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染血的人形问号(1 / 2)
对于梦独来说,他的梦境大多与或远或近的往事有关,与思虑有关。在近五十年的漫漫人生里,有多少时光是在梦里度过的,有多少人和物从他的梦里历历走过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相识的,不相识的……,他有时会产生困惑,那难以数计的不相识的人,他们,为什么会走入他的梦中?更让他困惑的是,有的梦中人,竟然是先走入他的梦中,然后在一个毫无预料的瞬间,突兀地来到了他的生活里。起初,梦独既迷惑又惊惧,但这样的人出现得多了,他也便不再为此感到不安了,他想,兴许,生活就是梦,梦就是生活吧。
薛芜德就是这样一个人。
梦独从不喜欢参加聚会,哪怕是本县针推界的年会,他也常常以各种借口拒绝参加,让叶晓晨一个人唱主角。八、九年前的一个秋天,当叶晓晨对他说出“离男沙龙”四个字时,他的双目顿然间闪出星星般的亮光,这亮光让叶晓晨看在眼里。但一会儿过后,梦独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叶晓晨看出梦独心有所动,力劝梦独去看看:“这是个很有特点的小沙龙,它没有任何的经济目的。并不是什么样的离婚男人都可以随便加入沙龙的。沙龙的牵头人将沙龙的人数限制在二十人以内。要是不限制人数,不定得有多少人加入进去呢,还不成了乌合之众了?”
“我没有结过婚,更别提离婚了。我如果去那里,不是滥竽充数吗?”
“你我相识相交这么多年了。我从不打探你的隐私,可我看得出来,你远离家乡多年,一人在外,从不回家看看。你这样做,不跟女人相关才怪呢。去那里看看吧,也许,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并非叶晓晨的劝说奏效,而是“离男沙龙”里的那个“离”字让梦独产生诸多联想:疏离,离开,逃离,远离,离婚,分离……。“我去。”梦独合上了手中的一本书,米兰.昆德拉的《笑忘录》……
这么多年来,“离男沙龙”的活动场所并不固定,有时是在某个酒吧,有时是在某个茶园,有时是在某位成员的家中,有时,还会设在一片河滩上,或远离城市的某座无名山峰的山坡上,甚至是某处能够听到乌鸦歌哭的坟园……
离男沙龙的气氛热烈而随意,或苍老或年轻的离男们喝着茶,吃着小点心,也有人抽着烟,很多人大声说话,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史。特别是到了聚餐之时,由于酒精的催化,个别的离男竟至伤心落泪。多年来的思想积垫,已使梦独能够从一个较高处看待一些人的爱恨情仇,他发现这些人大多是站在极个人的角度上诉说婚恋带给他们的痛苦和伤害,而他们自己,似乎并无过错,有错的只是女人。既然这些人站在这样的视角看待自己的伤痛,梦独觉得没有必要去对他们的故事作任何的回应和评判,他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静静地思考。梦独还发现,一些人骂过了,哭过了,一颗心便明显轻松起来,吃与喝也有了饕餮的趋势,以免在买单AA制里吃亏。
梦独明白,所有能说出来的伤痛就不叫伤痛。
所以,随着时日的流逝,便有人退了出来,主要原因是他们又找到了别的女人,重结秦晋之好进入又一个婚姻的围城里了。
有人退出,也便有人递补了进来。
就是在一个个离男退出和一个个离男加入的更迭过程中,梦独注意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并不多语,更从不讲自己的故事,但由于他的婚恋剧情就发生在当地,所以离男沙龙里人尽皆知。说起来,离男沙龙里的离男们似乎是同道中人,但离男们却几乎个个排斥这位老离男,都认为沙龙不该把他吸收进来,都说他是一泡鸡屎染脏了沙龙的纯洁性,都骂他丧尽天良。奇怪的是,老离男从不回嘴为自己辩护;更奇怪的是,面对个别人的冷漠甚至嘲讽,他竟然从未生出离开离男沙龙的念头。
这个老离男,就是薛芜德。
虽然叶晓晨说这个离男沙龙不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但是梦独看来,作为个体的人,只要组合成了人群,就难逃乌合之众之嫌,离男沙龙当然也不例外,这里同样弥漫和飘浮着世俗、势利和恶意。他已经从离男们传说的关于老离男薛芜德的故事中捕捉到了若干漏洞,也揣测出薛芜德定有难言之隐,薛芜德无意去弥补那些漏洞,他似乎知道越描越黑越补漏洞反是越大。
梦独推测,那些漏洞就是薛芜德的难言之隐。虽然他想使薛芜德的故事变得顺理成章,但他还是忍住了好奇之心,没有去刻意挖掘有关那些漏洞的泥沙碎石。所以,当他与薛芜德接触时,眼里透出的是对这位老离男的理解和尊重。
让梦独没有想到的是,他不只引起了薛芜德的注意,兴许是他的眼神透出的友善,他还赢得了薛芜德的信赖。薛芜德竟约他到了一家小酒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梦独作了倾诉。
梦独没有说什么,他看得出薛芜德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可以信任的倾听。
“别人都不能理解,我凭直觉相信你能理解,虽然你还很年轻。”老离男薛芜德哽咽道,“这么多年啊,我不该被千夫所指啊!这么多年,我,我,我简直快憋死了。”
与以往遇到把他错当成“年轻人”时一样,梦独也没有对薛芜德解释他的“年轻”以及自己其实已经并不年轻。
薛芜德先走出了小酒吧。梦独有些怔怔地坐着,看着薛芜德离去的背影,看上去,老离男的脚步虽依然沉重,但是比以往还是略显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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