马婆婆记得赫燕霞刚到琼英宫时也还是像玉琮一样，还多少留有一些童真的，只是后来她一点点长大，也变得越来越不可爱。

“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你要等到多久之后了……”马婆婆看着玉琮自言自语的道，玉琮没听懂马婆婆的话，问她为什么要很久之后才再见，马婆婆却摇摇头，蹲□来笑问玉琮，想不想跟她学怎么吹箫。

玉琮反正也闲得无聊，便点点头让马婆婆教他，于是马婆婆从怀中掏出一管玉箫，动作缓慢地示范各样的指法和运气的方式，没一会儿便从玉琮处传来或高或低的刺耳箫声，听得在不远处闲坐的穆紫杉不由皱眉。

只是看着玉琮和马婆婆轻松灿烂的笑脸，穆紫杉心中的郁结之意却也稍稍缓解些许。

那日，马婆婆一直在湖边陪着玉琮，到玉琮真的能勉勉强强吹出她教他的曲调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婆婆摸了摸玉琮的脑袋，让他以后好好练着，也许将来还能吹给他的心上人听。玉琮一脸困惑地问马婆婆，心上人是什么意思，马婆婆却笑而不语，只说天色不早了让他早些回去和赫燕霞她们一起吃饭。

玉琮一脸茫然，不一会却被人扶住了肩头，回头一看，原来是穆紫杉过来招呼他回去吃晚饭。马婆婆和穆紫杉礼貌地打过招呼便说要早些回家了，穆紫杉也未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问玉琮，刚才马婆婆和他说了些什么。

“马婆婆说不知道下次要多久之后才能见我，还教我一首箫曲，让我以后练好了，吹给我的心上人听……”玉琮的话一瞬间又勾起穆紫杉心中的思绪，沉默了很久没有回应。

对于将要来临的风波，其实穆紫杉心中也有预感，甚至她还是这其中的参与者之一。前一天的晚上，赫燕霞告诉她要将玉琮送去苜蓿山时，她便隐隐意识到她与赫燕霞的平静日子已经不多了，或许赫燕霞也已经预感到对方将会有动作，只是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也参与其中。

“二师父……什么是心上人啊……”

穆紫杉烦乱的思绪被玉琮的问话打断，面对这孩子天真的眼神，穆紫杉却一下子愣神。

“心上人……心上人就是……”想起的是赫燕霞对她苦苦相逼，却又为她性命不顾，想起她和自己说的那些傻话，做的那些傻事，时不时念及她的残酷歹毒，恨她是这琼英宫的宫主，时不时又想起她的温柔真诚，只愿能与她远离尘嚣一生相守，但是终究两边拉扯着，她一直都没能得到一个答案。

“也许你以后会遇上一个人，不管何时何地，或者你对她是爱是很，你却再没法将她从心头放下……”

说出这个答案之后，穆紫杉才忽然惊觉，在说到心上人这个词语的时候，自己想起的人不是小师妹，却是赫燕霞。

忽然之间，心口又冒起一阵难忍的疼痛，就像被小虫噬咬般深深扎下去，穆紫杉捂住心口，痛到脑袋发紧浑身虚脱。玉琮见她这样也被吓得不行，焦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穆紫杉运气护住自己的心脉，宁心静气休息了很久才稍稍好转，玉琮急得要去找琼英宫中的大夫来看她，却被穆紫杉一把拉住，让他不要去找人。

“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师父……知道了么……”穆紫杉无力地说着，才刚好将心口剧痛平息，她一时还没完全回复。

“可是师娘你……”

“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会儿便好……玉琮你乖乖的别告诉师父，免得她要担心……”

玉琮矛盾地看着穆紫杉，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通知师父，不过被穆紫杉那样的眼光看着，玉琮到底还是无法拒绝。玉琮从来都很听穆紫杉的话，最后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先扶着她回去休息。

玉琮紧紧地挽着她的手臂，就像是怕她跑掉一样，穆紫杉低头看着这个一脸认真的孩子，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酸涩。

大概是赫燕霞也和马婆婆说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和玉琮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其实就算这一次赫燕霞能够平安度过风波，自己与这孩子怕也再没见面的机会了。自己服下这绝情蛊无药可解，能活的日子也许都不会太久，何况若是赫燕霞真的发现自己背叛了她，不知自己会不会和当年的雷霆令主落得同样的下场。

“玉琮……等明天师父好些了，师父就教你一套剑法……”

“二师父要教我什么剑法？”听到穆紫杉要传授绝技，玉琮毕竟是个年幼的男孩子，马上露出一脸的兴奋之色。

“这套剑法叫做墨云十三式，是当年我在杞州跟一个江湖浪人学的，说起来倒是我用一葫芦酒就换了来……不过若是你真能学好了，日后你在江湖上也能有一个可用来自保的东西……”穆紫杉虽然师出天禹门，但是却自认已不是天禹门中人，是以不敢再以师门武功传授给玉琮。这套墨云十三式得来偶然，但是其招式精妙凌厉丝毫不在自己师门武功之下，她只怕自己与玉琮再无相见之日，她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东西，便想将自己偶然得来的这一套功夫倾囊相授，只盼他日后可以保自己一世平安。

“二师父还是你最好了……我说想跟师父学刀法，她死活都不肯教我……”玉琮兴奋地拉着穆紫杉大笑，看着这孩子纯真的笑容，穆紫杉心中的寒冷也被他点点驱散，使她被愁绪萦绕的心里稍有一些慰藉。

“以后你可不要忘了二师父……”穆紫杉抚摩着玉琮低声说道，玉琮太兴奋穆紫杉的声音也不大，以至于最后的这句话就像一阵清风从玉琮耳边飘过，却没叫他听进去。

###

玉琮听赫燕霞说要将他送去苜蓿山时，最初还撒娇和穆紫杉闹了一阵不愿和师父师娘分开，不过被赫燕霞狠揍了两下，又给穆紫杉哄着说让他进谷去找墨莲玩耍之后，玉琮才安分地接受了赫燕霞的安排，乖乖地跟着她们进了苜蓿山。

师徒一行人在谷口依依惜别一阵，就连赫燕霞也不由得有些伤感，毕竟最初做出这决定的人是她，而她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再见这孩子。不过这份伤感也没持续多久，只因玉琮这孩子一见到墨莲就像脸上开了花似的笑得阳光灿烂，一改之前拉着穆紫杉不放，怕她们把他丢下的委屈，那欢快的样子只叫赫燕霞看了忍不住想再揍他一顿。

在恒州送走玉琮之后，赫燕霞和穆紫杉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桑凤凤处，赫燕霞虽然一路上都再说一定要把那只晓得捣乱的家伙抓回来，哪能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看赫燕霞脸上无奈的笑意，穆紫杉也猜到赫燕霞对待桑凤凤并不会像她口中所说那么严厉。赫燕霞虽然嘴上厉害，心里却最疼她这几个弟妹，若是桑凤凤执意要走，赫燕霞肯定也只能放她去，只怕这一次桑凤凤是不会再回琼英宫。

这样也好，留在琼英宫里的人少一个算一个。只是想到认识桑凤凤以来发生的事情，穆紫杉心中还是有些怅然与无奈。

赫燕霞穆紫杉到骞州之后，桑凤凤马上出来迎接二人。这些天桑凤凤在骞州忙着准备婚宴之时，许多繁琐的小事弄得她心力交瘁，为了迎娶肖红苓过门，桑凤凤不光在骞州置办大宅购置家用，还忙活着准备给肖家的聘礼和应付此地各种婚俗。不过虽然被琐事累得半死，面对赫燕霞的反对桑凤凤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赫燕霞还未出言阻拦，她便抢着表明自己誓死不归的态度。看她这二妹是铁了心要娶肖红苓，赫燕霞也拿她没办法，只笑说算是自己倒霉有她这么个只知道添麻烦的妹妹，对她脱离琼英宫的决定听之任之，到后来甚至还帮着她一起打理，说桑凤凤既已决意如此，那她的婚事定要办得风光大气，叫这骞州城的人个个羡艳，不要失了琼英宫的面子。

赫燕霞平素是奢靡惯了的人，这一次替桑凤凤办婚事她也大手大脚地将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肖家之前反对肖红苓和桑凤凤成亲，只是怕有一日会给肖家惹来灾祸，可是谁知后来女儿竟自己跑了出去，肖家人动用诸多人手都没把她找回来。眼看自家女儿跟着一个野男人私奔的传闻日盛，肖冠全只恨这桑鹤唳坏了女儿的名节，对此却也别无他法，只恨女儿这一走就算是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局面已经变成这样，他不想应也得应了。不过之前只道这桑鹤唳被琼英宫谋夺了家产，只是个破落的公子而已，谁料他竟能在骞州购地置房，聘礼也是贵重得令肖家瞠目结舌，如今骞州人人都在议论肖家嫁女的消息，虽然免不了有些诋毁之辞，但是语中羡艳之情不由言表，肖冠全看着曾经在背后说他女儿坏话的人如今一个个看得眼红，也觉得是桑鹤唳这小子替自己出了一口气，之前对他的气恨也因之消磨了不少。

到“桑公子”迎娶肖红苓过门的那一天，肖府到桑府之间一路上张灯结彩，装点得华贵非凡。桑凤凤一大早便身着喜服玉带，骑一匹火红色骏马，身后跟随扛着珠宝币帛为聘礼的大队人马前往肖家。那一日骞州城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围在肖桑二府之间的那条大道上，要亲眼一见这几十年不曾一见的繁华景象，这桑公子的聘礼华贵几乎都让人以为他要娶的是紫极宫中的公主，而这位公子除了家业丰厚之外，却也长得一表人才，丰神俊朗，直教骞州城内的妙龄少女都恨不得自己替了那位肖小姐嫁给他。

而肖家那边为了一洗肖红苓出走以来因为各种风言风语而憋闷胸中的恶气，这一次嫁女也极尽所能办得富贵奢华，看着肖家抬出的丰厚嫁妆，骞州城里不少年轻男子都恨自己没能早点勾搭上这位“不检点”的肖小姐，若真能像这个桑公子一样和她生米煮成熟饭，那肖家丰厚的家业或许就大半都落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