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和小动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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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

(1897 -1999)又名苏梅,字雪林,现代女作家、文学研究家。原籍安徽太平,生于浙江瑞安。1917年毕业于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翌年入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

1921年毕业,次年赴法国留学,1925年回国。

1928年起任苏州东吴大学、上海沪江大学、安徽大学、武汉大学等校教授,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1952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大学、台南成功大学教授。她的著作颇丰,其中有小说散文集《绿天》,历史小说集《蝉蜕集》,自传体长篇小说《棘心》,散文集《屠龙集》,回忆录《我的生活》、《我与鲁迅》等等。

古代希腊人将世界分为四个时代:一、黄金;二、白银;三、黄铜;四、黑铁。一个人自童年至于老大,这四个象征性的分期,又何尝不可以适用呢?我们生当童年,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穿衣吃饭,有父母照料,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住,那当然是快乐的了。近代的儿童,更是人中之王,爷娘是他们最忠实的臣仆,鞠躬尽瘁地伺候着这些小王子、小公主。你没有读过美国人所写的一篇脍炙人口,转载不绝的文章吗?一个做父亲的人,因为他的儿子过于淘气,呵责了他几句,晚间那父亲良心发现,跪在孩子熟睡的床前,流着眼泪,深自忏悔。他们对于父母若能这样,岂非大大孝子?然而文章的主题是儿女,便足以赢得读者普遍的同情,写父母,也许读者会不屑一顾,无怪人家说美国是儿童的乐园,中年的战场,老年的地狱。

因此说儿童时代是那闪着悦目光辉的黄金,谁也不能否认,美国人的儿童的时代,更可说是金刚钻吧!

我的童年是黯然无光的,也是粗糙而涩滞的,回忆起来,只有令人愀然不乐,决不会发生什么甜蜜回味,正是黑黝黝的生铁一块。原因我是一个旧时代大家庭的一分子,我们一家之长偏又是一个冷酷**的西太后一般的人物。我又不幸生为女孩,在那个时代,女孩儿既不能读书应试,荣祖耀宗,又不能经商作贾,增益家产,长大后嫁给人家,还要贴上一副妆奁,所以女孩是公认的“赔钱货”,很不容易得到家庭的欢迎。若生于像我家一样的大家庭,儿童应享的关切、爱护,都被最高一层的尊长占去了——他们也不是有心侵占,中间一层,即儿童的父母,整个心灵都费在侍奉尊长上,已无余力及于儿童而已。像那种“敬老不足,慈幼过度”的美国文化,我只觉得好笑,并觉可嫌;像我们过去时代,完全剥夺儿童的福利,作为尊长的奉献,也是不对的。怎样折衷至当,实现一个上慈下孝,和气冲融的家庭制度,那则有需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不过这是另外的问题,现在不必在这里讨论。

感谢天心慈爱,幼小时让我生有一个浑噩得近于麻木的头脑,环境虽不甚佳,对我影响仍不甚大;我仍能于祖母,即那位家庭里的慈禧太后,无穷的挑剔、限制、苛责之中,逃避到自己创造的小天地内,自寻其乐,陶然自得。

在七八岁以前,我和几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叔父、哥弟混在一淘,整天游戏于野外,钓鱼、捕蝉、捉雀儿、掏蟋蟀;或者用竹制小弓小箭赌射、木刀木枪厮乐。我幼时做竹弓箭颇精巧,连最聪明的四叔都佩服我。先找一条两指阔的刚劲的毛竹,用锋利小刀削成需要的粗细厚薄,弯作弓形。弓的中部把手处,还要加上一层衬子,麻索紧缚,增加弓的弹力,弓的两端刻凹槽,扣上一条纤绳(牵船用的苎索,最坚牢)作弦,便成了一把可爱的小弓。若遇见衙署里喊来油漆匠来油漆什么,请漆匠给我的弓上一层红漆或黄漆,那把弓便更美观了,甚至有点像真的弓了。

箭的制作更不容易。先将竹片削成小指粗的竹枝,一尺五寸长短,两端都划一条深槽,一端嵌进鸡毛一片,算是箭羽,另一端嵌入敲平磨成三棱形的大铁钉一枚,算是箭镞,均用坚索缠紧,加漆。同样做十余枝,便成了一菔箭。安上带子,将那布菔佩在肩上,整天和男孩子们比赛射艺。我的箭法很准确,射十箭,中靶可得四五。诸叔弟兄的弓箭都是我替做的,没有什么报酬。有时他们把玩厌了的木鸡泥狗,给我一两件,便可使我发生莫大的满足与喜悦。

后来小气枪也流入我们这古旧的家庭,我们又争学着练枪。大哥教我怎样瞄准,觉得比弓箭更易中的。我于是也和当时的清政府一样,革新军备,舍弓矢而言枪炮了。记得有一回祖父拟在花厅问案(县官有懒于升堂办公,则以便服在会客厅中办。此类客厅,当时名为“花厅”),我手持一管小气枪跑过厅外,有几个卫兵站在那里,望着我笑,我要他们知我的枪法,立定,对着数丈外的柱子瞄准,砰然一声,弹中于柱,诸兵始相顾错愕,赞美道:“看不出这小小姑娘,竟有这样手段。”

抗战时,我随国立武汉大学流寓四川乐山,一日见公园里有以气枪赌彩者,见游人不多,一时童心来复,打了三枪,得了三件彩物。一九五0年在法京巴黎,偶过游戏场,试弓箭失败,因为弓劲太强,拉不动。试气枪,三次中得彩二次。

十岁后,我开始过深闺生活。后院一座小园,成为我的世界。每曰爬在一株大树上,眺望外边风景,或用克难方式在树的横柯系一索一板,荡秋千玩耍。再不,便挑泥掘土,栽花种草,学作最简单的园艺。

母猫生了小猫,我可有了伴侣了。喂饭,除秽,替猫捉跳蚤,刷毛,布置窝巢,都由我一手包办。终日营营,不惮其烦。后来那只母猫,因病而死,小猫日夜悲鸣,我这个小保姆不得不负起乳哺的责任。幸而那几只小猫已不乳可活,无须我为它们冲调牛乳,否则简直要磨难死了我。因鹰牌罐头炼乳,那时食品店虽已有售,一般却视为珍品,普通人家的婴儿都享受不到,又何况于猫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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