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薛老爷子殁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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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冬月双手扣着纽襻子争着说,“莫事,我娘家就是敬德寨的,我从那边嫁过来这么些年,这条土地梁我闭着眼走。”

“这都大半年了,手机信号一点儿都没有,要不然哪有这么费事?”陈老六嘟哝道,“我一会也得赶紧上趟喂子坪,把那俩儿拉胡笳的先弄来凑活儿一晚上,后半夜‘打怕怕’可不敢耽搁咧。”

他换了口气,解释道:

“‘打怕怕’你们怕是不懂吧?是我们这儿的风俗。谁家老人殁了,出殡前的几个晚上,要请“响班”连续不停点儿地吹吹打打,这叫做‘以闹冲喜’。今天事情来的突然,这一时半会儿来不及了,只能赶明儿一早,下滦镇请‘执事’,定‘响班’。”陈老六越说越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啥高兴事儿。其实,在关中农村,尤其是山里面,白事往往也当喜事过,正所谓红白喜事儿。山民们日子过得熬煎,但祖祖辈辈就这么过来的,苦中带着豁达,悲中带着乐观,面对死神,关键是不能离开了热闹。所以,不管谁家过事,全村人都不免要兴奋好几天。大山里,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件事儿。

陈老六接着说,“还有搭灵棚,待客流水席,事情多得跟马一样。咱农村过事就是个这儿。”

“我们上次去卧佛寺的路上,好像有个向西的岔路是去敬德寨的,那也不近呀。”周密一拍胸脯,“我陪婶子走一趟。”

“那我陪陈叔去喂子坪。”冯思远热烈响应。

“我还用人陪,怕把人笑死。”

陈老六眨巴眨巴眼,眼看老毛病要犯,被王冬月狠狠一个膊拐给顶了回去。“娃这么好心,你咋到还不领情!”王冬月白了眼她男人。

陈老六想想说道,“要不是这,小周你就陪你婶子去敬德寨,到了村口岔路,你直接去趟卧佛寺,看能不能把李少波喊上一道来。李师那才是把式,一把唢呐,吹得满山响,人送外号‘滚地雷’。”

“卧佛寺就李师这么一个庙祝,门票也归他管,他能脱得开身吗?”王冬月问。

“这你就嫑管咧,只要是把我的话给带到,他李少波就得给咱这个面子。再说了,卧佛寺里一个怂和尚也没有,山门一锁,能有啥事?”

看得出来,自打有了镇上的皇峪寺新村,村里面的活泛人能走的都走光了,可是谁曾想,像老六这样赖着不挪窝,也莫啥根底的外来户,日子反倒过得越发的风生水起。

“那我呢?”冯思远问。

“那咱爷儿俩儿就夜走一回喂子坪吧。到时候,我从喂子坪直接上210国道去滦镇,你领上俩拉胡笳的先回来。明早我赶天明前在滦镇雇上个车,拉上‘响班’和“执事”一道回村。”

“你这俩娃,晚饭吃了没?”王冬月关切地问道。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肚皮早已咕咕直叫。

“走,进屋,婶子给你们下裤带面,快得很。”王冬月风也似的冲回屋内。

眨眼间,两大老碗油汪汪的三合一菠菜面,冒着腾腾热气给端了上来。要不说关中婆娘,她们在娘肚子里就学会了蒸馍、擀面。

狼吞虎咽吃完了面,周密和王冬月前头走,冯思远也跟他俩一道回中营取外套。

路过乔家,冯思远进去给乔正海说了下情况,正好,乔正海也说碧桐尼师那里得改天再去,薛家过事,咋也得搭把手。他这会儿就得马上出发赶往二道梁的养蜂场,去搬那个养蜂人弓幺儿。老弓打四川过来赶蜂,却有一手盘灶的绝活儿,咋势的很。农村过事待客,缺了七星灶,那可使不得。

马优丽抓了把瓜子儿递给王冬月,俩女人立院门边抓紧谝起闲传儿。

过了石拱桥不远,两个小伙字一路小跑,冲进他们租住的西户,个人进屋抓起外套,掂上手电筒,反身出门。俩人刚要跑,一抬头却发现东户里亮着灯,就走过去轻扣铁门环。

不一会儿,黑漆斑驳的门板儿吱呀一声打开,秦湘、兰若夫妻两人,微笑着并肩而出。

“秦老师,兰若老师,你们回来啦?”

“是你们呀,小冯、小周。”这秦湘,看起来有五十出头,或者不止这个岁数。身材细长清癯,面色微黄如蜡,一付学者的派头。马建设教授曾提起过说,秦老师在海派书画界那是颇有点名气的,而秦老师本人却低调的很。兰若老师,总是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秦湘的身旁,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也是不得了的学问家。兰若看上去就比秦湘小很多了。

“差十岁?肯定挡不住。”天塌了也挡不住村里的女人爱嚼舌根子的毛病。

“秦老师、兰若老师辛苦了,”冯思远、周密近前几步,满面的崇敬之色。“这趟秦岭深度采风,快一个月了吧?好想听二位老师给我俩讲讲呢。”

“来去正好三十天呢。”兰若细语道。

“其实也没有走的很远,”秦湘接道,“也就到分水岭、广货街和江口镇这一小圈,连宁陕县城还没到就折回来了。”

“老秦,下次一定带我去佛坪啊。”兰若双手搀着秦湘的臂膀轻言道。秦湘轻抚着她的手背,哈哈笑道,“怎么,还不心死?非得要和大熊猫来个偶遇才善罢甘休?”

小伙子们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却不知放在哪里是好。

“你们知道,本来,我们这次短时间的采风计划的关键词是:佛教宗派的传播时间和路径,以及佛教的经典理解和修习方式。结果呢,秦岭沿线的六大祖亭,我们只拜谒了净业寺。”秦湘双手一摊道。

“兰若老师,道宣和牛头寺祖师在沣峪斗法,难道真有其事吗?”冯思远问道。

“遍照禅师完全凭直觉行事,超越了道理。”刹那间,兰若老师面若莲花盛开,好似换了个人。她松开秦湘的臂膀,抬头挺胸,郎朗开言如梵音婉转:“因循守旧、循规蹈矩者,怎能开悟呀?”

“巧了,我这就连夜要去卧佛寺,去请庙祝呢。”周密乐呵呵道,并解释了连夜赶路的缘由。

“那到离道宣的净业寺不远了。”兰若的两只眉尖微微一挑。“本来,我和老秦明天也准备一起去拜访碧桐尼师呢,下午和乔家俩口子都说好了。”

“下次再约。”秦湘道。

周密和冯思远道别了两位老师。踏上石拱桥,一眼望见王冬月站在乔家屋檐下昏暗的灯光中正等的心焦。

“兰若老师真不愧佛教史专家啊。”周密对冯思远说。

“听说她在研究遣唐使、遣宋使、遣元使方面,更是中日两国学界公认的权威呢。”冯思远答道。

两人在桥头握手别过,依计划分头行动。

一轮残月被薄云半遮半拦。溪流边的白杨树哗哗作响,笔直粗壮的树干泛着青亮。微风吹过,传来几声呜咽。接着,一阵悠长而尖利的哭嚎声,响彻皇峪寺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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