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3 人之子歌唱着荒芜的日光（1 / 2）

在岩石和冰雪覆盖的大地上跋涉了近半天后，冒险者们早已习惯了灰与白为主色调的视野。骤然刺入眼帘的景色令他们一时愣怔在原地，甚至怀疑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仙境。

好在三人都是有备而来的玩家，在入场前对风雪山本地的生态环境做过不少调查。因此，他们知道脚下那连绵成片的晶莹树海并非幻想之物，而是真实存在于高山寒地的一种特殊的树木。

它的学名长到很少有人能念通顺，居住在雪域的人们更喜欢简单地把它叫做“冰柳”——与温暖地带的柳树不同，寒地中的“亚种”叶片更加轻薄，尽端时常呈现出光华流转的半透明视感。它比寻常的柳叶色泽更浅，是瑰丽的琉璃色，像极了冰见族人眼眸的色彩。

在天边残阳的映照下，剔透的柳叶反射着星星点点的暖光，闪烁不定、又格外摄人心魄。

站立在山丘的最高处，小夜将冰柳之林的景色尽收眼底，并且肯定了心中的某个猜测。

随后，她回身看向还在发呆的寺岛姐弟。

“——这就是我做出选择的理由。”

两人双双一愣，头顶冒了一会问号才反应过来，北斗老大是在说拒绝和伊川秀知同盟。只是……

见姐弟俩脸上写满了“冰柳很好看和拒绝组队有什么关系”，小夜不禁笑了笑。

“今早集会时，三长老说‘在风雪山西部，有一片长满「邪树」的魔兽森林’；而莉莉曾经告诉我们，‘魔兽森林中生长着漫山遍野的「圣树」’。”小夜说着，伸手指向山下无边的森林，“但是，如你们所见——魔兽森林中只存在一种树木。”

结合老人的歌谣、荒废的古老界碑，一切猜测都落到了实处。

风雪山庄的居民将魔兽视作敌人，把魔兽森林的冰柳称作邪树；但在多年前，居住在冰原上的人们曾经雕刻急冻鸟守护人类的图案，吟唱着赞颂风雪与圣树的歌谣，并且极有可能与魔兽并非敌对关系。这样的人依旧存在于风雪山庄，或许只是声音太小，才没能被冒险者们轻易察觉到——就像莉莉的爷爷那样。

如果风雪山庄存在着想法截然相反的两派人，那么，为了确保所行之事符合“正义”的原则，就不能在事态未明时轻易地相信其中一方，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至少，不应当加入主动大肆屠杀魔兽的团队。

听完小夜的解释，寺岛姐弟连连表示赞同，愈发庆幸他们一路上选择了“只正当防卫，不主动出击”的策略——万一最后发现魔兽是无辜的，人类才是大恶人，哭都没地方哭。风雪战役可不提供删档重开服务。

短暂的会谈后，三人确定了比赛前期的行动方针：以探索为主，着力于收集情报，查明风雪山庄中发生过的一切，并依据此来选择立场。因此，进入魔兽森林后，他们需要尽量隐藏踪迹，避免与魔兽正面交锋。

南国姐弟行动起来毫不含糊，马上开始练习“蹑手蹑脚地前行”，恨不得身后长出尾巴，把脚印也一并扫掉。小心翼翼地行至山丘下，眼看就要走进森林时，他们的步伐突然僵住了。

在被阴影笼罩的密林深处，一只宝可梦正在跳舞。

它的舞姿十分滑稽，步伐摇摇摆摆，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如果将场景换成华丽的舞台，说不定它的表演能够引来满堂喝彩——但是，在万籁俱寂的冰雪寒地中，树荫下舞蹈的宝可梦显得怪异又瘆人，腹部的花纹在阴影里时隐时现，像极了小丑扭曲的笑脸。莉玖的视线对上那双灯笼一样的黄眼睛，顿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沉默的踏冰人偶依旧在旁若无人地舞蹈着。或许是来人的不打扰令它舞得足够尽兴，一曲结束后，踏冰人偶遥遥地举起手杖，向远方的观众行了一礼。

随后，它踏着摇摇晃晃的舞步走远了。

寺岛姐弟齐齐地松了口气——不能怪他们胆小，实在是这出默剧充满了恐怖片氛围，下一秒踏冰人偶眼冒红光露出獠牙都不奇怪。龙星往队伍中间凑了凑，谨慎地压低声音，“老大，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上那只踏冰人偶？我觉得那家伙身上一定有秘密！”

“先等一等。”小夜摇头。

波导探测传来的信息并没有异常，但她朦朦胧胧地有种危机感——就像在被某种未知的生物审视一样。踏冰人偶离去后，这种异样的感受反而愈演愈烈。

保险起见，她没有立刻进入林中，而是打算先完成莉莉的委托——拿到圣树的树叶。

冰柳的树叶收集起来并不费力。附近没有宝可梦的踪迹，更没有姐弟俩想象中的“守护圣树的强大魔兽”。他们看准了森林边缘一棵落单的树，三个人六只手一通乱薅，很快便摘下来一大捧。

将晶莹剔透的柳叶们妥善存放好后，小夜问：“准备好了吗？”

莉玖和龙星眼神坚定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在愈来愈暗的天色下，三人小队谨慎地走向漫山遍野的冰柳之林。

当人置身于其中时，往往很难分辨出森林的边界线在哪里。他们从一棵棵积雪的柳树旁经过，逐渐被洁白与浅绿的美丽色调所包围。

而异变就发生在毫无征兆的时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一头巨大的怪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怪物约十米高，披着雪色毛皮，身躯投下的阴影轻而易举便将渺小的人类完全遮盖。风雪随之而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人难以睁眼，根本看不清怪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莉玖刚想要出声，才骤然意识到暴风雪已经猛烈到淹没人的呼喊。隐隐约约地，她看见那只巨怪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飓风平地而起。三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袭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腾空，一头坠入雪山阴沉沉的天幕里。

失重与眩晕感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姐弟俩快要怀疑自己直接被吹下了山，马上要摔死在悬崖底时，雪地冰冷的触感终于传来。

莉玖晕头转向了好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自己和小伙伴都没缺胳膊少腿，这才从巨大的惊悸中缓过神来。

而弟弟的反应要更激动一点，人还没从雪坑里挣扎出来就先扔出了精灵球，大喊着让刺甲贝还击——满头雾水的宝可梦环视四周，没找到任何像敌人的目标，最终只好一边冒着问号，一边把尖刺对准了全场唯一一个还能站稳的人。

站得很稳的小夜：“……”

这是要造反吗？

逐渐站不稳的刺甲贝：“……”

冥冥中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好在龙星察觉得还算及时，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回搭档，阻止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惨剧。此时，姐弟俩也终于意识到身处的环境不太对劲了。

“这里是……哪里？”

肉眼所见之处只有一片茫茫白雪，零星几块岩石点缀在雪地里，这在风雪山中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色——只是，在那阵古怪的暴风雪之前，他们分明正站在魔兽森林里。

三人小队的临时领导看起来倒是很淡定。她指指远处，回答道：“是我们很熟悉的地方。”

莉玖和龙星顺着小夜所指的方向看去，纷纷陷入了沉默。

暗沉的天色下，有明亮的灯火在东南方向闪烁。炊烟缓缓升起，染着夕阳的最后一丝斑斓，融入高空无尽的云层。

而借着这抹天光，他们清晰地看到了灯火前方那排熟悉的石柱。

寺岛姐弟面面相觑，表情一片空白——

所以，他们这是被一阵风从魔兽森林吹回了风雪山庄门口！？

这一路的经历着实如魔似幻，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南国姐弟也被搞得恍恍惚惚，一时难以正常思考。而考虑到天色已晚，不适合再在野外探险，小夜便招呼队友们先返回山庄为今天的工作收尾。

没走几步，他们便远远看见山庄门口排起了长队，打扮整齐划一的冒险者们将山门挤得水泄不通。龙星挠挠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进个村都要排队，总不能都是在同一时间被风刮回来了吧……”

走在最前方的小夜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等一下再进山庄。”她果断地道。

莉玖和龙星一头雾水，被小夜拽着走到山岩背后不引人瞩目的阴影中。当喷火龙从精灵球中出现时，两人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敌人，纷纷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然后他们就见领队悠悠闲闲地用喷火龙尾巴上的火苗烤起了叶子。

“呃，老大？”莉玖觉得今天自己生产的问号足有三吨重，“虽然莉莉确实说了要把叶子烧焦才能入药……”

“但也不用非得在这荒郊野外烧吧……”龙星快要把自己的头皮挠破了。

“以防万一罢了。”小夜没有多加解释，飞快地把好看的琉璃色叶子都烧得黑乎乎，又将它们揉碎，这才用洗干净的压缩饼干包装纸将它们包起来，顺手塞进饼干盒子里。

北斗的这一通操作搞得姐弟俩满心茫然——而这份不解在十几分钟后就变成了深深的敬意。

直到跟随队伍前行到石柱前，他们才发现进村速度缓慢是因为门口被设置了“安检点”，每个冒险者都要打开自己的包裹，接受细致的搜查。寺岛姐弟眼睁睁看着前面一人的包中被搜出了冰柳枝叶，立刻有全副武装的冰见族人气势汹汹将其拖走，声称携带邪树者必定不怀好意，要关入监牢严加拷问。

姐弟俩愣怔许久，随后一齐转身，向着他们的老大投去崇敬而佩服的目光，直把老大盯得毛骨悚然不想继续当老大。

冰见族人的“安检”虽然细致，但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饼干都要一包包打开检查的地步——即便真的打开，也只能看见一堆疑似烟灰的黑色不明粉末。很快，三人顺利过关，终于在天彻底黑透前回到了灯火通明的风雪山庄。

他们本打算先去莉莉家递交烧焦的圣树叶子。只是，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屋中只有昏睡不醒的老人一人。

莉玖向左邻右舍打听了一番，得知小女孩被分配到了风雪祠堂守夜的任务，多半明早才能归家。于是，他们也只好暂且离去，转而前往集会广场旁的长老府。

由于宵禁的临近，集会广场一带冷清了不少，不再向白天一样人声鼎沸。大长老的院子门前倒是还有几个人在等待进入——望着排队者们满面红光浑身使命感的模样，寺岛姐弟只想为参赛者同胞们抹一把同情泪。

真要是整整七天都听信那位老先生的胡言，再强的训练家也得被忽悠瘸了……

相比之下，三长老的办公处冷冷清清，经佣人通报后很快便获得了会面许可。

三长老莫顿的桌上依旧堆满牛皮纸卷，看起来甚至比白天更多了。而持笔者本人的神色也状似寒假前一天突击补作业补得精神恍惚的学渣，令有同款经历的南国姐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共鸣。

“辛苦了，冒险者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虽然批公文批得眼冒金星，但劳模长老依旧拿出了全套礼节来接待客人。

“您好，尊敬的三长老。”小夜躬身行礼，“我们是来登记今天的战果的。”

中年人抬了抬眼皮，似乎有些诧异——显然第一天晚上就来做登记的冒险者并不多。不过，他还是挥挥手，示意佣人拿来名册。

“很了不起的战果——看得出三位是颇具实力的冒险者。”

见到为首者拿出的九颗晶亮的魔核后，三长老说道。只是他的神情太过严肃，连夸赞都被讲得像说教。

“如果需要补充药品，可以随时向我的属下申请。”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暂时还不需要。”紫发的冒险者微笑着回答。他的语气很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倦怠感，仿佛冰原上凶恶的魔兽都无法令他振奋起来。“如果您还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尽管吩咐，我们很乐意为您排忧解难。”

“只要三位能尽可能多地杀死魔兽，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三长老一丝不苟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