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为国民争人格”(1 / 2)
傅国涌
蔡锷以起兵反对袁世凯称帝而名垂史册,不幸英年早逝。在他的追悼会上,他的恩师梁启超先生沉痛地说,他之所以反袁是“为国民争人格”。
1915年12月,蔡锷在护国寺召集旧部,慷慨致辞:“袁势方盛,吾人以一隅而抗全局,明知无望,然与其屈膝而生,毋宁断头而死。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四万万众之人格也。”他留下的遗嘱中也有“以争国民人格”之语。正因为他有这样的出发点,所以护国战争胜利后,他以“再造民国第一人”辞去一切职位,毅然放弃权力。
1897年10月,维新变法运动呼之欲出,年轻的梁启超应湖南巡抚陈宝箴之邀前往长沙,出任著名的湖南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15岁的少年蔡锷步行350华里,从邵阳来到长沙,成为他40名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天资聪慧、学习勤奋的蔡锷那时就立志“当学万人敌,不应于毛锥中讨生活”,透露了“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想法。对于这位小有大志的学生,梁启超也甚为器重。从此,他们终生保持着密切的师生关系。
1899年,蔡锷东渡日本,在成城学校、陆军士官学校学习,被誉为士官“四杰”之首。1904年,他学成回国,先后在江西、湖南、广西等地从事军事教育,督练新军6年。虽然没有参加同盟会,但他和黄兴一直保持着很深的友谊,对共和的信念也是坚定的。武昌城头一声枪响,时任新军协统的蔡锷在昆明响应,30岁就成为威震一方的云南都督。
就蔡锷和袁世凯的关系而言,他对袁素来并无恶感,甚至有很深的渊源。据梁启超说,戊戌政变之后,蔡锷要到东京找他,“湖南长沙出来只借得二毛钱,到了汉口借亲戚洋六元,由汉到京,袁项城借给他洋一千元”,才得以到日本读书。梁的话应当是可信的,那么少年蔡锷东渡日本曾得到过袁的慷慨资助。如果不是袁背叛民国,悍然称帝,以蔡锷之稳健、仁义,他是断然不会反袁的。
1912年1月12日,蔡锷在致黎元洪电中称袁“闳才伟略,实近代伟人,即孙中山先生亦曾有民国大总统宜推项城之论。徒以清廷关系尚未脱离,故此次选举不及项城者,非不愿举项城,实不能举清廷之内阁总理大臣也……中国有必为共和之时机,而项城亦自有被举总统之资望,如果大局大定,此事自在意中”。
但他又反对“株守议和”,主张“长驱北伐,直捣虏廷”,这固然是针对清王朝,也对袁隐约表示了不满。1月26日他致电孙中山及各省都督,指责袁企图通过所谓“国民会议”来决定君主、民主国体,认为“袁之狡谋”是“懈我军心”,鲜明地指出民国已成立、总统已选出,“民主君主问题无复有研究之价值”。并提出“惟有简率精兵,结连黔、蜀,长驱伊、洛,期共戮力中原”。他迅速组成了北伐军,发布《北伐誓师词》,直呼“袁贼”“甘冒不韪”,极力主张北伐,并派兵从贵州进入湖南。
南北和议成功,清廷退位,蔡锷认为共和告成,多次发表通电,坚决支持袁世凯建都北京的主张。3月25日,他电贺袁宣誓就任大总统,说他“闳才伟略,群望所归”。4月11日他给各报馆的电文中也称袁是“一代伟人,中外钦仰”。前后不过几个月,他对袁世凯的看法竟有这么大的曲折变化。可见他支持袁完全是建立在袁能与清廷决裂、共建共和的基础上的。袁拥护共和,他就坚定地站在袁的一边,极力支持袁建立一个强固有力的政府,集中中央权力。加强国权、抵御外患是他一贯的理想,从他未公开的遗嘱里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一旦发现袁另有图谋,他就会挺身反对。
1913年3月宋教仁被暗杀,蔡锷通电谴责,“痛切陈词,声与泪并”。但他坚决反对用兵,主张宋案应由法庭解决,严禁军人干预。他说宋教仁“生前于南北意见极力调和,若令身后惹起南北恶感,恐九泉之下亦不心安”。内战迫在眉睫之际,黄兴曾派密使请他出兵讨袁,手书“寄字远从千里外,论交深在十年前”一联相赠。他不仅致电黄兴、李烈钧、陈炯明等极力劝阻,指出“讨袁”理由不成立,依据临时约法,如果大总统有谋叛行为,应由参议院弹劾;政治上有过失,则由国务院负责。何况临时政府将要结束,马上就要选举正式总统,届时袁没有获选,却倚仗特别势力不退职,那时可用武力对付他(等到袁世凯称帝,他在《讨袁檄文》里把暗杀宋教仁定为袁的第七大罪)。他和浙江、四川都督联名致电袁世凯及各省都督,进行调停,力劝动兵。他还联合四川、贵州、广西都督发表通电,反对战争,说如有人发难,将视为公敌,并表示要坚决捍卫民国。
蔡锷的态度往往让人不解,其实,他的态度很明确,他只忠于民国,而不管是谁当政,反对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动用武力挑战共和原则。
“二次革命”终于爆发,虽然蔡锷也曾派兵入川,但他一直把这次战事看作“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相煎太急,隐恨良多”。“同种相残,杀机大启”,“非国家之福”。他是始终反对内战的,所以他反对袁为将士授勋,认为这样做无疑是“奖励残杀同胞”。
等到袁镇压了孙、黄等人的武力反抗,把整个民国变成囊中之物,几乎只剩下远在西南边陲的云、贵等省还没有被北洋军所控制。蔡锷曾联合黔、桂等省试图居间调停,主张双方罢兵,用法理解决,当然为袁所忌。
1913年10月,袁世凯发出大总统令:“云南都督蔡锷叠电因病请假,着给假三个月,来京调养。”10月上旬,蔡锷辞去云南都督,动身进京。早在6月中旬,他给梁启超的电文里就说“久欲来京与袁总统面商各政要,并与各方人士接洽。惟因滇事重要,未敢即行”。由此看来他进京未必是被迫的。袁曾同意他的同乡熊希龄的提议由他任湖南都督,但他进京以后袁却再也不提起了。
作为历史转折关头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手握兵权的蔡锷尽管离开了云南,但他的旧部、他两年来一手训练的滇军还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在云南依然有潜在的势力。在北京的两年间,袁世凯表面上对他优礼有加,先后给了他一连串的官衔,如政治会议委员、参政院参政、将军府将军、陆海军统率处办事员、全国经界局督办等,还几乎每天召见,说是磋商政要,其实是防他有变,召他进京本意也就是“槛虎于柙”,袁曾对曹汝霖说过蔡锷有才干,但有阴谋。
从《蔡松坡集》可以看出,这二年多他没有发表什么政见,也亏他沉得住气。期间留下的主要是经界局的文件,他深知让他到经界局是敷衍他,但他认为正经界、清田赋也是治国要政,很想有所建树。不长时间(从1915年1月22日任事到7月22日呈文给袁世凯)就编印了《中国历代经界纪要》、《各国经界纪要》两巨册。从中也不难看出他办事的认真、踏实、细致和严谨。大约只有这个经界局与政治离得最远,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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