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指马为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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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十四队学员众多,是个大队,老学员两个区队,新学员两个区队,一百六十人左右。可是配备的队干部只有两人,就是队长和教导员。看来林峰听到的消息是对的,教导员于涛兴许是真的想转业并且快转业了,他只露过两次面,笑嘻嘻的,看起来很是和善,但只是限于露过面而已,大部分时间,学员们难得见到他的身影。所以,偌大一个学员队,管理的重任几乎全落到瞿冒圣一个人的肩上。

但是瞿冒圣却并不嫌重任在肩,相反,他很享受很陶醉这重任,唯有重任在肩,方可大权独揽。所以,教导员的经常缺位恰好成全了瞿冒圣的内心所愿。

好在老学员里有两个区队长,好在全队有若干班长,瞿冒圣不必事无巨细事事关心,于是乎,他既能重任在肩又确保自己不会被压伤肩膀。

况且,学员们还每天有一人在队部轮流值班,既要负责为瞿冒圣的房间打扫卫生,还要为他打开水,做其他杂务。所以瞿冒圣不仅不会被压伤肩膀,还能休养身心,想办法如何让学员们听命于他,想办法如何巩固和扩大他的尊威。

对学员的管理,瞿冒圣实行的是加分减分制,每个学员的起始分都是一百分,而后,瞿冒圣会根据各项规定,全面检查或抽检时,对学员进行加分或减分,若减分太多,学员会受到相应处理,如警告处分、严重警告处分,甚至会被退学。时日长了,新学员们发现,在瞿冒圣那里,有些加分或减分,是有着随意性的,他心情好的时候,某个学员会被加上三分或五分;他心情恶劣的时候,某个学员会很倒霉地减掉几分。

面对一支庞大的队伍,更何况要面对那么多的陌生面孔,四十多岁的瞿冒圣,脑力就明显不够用了,他不可能认得并熟悉每个人,哪怕是对一些老学员,他也不过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新学员们呢?当然了,对一些有特点的学员,而那些学员的特点对他的头脑形成某种冲击,他就会留有印象甚至印象深刻,或者是某个学员不经意之时冒犯了他,他也会把他记在心里。

梦独就是那种既有特点又在无意中冒犯过瞿冒圣的新学员。

当兵近三年,特别是在警卫连,经了风霜雨雪的洗礼,他帅真的面庞变得更加立体了,增添了刚毅,灵动的目光里多了坚定,但同时也会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之感。站在人群里,他很容易被人一眼认出并且记住。兴许正是因了立体,因了刚毅,因了坚定,还有,他近几年顽强地保守着自己的隐私,把自己的不为人知的苦情紧锁着,无形中使他的依然阳光灿烂的形象多了几分冷傲,这几分冷傲会让有的人感觉到与他之间的小小的距离。

虽然梦独没有被“葫芦官乱判葫芦案”般地任命为班长或副班长,但站在绿茵茵的队列中,他的形象和气质仍然会引人瞩目。

瞿冒圣也早已注意到了梦独。

梦独也已经发现瞿冒圣注意到了他。

其实梦独并不想引起瞿冒圣的注意,他觉得瞿冒圣跟陈参谋长,跟兰连长,跟郝指导员,跟乔排长等很多人不是一类人,如果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平平安安在学校受训完毕顺利毕业最好。

再说了,有许多新学员有意或无意地接近瞿冒圣,向瞿冒圣套近乎想得到瞿冒圣的恩宠,他何必争着去凑那个热闹?

可是他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在无意中跌入了那个热闹,使得瞿冒圣加深了对他的印象,这印象将在以后的日子里演变为成见。不管梦独对瞿冒圣有没有成见、有多少成见,都不会伤及瞿冒圣一根汗毛,但瞿冒圣若是对梦独有了一丝成见,梦独的日子兴许就不太好过,那要看瞿冒圣的心情是阴郁还是阴间多云。

热闹来得着实有些荒唐,那天午饭过后,后勤部有人牵着一匹马出来,正走过梦独所在系的大楼附过,这吸引了学员十四队一些学员的目光和脚步,他们停下来,看,评论,说这匹马如何如何,牵马的人脸上则是憨厚的笑,并不多话;瞿冒圣也打此处经过,虽然学员们立即立正并且停止了嘴巴的开合,但瞿冒圣还是听清了学员们的某些议论,他右手的食指指着那匹马,说道:“你们乱说!这哪里是马,这分明是一头骡子。”于是好多学员马上随声附和,恍悟道:“哦,原来是骡子,原来是骡子啊!”他们中的部分人真心为自己马骡不分而羞愧,幸好得到了瞿冒圣的及时点拨,才明白这个马状动物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骡子;但另有一部分人心里认定这是一匹马,嘴上却违心地改口说这是一头骡子,既不失时机投瞿冒圣之所好,同时也不敢违拗瞿冒圣的旨意。

偏偏这个时候,在饭堂值日打扫完卫生后回寝室的梦独和林峰也来了,他们接近热闹处时,粗心地没有注意到瞿冒圣就在热闹里,而是只注意到了热闹的中心——马。梦独不由发出声声赞叹:“嗬,好大一匹马,好漂亮的一匹马啊!”

立即有人反驳梦独,道:“什么马,这是骡子。”

“这不是骡子,这是马。”梦独坚持己见。

“这就是骡子!未必连队长都没有你有见识?”更多人反驳梦独。

在梦独的家乡吕蒙县,有多少人靠拉马车拉驴车为生呢,梦独还是坚信自己的眼光:“这真的是马。”

有人从嗓子眼里吭了吭,明显多余地清了清嗓子,一股沉闷的胸音从宽大的、生了炎症的鼻孔里溢出,已受到拘抑的热闹更加地静默下来。

林峰赶紧悄悄拉了拉梦独,其实梦独已经听出来清嗓子的人是瞿冒圣。

梦独不由地看向瞿冒圣,正看见瞿冒圣的眼光向他斜过来,如两支利箭。梦独赶紧躲开了这目光,与林峰一起立正站好。

瞿冒圣的胸音和鼻音混合着响起来:“你们两人刚才走路时为什么攀肩搂背?每人扣五分!”

梦独和林峰当然明白,这五分扣的不是他们“攀肩搂背”,而是梦独坚执地把马说成马,跟瞿冒圣唱了反调。

瞿冒圣说完那句话,就背着手,昂着首,迈着外八字步阔步向前,朝学员十四队所在楼栋走去。

瞿冒圣走了,学员们也立马散了,梦独和林峰落在最后。

梦独对林峰说:“我连累你了,我们都被扣了五分。”

在梁平市区出生长大的林峰悄声问梦独:“到底是马还是骡子?”

“真的是马。我老家有一些人拉马车呢。”

“哦。”林峰应道,又说,“你知道赵高吗?”

梦独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眼,会心地笑了:真是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瞿冒圣“指马为骡”,而结果相同,他们都是正确无比的。

由此,瞿冒圣加深了对梦独的印象,这个新学员心里没数竟敢大庭广众之下推翻他的高见,令他有失颜面。

与此同时,梦独也对瞿冒圣有了新的、更深的认识……

入校养成一个月的训练已经结束,新学员们也像老学员们那样很规律地每天排队到教室上课,所学科目极多,《数学》、《统计学》、《现代管理学》、《心理学》、《法学》、《军事地形学》……每个学期,如果有学员挂科两门以上,就得补考,倘再不及格,就会遭到退学处理。

自从新学员们开始了文化课学习,瞿冒圣便轻松了许多。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总是不轻松,永远紧绷着,让学员们觉得他不怒而威。

因了教导员临近转业不时缺位,而学校没有指派新教导员来顶上缺位,所以瞿冒圣在重任在肩的同时,便只好、同时也很乐于以队为家,在学员们面前树立工作狂的形象。还因了他以队为家,所以他的妻子偶尔来队,学员们也就不足为怪了。可老学员们知道新学员们尚不知,瞿冒圣的妻子甚少来队,兴许由于这里是一方男儿国,生活上多有不便之处吧。

轮到梦独值班了。

同学们都去教室上课去了,不要说他所在的四楼,就是整栋大楼,都是静悄悄的。

在队部值班室里,梦独带了《会计学》和《现代管理学》两本教材书,这两个科目不久后都要进行考试呢。

梦独坐了下来,无意中一抬头,即看见吊在墙上的瞿冒圣,瞿冒圣在威风凛凛地逼视着他。他赶紧低下头,守着一部电话,看书,作笔记,却无法专心致志。

早饭后他接班时,上一班的值班员已经给瞿冒圣把开水打来了,但是由于瞿冒圣的门是关闭着的,那位值班员没能送进去,还有,他也未能为瞿冒圣拖地,所以,他特意告诉梦独,等瞿冒圣的门打开后,别忘了把开水送进去,还别忘了打扫卫生。可梦独分明记得早饭时瞿冒圣是与学员们共进早餐的,为什么现在房门紧闭,瞿冒圣又去了哪里?

所以,守着电话的梦独并不能专心一意地学习,他得警醒着队部值班室斜对面瞿冒圣的房间是否有动静,房门是否打开,因为为瞿冒圣的生活服务是他作为学员十四队值班员重要的值班内容之一,这倒不是瞿冒圣的规定,而是老学员们告诉新学员们一届届传下来的。

瞿冒圣的房间里有了轻微的响动。

梦独将眼光从书本上移开,扭头看向瞿冒圣的房间门。

一会儿过后,瞿冒圣的房间门打开了,开门的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一点儿不像瞿冒圣的作派。

梦独拎起那两瓶开水,朝瞿冒圣的房间走去,他站在瞿冒圣的房间门口,刚要大声喊“报告”,却看见房间里并没有瞿冒圣的身影,而是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床沿上,偏转着头看向门外,恰与梦独的目光对接。

梦独心想,这个女人肯定就是瞿冒圣的妻子了。他放下一个暖水瓶,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

梦独看见瞿妻的脑袋几乎难以看见地点了点,于是重新拎起那个暖水瓶,进了房间,放好暖水瓶。他发现床前小圆桌上的保温桶开着盖,盘子里有一个半馒头,便根据老家的称谓问道:“打扰嫂子,你吃过饭了吗?”

瞿妻又难以看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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