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儒家人文教育的宗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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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人文教育的宗旨

儒家教育是一种人文教育,儒家人文教育的根本宗旨首先是群体的和谐、社会的稳定,所以,儒家的人文教育本质上是社会本位的。孟子在谈到三代教育时认为:“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孟子·滕文公上.)实际上,他所说的“明人伦”,正是儒家人文教育的宗旨。儒家通过“明人伦”的教育,以实现群体和谐、社会稳定。

要深入了解儒家人文教育的内在本质及其社会作用,就需要对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作一分析。可以发现,儒家倡导“明人伦”的教育,旨在一个需要文化制约的社会群体中建立起合乎道德的和谐秩序,通过教育手段而建立一个“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理想社会。这种教育的目标所指向的是人的社会和社会的人。当然,这种社会是一个君臣父子的等级制社会。

儒家提出“明人伦”的教育宗旨,和他们深刻的忧患意识及教育救世的观念有着内在联系。所以,这里先从儒家的忧患意识与教育救世谈起。

一、 忧患意识与教育救世

孔子创立的儒家学派产生于春秋战国这样一个急剧的社会转型时期。这个历史时期的突出特点,就是社会政治秩序发生急剧变化,人们的价值观念面临新的选择。面对纷纷攘攘的社会现实,孔子所发出的慨叹就是:“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对当时的人伦失序、天下无道的局面表示了深深的忧患,这种忧患激发了他重建天下和谐秩序的志向,他立志于政治与教育事业,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天下有道”的理想社会。

所以,孔子倡导“明人伦”教育的内在原因是一种深刻的忧患,即对社会失序、政治动荡的忧患。孔子在谈到关于社会政治问题时,就明确表示: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论语·季氏.)

孔子认为在社会失序的时候,每一个社会成员必须谨守礼治秩序,遵循礼的社会规范,以建立一个有序的社会。在这种礼治秩序中,天子、诸侯、大夫、庶人的不同社会身份均有相应的不同规范,相互之间不得僭越,这样才能保持礼治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孔子曾在许多地方表达了这种思想:“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论语·颜渊.)这也是谈到君、臣、父、子等各种身份均有不同的社会规范,破坏了这些规范,就会出现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也就是“礼崩乐坏”的天下大乱。

然而,事实上,春秋时期正处于礼治秩序不断遭到破坏,整个社会出现了“礼崩乐坏”的严重局面,这些破坏礼治秩序的现象不能不令孔子感到“孰不可忍”。《论语·八佾》载:“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正是这种对礼治秩序失范的忧患和痛心疾首,激发了孔子试图重建社会秩序的志向,以使世界再度出现“天下有道”的局面。因此,“天下有道”成为孔子及其儒家学派所追求的社会理想,这种社会理想显然不能等同于西周的礼治秩序,但确实又是西周礼治秩序的理想化产物。

对于孔子及其儒家学者而言,要解决礼治秩序的和谐稳定、重建社会理想,主要通过两种途径:即以道易天下和以道教天下。前者是治国平天下的社会政治活动,后者是著书讲学的文化教育活动。

通过治国平天下的活动,以稳定社会政治秩序,建立起理想社会,确是一个非常重要而有效的途径。孔子对治国平天下向来就表示出强烈的愿望,孔子曾提出:“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他对从政的浓厚兴趣,根源于对社会失序的忧患和理想社会的向往。从孔子对什么是“君子”的理解中也可以看出来,“‘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论语·宪问.)“修己”是“君子”的自我道德修身,而“安百姓”则属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活动,其目的在于建立和谐和理想的社会秩序。可见,孔子是将治国平天下视为稳定社会秩序、建立理想社会的重要途径。孟子也是如此,他曾声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孟子所以相信自己能够平治天下,就是认为自己可以通过治国平天下而建立一个“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理想社会。

治国平天下固然是调整社会秩序、重建社会理想的重要途径,但任何一个儒生要走这条道路均会遇到双重的困难:其一,凡欲治国平天下者必须有权位,而一个儒生要想具有权位则是困难重重的,这不可能取决于他本人,儒学大师孔子、孟子虽都向往有“平治天下”的机会,但他们均终生不得其志,故而只能被后学以“素王”称之;其二,即使他们获得了权位,他们能否按自己的社会理想而治理国家、平治天下,则是一个更加困难的事情。所以,更多的儒家学者重视以教育维护社会秩序、重建社会理想的途径。

儒家对人伦失序的忧患意识激发起一种以教育经世的人文教育观念。儒家一直将教育置于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他们相信,只有教育,才是维护社会秩序、重建社会理想的最重要途径,教育成为儒者经世的根本手段。孔子对不重视教育的春秋时代表示了深刻的忧虑,他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他把教育看作是立国的根本途径。据《论语》记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论语·子路.孔子明确将教育看作是物质生活条件满足后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显然是他相信教育是治国的根本手段。从孔子开始,就确立了以教育来救世、经世的基本教育观念,它对后世儒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后来的儒者均对教育在稳定社会秩序、建立社会理想方面的重要作用有了深刻的认识。如中国同时也是世界的第一部教育学专著《礼记·学记》说: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谀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这里首次明确地提出教育为立国之本的重要思想。儒家学者坚持认为,只有通过教育,才能够“化民成俗”,使社会形成良好的道德风尚和民情风俗,这样才会有社会群体和谐、国泰民安。西汉时期倡导“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也是坚持了儒家以教为立国之本的思想。他向汉武帝建议说:

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义),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风俗美也。(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卷五十六.董仲舒传.中华书局,2006:2503—2504.)

他认为只要加强教育,就可以使人民逐渐懂得仁义,自觉遵循社会规范的约束,从而形成一个具有良好风俗的社会,使得国家安泰、人际和谐。

两千多年以来,关于立教经世的教育观念已经成为历代儒者的坚强信念。他们均坚持教育为立国之本,是维护社会稳定和谐的根本途径。可以说,中国古代的儒者主要有两条人生道路:或是出仕做官,走治国平天下的道路;或是治学从教,走学术教育的道路。然而,不论走哪条道路,他们均有以教育为立国之本的思想。那些获得出仕做官机会的儒生,由于他们懂得教育为立国之本的道理,故而能够在从政的活动中,将教育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是否重视教育,往往是衡量古代官员的品德、政绩的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至于那些没有机会或者是本人不愿做官的贤士大夫,则更是以教育为自己的终生志向,其目的亦是发挥教育治国的功能。所谓“达则兼善天下,穷则兼善万世”,就是说显达者治国平天下,可以兼善天下;穷困者治学教书,不仅可以对当时的国家稳定、社会和谐产生重要作用,而且还可以对后世的社会风尚产生积极的影响。

二、 儒家“明人伦”教育宗旨的确立

应该说,儒家教育本质上是一种与人的社会生存状况休戚相关的人文教育,因为儒家教育关注着人伦失序的严重问题,企图通过发展教育以重建理想化的人伦社会。因此,儒家从它产生之日就确立了“明人伦”的教育宗旨。

儒家确立“明人伦”的教育宗旨,首先体现在对礼教的重视与确立。孔子认为社会失序的原因就是因为人们不愿接受礼的规范,而礼恰恰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根本途径。孔子坚持认为:“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他将学礼、事礼作为教育、人生的根本,就在于礼是维持社会秩序的根本途径,礼可以“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李梦生.左传译注,卷一.隐公十一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3.,)“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陈澔注.礼记,卷九.仲尼燕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81.)。在当时,“礼”与社会秩序、国家治乱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所以,孔子及儒家学者相信,通过教育而推行礼治,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和谐而完善的社会秩序。他们充分肯定“礼”的重要性: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引法,非礼威严不行。(陈澔注.礼记,卷一.曲礼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

而礼教则可以使每一个个体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义务及行为准则,在处理自己与他人及社会的关系时不会违礼而破坏社会秩序,从而实现“明人伦”的教育宗旨,即如所谓:

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李梦生.左传译注,卷二十五.昭公二十六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165.)

礼教所能实现的,恰恰是儒家所执着追求的人伦秩序和社会理想。

与礼教相关的是德教,它也是儒家“明人伦”教育宗旨的体现。礼教着重外在社会规范、行为仪节的推广和训导,而德教则着重内在道德品性、精神人格的培养教育。孔子不仅提出了仁、智、信、直、勇、刚等一系列有关德性的条目,而且强调要通过学习才能达到对这些德性条目的把握。孔子说: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也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论语·阳货.)

可见,孔子所讲的“学”,主要与关于仁、智、信、直、勇、刚等德性条目直接相关,这里所倡导的即是德教。孔子将德教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他说:“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可见,他将孝、悌、信、仁等德教的条目放在首位,而将学习文化知识放在“行有余力”的地位。究其原因,就在于德教直接与维护社会秩序、重振人伦道德紧密相关,而这一点恰恰是孔子最为忧虑的,他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孔子所倡导的德教思想,成为儒家最重要的教育传统,后代的儒家学者无不以德教为教育的根本。代表儒家教育理念的重要典籍《大学》,就明确标明了这种重德教的教育理念。《大学》开篇即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成为儒家“大学”教育的纲领,其根本目的在于“国治”、“天下平”的人伦政治秩序的和谐,这正如《大学》所解释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大学》所提出的八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鲜明地体现出了儒家的德教思想。“八目”之间是一种条件性的递进关系,即“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也就是说,道德教育是实现国治、天下平的前提条件,德教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实现“明人伦”的理想社会。

儒家教育的基本方面,就是上面所说的礼教与德教。儒家的礼教、德教所要实现的是一个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的社会理想,也就是要以“明人伦”的教育宗旨,去解救天下无道、人伦无序的社会危机,实现自己的道德理想。

毫无疑问,孔孟等先秦儒家确立了“明人伦”的教育宗旨。但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学说及教育主张还只是作为学术思想提出来,儒家也只是诸子百家中影响较大的一个学派而已。到了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开始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儒家学说才开始成为官学,并演变为国家意识形态。这样,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才开始成为两千多年封建帝国的指导思想、政治制度和治国方略。

历代王朝大多倡导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并将其作为建国、治国的指导思想,这是儒家教育宗旨得以确立的重要体现。从汉武帝开始到清代末年的两千多年时间内,崇儒重教成为历朝的基本国策,这种基本国策的制定,即是根据“明人伦”的教育宗旨。董仲舒给汉武帝的建议,强调“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卷五十六.董仲舒传.中华书局,2006:2503.)。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推崇儒学,发展教育,确立了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充分发展“礼乐教化之功”。这样,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遂成为西汉关于治国的指导思想,并对以后历代均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后代的王朝、君主在开国之初及守业之时,总是将儒家人伦教育作为不可一时或失的基本国策,正如唐太宗李世民所言:“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吴兢.贞观政要,卷六.慎所好.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95.)李世民所以将“尧舜之道、周孔之教”看得如此重要,是因为周孔之教是与“父子君臣之际,长幼仁义之序”等人伦秩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发展了儒家的周孔之教,同时也就维护了国家的政治社会秩序。

当初儒家学者倡导“明人伦”的教育宗旨,是由于对社会人伦失序的忧患,希望发展教育以重建社会理想。到了西汉以后,儒家教育宗旨由一个学派的学术主张,演变为支配国家社会的指导思想和意识形态,其思想特征、作用范围、历史影响等均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三、 儒家“明人伦”教育宗旨的实施

中国古代教育主要包括三大组成部分,那就是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儒家“明人伦”的教育宗旨确立后,也是通过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这三个方面得以实施的。现从这三个方面分别作一论述。

(一) 学校教育

中国古代也有自己“政教合一”的传统,但不是西方那种政治和宗教的合一,而是政治与教育的合一。古人常说的“教,政之本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卷三.精华.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23.)、“学即其政,政即其学”(唐甄.潜书,上.有为.中华书局,1963:50.)都是对中国“政教合一”传统的表述。教育所以能够成为政治的根本,是因为它能够向人们灌输人伦道德观念,最终达到维护社会政治秩序的目的。所以,历朝统治者都十分重视教育,尤其是重视学校教育,学校遂成为一切读书人接受儒家道德观念的重要途径。

西汉儒学开始逐渐取得独尊的社会地位,演变为国家的意识形态,学校教育也奉行“独尊儒术”的方针,将渗透着宗法伦理的儒家经典作为学校教育的基本教材。这时无论是中央的太学,还是地方的学校,都是通过学习儒家经义而接受忠孝仁义的道德观念。董仲舒建议汉武帝:“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义),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风俗美也。”(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卷五十六.董仲舒传.中华书局,2006:2503.)学校教育的目的,就是要达到“教化行而风俗美”的目的。所以,西汉时期不仅开始专立《五经》博士,使儒家经学取得独尊的地位,而且通过对《春秋》诸经的阐发,宣扬三纲五常等伦理学说。为了适应家国同构的宗法政治的需要,汉代统治者十分重视在学校中以《孝经》为教学内容,因《孝经》提出的“移孝作忠”、“忠孝本一”的观点,最能适应这种宗法政治的需要。因此,汉代的儒家学者托名孔子、曾子的《孝经》,很快成为当时学校的重要教材。自汉文帝就开始置《孝经》博士,以后《孝经》逐步成为学校的必读教材,《后汉书·范升传》载:“九岁通《论语》、《孝经》。”《东观·汉记》载:顺帝“始入小学,诵《孝经》章句”。汉平帝时,令地方官学的庠、序置《孝经》经师一人。可见,由于《孝经》充分体现了宗法政治伦理的内容,深受朝廷的重视,故而成为西汉学校的必读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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