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周瑞家的笑容不改,复劝道,“……林姑娘也凭细心了,姨太太哪里就讲着这些虚礼了。这花其他的姑娘们也是有的,我都已送将过去了。”
“噢……”黛玉咬着这个字绕了三圈,只将周瑞家的心也要吊将出来。——虚礼呢,这意思,薛舅姨都不讲虚礼了,自己若再和她这个奴才讲什么“不是别人剩下的不会送到我这儿”的话,不说小气,也算矫情了罢。不愧是惯在外面走动的,说出的话来就是老道。
只是未待她出声,一旁守着红泥小炉的闲雅悄悄与润妍道,“今个儿长见识了,原来还有虚礼一说的?我一会子就去问问嬷嬷们去,她们成天都说这个依礼要怎么着,那个依礼要怎么着,莫非竟是骗咱们的?只怕都是些虚礼呢。周大娘可是舅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又是惯跟着舅太太出门的,她说的总没错罢。”这悄悄话声儿并不大,可一屋子就只有她说话,再不大,该听见的人还是听得见的。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不由滞了滞。
“也未见得。学里夫子教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想来待人处事,本该依礼而行才是,莫非你想无君无父不成?再说我只常听人说‘礼多人不怪’的,老太太又叫这么多嬷嬷教咱们,定不会错的。……我瞧着,许是周大娘不乐意再跑一趟,所以搪塞咱们姑娘呢。”润妍那个大嗓门,悄悄话也说得豪爽无比。
春柳在后面一拍润妍的脑袋,嗔道:“死蹄子们,胡诌什么呢。”
润妍吃疼,哎哟唤了一声,那声线不由又高了两度,“本来就是嘛,论理咱们姑娘是客,哪里有这样先紧着将东西给了自家人,剩下的才给客人的理儿?不是她偷懒,那就是她瞧不起咱们姑娘,故意的。”
周瑞家的吃不住了,忙赔笑道:“瞧你这丫头说得。不过是两朵花儿,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礼。因宝姑娘不爱这些花啊粉的,姨太太说白放着可惜了,才叫我顺脚送过来的……”说到后面不由收了声,心知这一乱,自己可将话说错了。
月梅一挑帘子打内室出来,笑模笑样地道,“哟,周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姑娘可是个重情意的人,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咱们姑娘领得是这份情。至于舅姨太太为什么送花是她老人家的事儿,姑娘们收了也是姑娘们的事儿,咱们姑娘现下只说自个儿,没多半句嘴,周大娘可别到处拉扯人。”
周瑞再不敢说话,却仍站在地下不动。
宝玉因总在母亲处见到周瑞家的,有些情面,忙岔开话题抽空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边说边顺手要将先时取在手中的匣子递出去。谁知手伸了半晌并无人来接,侧脸看是却是闲雅只低着头佯装未见。他素知这两个丫头是黛玉跟前得宠的,平日又说笑惯了,只得笑笑,自将匣子放在几上。
不想一旁月梅伸手就给了闲雅一巴掌,拎着耳朵就将她提出了屋,一面走,一面骂,“瞧你那等没眼色的轻狂样儿,没见着宝二爷递东西过来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该行什么样的礼数,说过你多少次了,猪都会了,偏你这小蹄子学不会,却将那等看人下菜,捧高踩低没脸子的下流德行学得有模有样。凭你这付没教养的样子,也好到姑娘面前当差?真真丢你家主子的脸。知道的,只说是你蠢,怎么教都教不会;不知道的,还道是故意纵着你这没脸没皮的奴才出来恶心人呢。……”一会子又听得闲雅嘤嘤地哭声,云莺的劝解声……好一通闹腾,宝玉为着闲雅是怠慢他才遭得骂,少不得要去分解分解,早跑出去哄那两个丫头去了,周瑞家的回的话也无暇再听,只留她尴尴尬尬停在那里住了嘴。
春柳笑向周瑞家的道:“周大娘见笑了,她就这脾气,待妹妹们严了些,见不得她们学坏……”转头又笑对黛玉道:“姑娘,如今舅姨太太的礼送都送过来了,也没得将人家的礼退回去的理儿。要我说,咱们赶紧地备一份礼回过去补上这个情才是要紧的。……只是,要回什么礼呢?”说着往嬷嬷们那儿望了望,叹道:“只是咱们家亲戚少,似这等这亲疏,又是长辈,且又都在客中住着,竟不知该依个什么例儿呢?”
就这么大一屋子,门头的嬷嬷们有什么没听着的。只是王嬷嬷心是向着黛玉的,钱嬷嬷本就是教养嬷嬷,教黛玉规矩的,这会子只有比黛玉更气的,不过是小丫头们已经出了头,她自重身份不好再张口罢了,贾府里的那几个嬷嬷本也有想当和事佬的,却听得小丫头们一口一个“无君无父”、“故意的”,都担不起这个名声,只得缄口不语。这会子见问将过来了,有那笨的,赔笑道:“不过是姑娘的一份心,不拘什么的……”总算笨得还有救,忙自转口又道:“只是这却是姑娘头一遭回薛姨太太的礼,都是一个府里住着的,若有点差池总是不好的。少不得,寻个人问问?”
依她的意思,许就是寻平儿这些当家有脸面的大丫头出来分说一二,只可惜,黛玉等得就是这句话,遂放了茶盏,笑道:“还是嬷嬷们做事老成,不似丫头们,闹腾了半晌,也没个主意。……即这么着,”她唤过个小丫头来,道:“去瞧瞧,老太太该是起了罢……”转头复对周瑞家的和气地笑笑,道:“周姐姐,丫头们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虽知你不大看重这些礼,只是薛舅姨到底是长辈,我却是不好怠慢的。你一会子也还要去还花匣子罢,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且在我这儿略坐坐,一会儿也将我的回礼带过去罢。”说着就起身叫来紫鹃为她整衫理妆。又与紫鹃道:“早些子云莺不是做了些玫瑰枣泥酥么,捧些出来与周姐姐尝尝。”说着垂眼瞟了瞟周瑞家的手腕,又抬眸蹙眉,半带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替我问周管事好罢。”说罢就出了门。
周瑞家的先时单看黛玉的表情,并未反应过来,待黛玉问起她家男人时,她忽地又想起那副她从未见过的镯子来……顿觉心头火起。转头又想想今日之事,虽知自己不占理儿,但细想想,这等琐事,任谁也不好意思特地拿出来计较,林姑娘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会失了身份去说这个,……纵是说了,也没什么怕的,不过是自己被骂上两句罢了,反倒还显得林家姑娘忒小气。哼,方才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指桑骂槐的好一通说,自己也忍气生受了,倒不能白吃这个亏……这般一想,她倒也没什么放不开的,紫鹃请她坐,她就坐,请她吃酥,她就吃。她跑了一晌午,本就有些乏了,那玫瑰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那茶应是老君眉罢,饶是她老见世面的,也从没见过如此香馥味浓的极品,一时就着茶连吃几块酥,只觉满口生香,唇齿留芳。
没得片刻,云莺回来道:“老太太说了,难为舅姨太太费心,既然薛姑娘不爱那些脂粉,且又只是平日的礼尚往来,早间我制得那几样点心她老人家瞧着还好,叫姑娘不妨送些给舅姨太太尝尝,也算全了礼。”说时,即取过个描金珐琅瓷食盒来,从内里取了四五样的点心,另拿家什装了,交于个小丫头帮周瑞家的提了,又交待了那小丫头几句话,方才转去向黛玉复命。周瑞家的先时见那珐琅瓷食盒上的仕女图描画的十分精致,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云莺取出来的点心里,除了她才将吃过的玫瑰枣泥酥外,另几样竟不大叫得上名来;再静下心来暗自打量了一下这房里,陈设架列,铺垫缀饰,样样精美,件件细致;且如今又与宝玉一般的规矩,竟是配了八个大丫头,一屋子水葱样齐整整的美人儿。怪道太太但凡说起这位林姑娘来总有些含酸捻醋的,这架势,较当日她母亲在闺中时,也是不差的了……周瑞家的一头想着,也就辞了紫鹃,领着那小丫头径自去了。
待到晚间黛玉换衣净面时,瞟眼瞧见闲雅腕上拢了串紫檀莲花珠子,竟似月梅的爱物,不由提了句。那厢里月梅撇嘴道:“这小蹄子,偏说我又拍疼她了,定扭着要这串珠子戴两日才肯罢休……”黛玉听了笑道:“你总纵着她,哪次不让她哄走你样东西去。要我说,下次你装样儿打润妍就是了。也好让她沾沾便宜。”月梅瞪了润妍一眼,气鼓鼓地道:“我倒也想呀,只不过还是等那丫头瘦上几斤来罢……姑娘不记得了?前两个月也为了件什么事来着,我捏了回她的耳朵,只重得提都提不起来,偏我又不敢多使劲儿,只差点穿了帮。她那耳朵上却留了好久的印子,王嬷嬷见着了,还怪我手黑,不知轻重……”黛玉这才想起是有此事,不禁也笑将出来。
“紫鹃,你明日派个婆子,将今日薛家送来的花取一支,再将那些点心装一盒子,一并送到史大姑娘那里去罢。”
“是。”
“……对了,那周瑞家的可吃了玫瑰酥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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