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祠堂里刮妖风(2 / 2)
梦独的丑行、恶名及其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凄惨结局本是让老两口子羞于在大白天走出家门的,他们害怕苟怀蕉与梦胡香的不期而至,害怕梦家湾人的冷言冷脸,害怕外界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又会在他们苍老的心上增添无穷的压力。可是每年一度的下元节祭祖在他们的心里终竟是大事——虽然两个儿子梦向财和梦向权也有资格去参加祭祖仪式为自家祈福,虽然老两口子余生不多并不指望还能为自己祈来福气,虽然梦独作为混帐人做下混帐事根本不配享有先祖的赐福,虽然作为男人的梦守仁没有脸面去先祖面前为梦独祈福,何况,梦守仁如今早已以梦独为耻——梦守仁本想作罢的,他没有勇气去大祠堂里面对梦家湾人那些冰冷和揶揄的目光——可是老伴儿却提醒他说,还是去吧,他们终竟都是六十六、七岁的老人了,还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活多少时日呢?阎王爷让他们三更走,他们怎敢强留至五更?去到先祖面前,诚心真意地跪拜跪拜,万一哪天去了,也免得先祖不待见,在人间受苦受罪不说,莫非到了阴间还要接着受苦受罪?
于是,梦守仁带上没来得及精心准备的供奉物品,打开紧拴的院门,迈着沉重的、满怀心事的脚步,朝梦家湾大祠堂走去。
可是,梦守仁来得极为不合时宜,他迟到了。
既已迟到,梦守仁就该缩回脚步,可是,他却昏头昏脑地走进了梦家湾大祠堂,那一刻,他像是失了魂魄。
当梦守仁走进大祠堂时,老族长正在庄严而郑重地上香,老少爷们正在诚心地跪着,心里涌出对先祖的无穷祈愿。
没想到的是,失了魂的梦守仁却被较为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老躯前冲差点儿摔倒。他差点儿摔倒倒也罢了,要命的是,他的老躯前冲时形成的一股风竟然令一支燃着的红烛熄灭了。
这实在是怪事,他老朽的身躯前冲一下,怎么就能形成一股风,那风力怎么就能将一支燃得旺旺的红烛熄灭了呢,难不成是一股妖风?
无疑,梦守仁破坏了大祠堂里庄重肃穆的气氛,分散了一部分人的专注力,打断了一些人正在进行着的本应连贯着的祈祷。
人们不由迷信地想,这一切,怎能逃过无所不知的先祖的慧眼慧心;他们不由地还想,先祖会不会降罪于他们呢?
老族长也分明受到了打扰。谁不知道,祭祖是造福梦氏千秋万代的大事,岂容得梦守仁的造次?
老族长被气得嘴上的胡须在不停地抖动,他怒不可遏地对着梦守仁道:“祠堂重地,毫无仪规,你出去!”
梦守仁一辈子是个老实听话、抱残守缺的人,可是这会儿他却被鬼使神差中了邪似的,居然没听清老族长的话,他是有些走神的,他心里固执地认为他是梦家先人的后人,又是循着往年的惯例,当然有资格也从无争议地来到大祠堂里为祖宗供奉孝心。他转了个圈圈,想找个位置跪下。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大祠堂里,老族长的威严岂能容得一个多年来被人看不起的梦守仁的冒犯?再说,老族长已经给梦守仁留了情面,否则,单凭梦守仁弄灭红烛之事,就可以按族规来惩治他。老族长只是宽容地叫他出去,他还想怎么着?
看着梦守仁丢了魂似地转着圈圈,又看看无端被梦守仁弄出的“妖风”熄灭了敬奉祖宗的红烛,再看看梦守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的样子,老族长忍了又忍但终于勃然大怒道:“梦守仁,在祖宗面前,你不听我的话竟敢撒野?我实话告诉你,你现在没有资格来这里敬奉祖宗,你敬奉的东西是对祖先的侮辱!你儿子梦独自小就偷鸡摸狗几次入监,后来混入军营,在军中违犯军规,现如今正在被军法处治,他是梦家湾的孽障,他做下了有辱祖宗有辱梦家湾的丑事,你作为他的父亲,养而不教,今天,你竟然还敢来到祖宗面前为梦独祈福?你是故意来怄老祖先生气吧?你一进来,就把红烛给熄灭了,真是作孽啊!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来到梦家湾大祠堂!”
乌压压跪着的、长着棒儿的梦家后人们也怒不可遏了,纷纷骂梦守仁:
“梦守仁,你滚出去,你给俺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到大祠堂里来!”
“滚出去!”
“梦守仁,你滚出去!”
那么多张脸对他发出仇恨的表情,那么多张嘴对他喷吐出义愤填膺的骂语,梦守仁看到了,梦守仁也听得真真的了,他打了几个寒噤,恍然明白他犯下了对于梦家湾人来说的滔天大罪,而他立时怀着原罪的心情将那本来的滔天大罪在心中作了升级,他赶紧低着头,弓着腰,挎着箢子,灰溜溜地出了大祠堂,朝家奔去。路上,他跌了一次跤,箢子里的供品滚出来,所余无几了。
梦守仁跌跌撞撞回到家里,像是背后有个鬼在抓他似的,赶紧关上院门,用顶门的木杠把门拴上,抵死。去年这个时节,他还是很有头有脸地穿着梦独送给他的军用大棉鞋的,但是现在,他的脚上是梦向权穿过后不穿而送给他的一双裂了口子的破棉鞋,鞋底在地上拖拖拉拉的,他朝屋子走来。
老伴儿觉得奇怪,问梦守仁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梦守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的耳鼓里还在一直回响着大祠堂里梦家后人们对他吼出的“滚出去,滚出去”的斥骂声。
梦守仁再一次感觉到身上的血液直朝头上涌流,他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当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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