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因果(2 / 2)
然而此时守在门外的龚焕臣却是一身的狼狈,他居无定所,又无钱财。每日住在最下等的客栈,最下等的大通铺里,那里鱼龙混杂,气味也十分难闻,走在街上人们都绕着走。他何时何日受过这等屈辱。他从天之骄子,到了甚至不如乞丐的份上。
往日的好友统统闭门不见,相好的丫鬟全都被发卖了,他身无长物,也无一技之长。他和逃难而来的难民们没有丝毫区别。
龚钦走了出去,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府里粉面油头的打扮了,他穿着深色长袍,系着价格不菲的白玉玉佩,因皮肤白嫩,而不显得老气沉沉,反而生出些可爱来。
这一切在龚焕臣的眼力都如同一把刀子,在他的心上又狠狠的刺了一刀,他痛心疾首,一半痛恨,一半渴求的说:“我们同父异母,本是世上最亲近的存在。如今龚家已败。你为何不拉我一把?你在这儿纵享荣华,可还记得有个哥哥在外头受尽苦难?”
龚钦笑道:“你以为这就是苦难?”
“真正的苦难应当是,有家归不得,有亲不能认,如过街老鼠,明明不是你的错,却要过街喊打。”龚钦道,“从来龚府只有你这个少爷,我没得这个家的一点好处。我不欠任何人的。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而我现在,注意着我的本分就行了。”
说着,他也不管龚焕臣的脸色,也不在意他还要说什么,径直走回了院子。李治隆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问:“要将他叉出去么?”
“说什么呢。”龚钦失笑,“与我走一趟吧,今日该是买卖官奴的日子了。”
家里的一干死契的下人们全给关了,今日该一并发卖了,他记得别人对他的好,自然也愿意救上一救。
这集市算不上多干净,但十分热闹,龚钦在车里闭目养神,就能听见外头叫卖的声音,是实打实的把人当货物卖。
外头有人喊“看这个!一身的腱子肉,别说是做些粗活,就是去推磨也能当驴使!不过两吊钱,大家伙还能来捏一捏,可不是软趴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腱子肉!”
另一边则是叫卖婢女的,是个尖细的男声:“您瞧着水嫩的,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精致些,就这小脸。您一使劲就能掐出水来!
龚钦自然知道这专门买卖人的集市已经到了,一般都是发卖官奴,或者主人家犯事的家生子。自愿卖身的都是路边插根稻草,甚至都不用走到这集市里头来。
徐敬轻声说:“到了,人都在这儿,就是今日发卖的。”
这下就能看见那几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们了,龚钦心情总算略微好了一些。他刚下了马车,就看见面前是整整齐齐的跪了一路人。有男有女,女的在前头,男的在后头。
都是清一色的蓬头散发,实在分不清谁是谁。而这些人似乎也都羞于见人,把头埋的低低的。而那管着买卖的人一见有人过来,穿着不凡,立马迎了上来,开口就是马屁:“这位小公子一看就知道是贵不可言,实在是如同菩萨座下金童转世。定要买几个小丫鬟回去伺候的。”
他立马把地上的一个小丫鬟拽起来,不顾那小丫鬟的挣扎,把头发给抹开,露出一张满是灰的脸,他又吐了两口唾沫上去,拿手抹了,能看出小丫鬟的样子了才满意。他转头对龚钦说:“您看看,这样貌可是一等一的不错,就是回去耍着玩也不亏啊!”
这丫鬟龚钦不认识,但丫鬟可是认得龚钦的,她本来木木呆呆,一看龚钦就哭嚎起来,一下跪在了地上:“少爷!您救救我!救救我!小的做牛做马都报答您的恩德!”
说完,竟是整整齐齐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若是徐氏在场,说不定就已经掏钱买人了。可是龚钦知道自己现在的困境,他的钱除去买粮食的,所剩并不多。况且他的目的明确,只是来找自己的‘旧人’。是真心对他,有恩于他的人。
后头的仆人们头纷纷抬起头,一瞬间闹翻了天,却也有那些欺负过龚钦的不敢说话,唯恐龚钦买他们回去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他们。
而龚钦此时只是对那些人说:“都安静一些,我点到的,都出来。”
人们这才安静下来,龚钦道:“晴兰、晴玉、晴竹、晴雪、晴萝、晴扇、晴蓉、雨诺、雨乘。”
龚钦是个念恩的人,只要对他好的,在他身边没害过他的,都是愿意接过来的。而另一些人,却是连照面都很少打,无论善恶,都与他无关。他如今只有这点能力,只能照拂这些人。
他共念了九个人,却只出来了四个。晴竹是跟着他也有几年了,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却是一心向善的姑娘,她此刻满脸泪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那两个小厮,也只出来了一个。
最终活着回去的人,只有晴竹、晴扇、晴蓉和雨乘。
这些人以一人一吊钱的身价,回到了龚钦的身边,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晴兰姐是死在狱里的……她把吃的给我们,是活活饿死的!”晴竹在马车里泣不成声,她有通天的冤,却没人能为她们做主,“晴玉、晴雪、晴萝都是被侮辱致死的!我都记着,一桩桩,一笔笔,我无时无刻不敢忘!”
而晴扇、晴蓉只是哭,她们见识到了此间最黑暗的地狱,无法自保,只能祈求要么干净的死去,要么运气好的能够活下来。雨乘倒是没哭,他虽然变得更加瘦小,可是此刻,他就像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侠客附身一样。
他说:“我知道老爷把夫人的嫁妆藏在哪儿。”
徐氏的陪嫁并不少,就是珠宝首饰就有十多套,全是上品,又有江中好几间铺子,外加三百多亩良田,另有四五个庄子。若是找到,全部卖了,能卖个近万两。
然而龚钦不解:“你如何知道?”
雨乘笑道,这种笑容是一种愤恨的,阴沉地笑容:“老爷在牢里疯了,整日就是念叨这些,别人不当真,我全记着,指望出来以后,能对少爷有所贡献。。”
龚钦此时不知该哭该笑,龚复就如同曾经的母亲一样,付出了全部心血,依旧是空手而归,何等丧心病狂,令人几乎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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