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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说水城的冬天比苔城的冬天要仁慈许多,作为中国北方的一个重要城市,苔城的冬天被层层的迷雾与无尽的霜雪覆盖。而在这个时节,中国知名的生命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发明家,思想家,教育家赵江南先生踏进了苔城的雪地里。

苔城的空气让赵先生猛地一阵咳嗽,他对阴霾的城市产生了过敏的痛觉,赵先生的鼻子变得红肿起来,鼻涕像泉水一般往下流淌。这让之后在苔城同他会面的郑勇先生一直怀疑他在哭泣,而赵江南先生却因为自己没有生在苔城而略微庆幸。

郑勇先生,出生于苔城的农村里,初二辍学后远赴广东当起了学徒,二十岁以前他还一无所有,在无奈之下又重新回到了苔城。但他与无可救药的宋学津面对人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他完全听从了父母对他婚姻的安排,将他在广东谈的对象甩开,在苔城娶了大他五岁的孙兰。那么有关郑勇是否爱孙兰,或是为了金钱什么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婚后几个月里,这个叫郑勇的男人开始痛定思痛起来,据说他把什么市场分析,资源管理,营销策略,人才规划,股票期货的书堆了一床。之后,他同一群在苔城的同乡合伙人又一次来到了广东。

比起宋学津和袁派明他们,这些来自苔城的青年才俊们用废寝忘食的努力换得了他们成功的资格。随着郑勇的英明领导,他们在广东成立了企业,大致是茶饮企业,在深圳和珠江的实体店里,数不胜数的男女老少大排长龙,门庭若市,在后来这家企业开始不断扩大,北上至上海与北京,再到水城,苔城,花城这样的城市。郑勇在身边的慧才的建议下,又坐上了国潮的航船顺流而上。以茶饮为载体传承了易经、八卦、鬼谷子的思想,很快也受到了国家和人民的一致好评。

然而,在巅峰时的郑勇,却犯了错误,他不仅仗着自己花不完的金钱在广东谈了两个女友,这都不算什么,三天两头在私窝子里寻花问柳,房事不节,纵欲过度,在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下肢发凉,小便频繁,淋漓不尽,甚至中风。他的脚虽说是踩在地上,却让他感觉脚离地很远,像是垫了一层厚厚的海绵,他的一个研究鬼谷子的朋友提醒他说,人要是肾气亏虚的时候,会导致一系列的恶报,身体心理,事业出现重重危机。这可把对成功有极度渴望的郑勇急坏了。

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顶着寒风站在自己公司的大厦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再伟岸的英雄也要戴着一层虚伪的面纱。他突然察觉到广东的空气因为过度的香甜而变得极端的华而不实。因为他在这香甜的地方染上了各式各样的疾病。他的乡愁疯狂地滋生着,因为故乡的自己才是他想要看见的自己,这里的虚无之感让他生命躺进了墓穴。在很长的心理斗争之后,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坐上了回苔城的私人飞机。

在返乡的一路上,他的秘书们夸赞着他的英明决策,她们说,莎士比亚就是这样的人,少年的时候在斯特拉福长大结婚,青年的时候,自己只身回到了伦敦,在伦敦虽然经历了男男女女的事情,但为家人闯出了一番事业,最后衣锦还乡。

郑勇不明白这些话讲的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好意。他在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瞥见天空上的云凝结成了恐怖的姿态,还有那雷声是死亡的记号。这架劣质的飞机像海浪中摇曳的渔船。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雷公和电母。他们比在道观里时狰狞十倍。这一系列的噩梦足够大企业家郑勇寒毛倒竖。没错的,这定会是场大灾难。

飞机像在肉粥里一样剧烈地翻滚着,雷公和电母却在这危难之中泰然自若。他们开口说话,声如洪钟。顷刻间,机翼在烈火中燃烧着仿佛要在暴雨中散架。

“郑勇,是时间了郑勇,献祭你的秘书保你的狗命。”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妻子……”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

“哦尊敬的天神,我什么都愿意献祭,我献祭什么都行,我的天啊不要杀了我,我什么恶都没做过,杀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真的严重怀疑“生命是这世界最珍贵的东西”这种话一定出自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嘴里而不是那个轻生的宋学津。这样说话的宋学津顶多是一个语言上的巨人,而著名企业家郑勇却诚然为了生命——他自己的生命,做出了所有他不愿去做的事情。

显然郑勇的:“献祭!献祭!献祭!”打断了雷公和电母洪亮的话语,这仿佛是对他们耐心最大的挑战。“好了,该死的郑勇先生,一个人都不用献祭。”

郑勇跪在地上,“我在苔城为二位建百十个道观,让香火多得……让香火多得他妈像烟雾炮弹一样!让他妈的我怎么献祭都行,二位大神,我错了,别把我弄死啊,饶我一命吧,拜托你们了!”

“去你大爷的,给我闭嘴!”

“哎……”

“你连死都不配!”在一瞬间雷公和电母便消失了,配上那段音乐,像极了修仙电影里的场景。凝聚在一起的云层散开了,一缕艳丽的日光顺着天穹泻在机舱中。没有一个人离开,郑勇依旧跪在机舱中,目眩良久。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机如约抵达了苔城。冬雨后初晴的天空上出现了美丽的彩虹。那些郑勇嘴里的献祭的候选人们,冒着冰霜抬着虚脱瘫软的郑勇往救护车的方向疾速奔驰着。若不是这些险些被献祭的人及时送医,我们苔城衣锦还乡的著名企业家恐怕就要在这个旅途中一命呜呼了。

仅在医院里睡了一天后,我们的大企业家郑勇在身体层面就康复得大差不差了,可是这场眩晕比他的淋漓不尽、下肢发凉或者小中风对他心灵的摧残要大个成百上千倍。

相传,他曾在苔城第一道观苔南观的雷公殿里长跪,或者是匍匐着,然后一群收了他千万捐款的道士为他画着符,画着八卦,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符就是用红笔在黄纸上胡画,他们的八卦就是中间是黑白相间的韩国国旗。雷公和电母诚然根本没有折磨他的打算,他的生活还是过去的生活,可他错认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破符咒和八卦的功劳,从此以后,他把那几张废纸视如珍宝,高高挂在他家的厅堂之上。每天起床便像请香敬佛一般地虔诚地祭拜,所有吃的东西都要在那个神坛上摆上几天才可入口,在这样的虔诚之下,郑勇以为他得到了各路天神的宽恕,便由此释然起来。时间一长便把这雷公电母抛到九霜云外去了。

之后,郑勇把苔城老家转移到别墅里,而关于郑勇在广东发迹变成暴发户的事实,也传遍了大街小巷。郑勇一家人在无限风光的光环之下度过了后来的十年。而十年之后邻里们又发觉了另一件事,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已经四十岁了,却没有一个儿女。在苔城这个小城里,郑勇对于房事还是竭力克制的,但不可避免的淋漓不尽和银镜酸痛已然让他难以入眠,他为了让孙兰的肚子变大,不停地用他那短小的银镜往那里顶。但他弄出来的却是像开胃酒或者桃汁一样又稀又甜的液体,而且尽管他把外出寻花问柳的次数降低到了一周仅一次。但他的银镜仍越来越短小,淋漓不尽的痛觉愈发严重。四十多岁的郑勇这才在惶然间意识到,他不能再生殖了。

在郑勇四十岁以后,流言蜚语像是追他的恶狗。他大厅上的八卦图和符咒变成了送子娘娘的雕像。郑勇先生对于神灵虔诚地信奉让我由衷地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郑勇拖着淋漓不尽的银镜,戴着巨大的眼镜,巨大的口罩和帽子,他的身边是同样扮相的孙兰,在寒风凛冽的冬季里,在去往苔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

伟大的郑勇将鱼肠大小的银镜塞进了取精器的圆孔中,那个让他隐隐作痛,夜里辗转难眠的东西,在机器中急速摇晃,他把冷汗和虚汗抹去,那股令人痛苦的火热让他在寒冷的屋子里浑身是汗。取精器这种伟大的仪器让郑勇这种对于生命满怀敬畏之心的人被生命的太阳沐浴,繁衍生息。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著名企业家郑勇迈着蹒跚的步伐,冲着窗户里透来冬日刺眼的阳光,走进了日新月异的人间,在这个基因工程崛起的年代里,即便只从郑勇开胃酒般精液里提取的,游离于西伯利亚平原里的单独一个精子,放进改良后的什么聚合酶链式反应器中也能像核弹爆炸一样合成成千上亿个精子,这个高科技的英文叫 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因此它被中学生们称之为PCR技术。(这项技术是在1985年被一个叫穆里斯的美国化学家发明的。这项技术的研发团队里也有一位伟大的中国女生物学家钱嘉韵。请允许我对这些科学家先辈致以最深的敬意,正是他们对生命的探索,换来了今日家家户户的团圆与喜乐。)

那个精子提取的机器,在看到郑勇的开胃甜酒后变成了一名红酒的品鉴师,猛烈地摇晃着那个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用地震的方式筛出了几粒精子团,最后,医务人员把精子滴在微量移液器挤在PCR反应架上,之后,加反应混合液,dNTP,缓冲液,镁离子和Bca Best DNA聚合酶。忙完了一大堆工作后,那台仪器开始了嗡嗡作响,郑勇看着那台PCR仪器上的数字由两位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飙升到了上亿,他惊掉了下巴,他问医生是真的数字还是仪器发疯坏掉了。

四十岁的郑勇在那一天开心地像在天山上找到了灵芝一样,他手捧着他一烧杯糯米汤般黏稠的,生鸡蛋般略带腥臭味的精液,小心翼翼地手舞足蹈起来。美中不足的是那群医生像和尚念经一般叽里咕噜地给他解释一大堆,什么他的Y染色体精子坏死了,什么绝大多数存留的是X染色体,孩子大概率是女孩了,男孩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又给他讲了什么减数分裂XY染色体随机分离,什么联会,基因重组,什么次级精母细胞的。总而言之,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年代了,狗都晓得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到时候是女孩的话也是我们伟大企业家郑勇的过失,和温柔又贤惠的孙兰没有半毛钱关系。郑勇哪里管得着什么男女啊,郑家无后的谣言终于消停了。

下面就是从孙兰那里提取卵子培养试管婴儿了。这一套流程自始至终顺利地出奇,五天之后,胚胎顺利着床。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在这一星期内一直上蹿下跳着,当着床成功,验孕正常之后,在他墙上贴的那幅送子娘娘的画像被他取下来撕了个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定购的赛默飞旗下的 VeritiPro、SimpliAmp、VeritiDx、MiniAmp、自动化(ATC)五台PCR Applied Biosystems仪器。它们依然被高高挂在他家别墅的厅堂之上,对他们的祭拜依然是他一家必然要举行的仪式,他们一家食物若没有登上过这五台机器的祭坛就休想入他和他家人之口。此外,郑勇特地给来他拜访他的朋友们介绍这五台机器。说这PCR仪器里面,那家伙快得跟核弹爆炸似的造精液,他今天的尊严全是靠着这台机器得来的,那个什么送子娘娘算什么?算封建算迷信。在家里瞎胡乱拜顶个屁用啊,科学的力量一下子就解决了。他还郑重宣布过什么儒释道风水八卦,他一个都不信了,他就单供着五个PCR仪器过一辈子,就算死了也要头顶一个PCR,手拿两个PCR,剩下两个放脚背上送进火葬场去。

在神圣的PCR仪器的庇佑下,郑勇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郑勇知道自己的喜得千金要归功于PCR,他恨不得把女儿命名为“郑皮塞啊”。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荒诞,最后在一家人的商讨和算命先生的建议之下郑勇的女儿被命名为郑湘。

在春天的苔城里,郑湘来到了这个世界,郑勇并没有出现在孙兰的产房外,他在那个由他亲自布置的PCR神坛前磕长头,嘴里念着一套一套什么“南无本师Veritipro PCR”“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SimpliAmp PCR娑婆诃”“发阿耨多罗三藐三VeritiDx心。”一串串他自己编的狗屁咒语。念了一上午,念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郑湘,身高五十五厘米,体重三点二千克,他悬着的心可算尘埃落定了。

五年以后,这些神圣的PCR仪器因为某些原因被全部砸碎扔进了垃圾站里。

那时郑湘已然是一个五岁的可爱的小女孩了,虽说她是一个试管婴儿,但她懂事聪颖,可爱,在幼儿园里听老师的话。这个小女孩在幼儿园里学习认真,成绩很出色,尤其是她的歌喉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般,她也成了幼儿园合唱团的团长。有一次幼儿园的老师给每个小天使的手背上涂上一层护手霜,护手霜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扑鼻香味,这被幼儿园老师称为“抹香香”。看见小郑湘在抹香香时,一位男同学忍俊不禁地说:“湘湘抹了香香了,那就更香香了,简直要成湘湘公主了。”于是小郑湘又被称为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喜欢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爱和湘湘公主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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