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 赶上热乎的了(1 / 2)
六慧的长相,也成为了艾狗獾心中惦记的一个‘未解之谜’,他和这个輋人的小姑娘,年岁大致相当,就连身高似乎都是差不多的,还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谈,但却始终没有看清六慧的脸——他们相逢时,已经是暮色沉沉的黄昏了,六慧虽然殷勤招待,但长相却仿佛被隐没在了黄昏时分山间朦胧的薄雾里。
而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小分队便动身离去,他们走的时候,许多輋人还没有从田里回来呢——起身的时间倒是都差不多的,但是,輋人和大多数农户一样,习惯在吃早饭以前下田忙碌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大热天里更是如此,早上是最凉快的,先做一拨事情,回来吃了早饭之后,再下田忙一两个时辰。
等到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再回来歇个午觉,喝点儿凉粥——不算是正式的饭,但也要喝一点,不然肚子会饿得睡不着哩,在农忙的时候,这口凉粥是很稠的,供应也很充足,现在輋人的日子比较好过,他们会在凉粥里放红薯干、玉米、土豆干,大量的放,还有咸菜佐餐,于是凉粥也就俨然算是一顿比较正式的午饭了。
如果田里没有太多事,午睡起来之后,輋人便会开始忙活其余杂务了,现在是夏播的时候,所以他们在半下午,躲过最热的时间段之后,还是要下田去干活的,一天中大多数时候,寮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太多人在。狗獾离去时,站在山岗上回望着那个潦草的寨子——半是废墟的围屋,在周围新搭建起来,竹子的颜色还颇为翠绿的吊脚楼,寮子里只有几个老人远远地冲他们殷勤地挥着手,他也跟着挥动了一下,心中知道,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们相见了。
蓝六慧大概也下地去干活了吧……狗獾对于能不能再见到她,没有太多的幻想,这只是他心中一个小小的遗憾:蓝六慧出山去做工的愿望,他在晨会时一上报就得到了班长、军需官的认可,他们会在下一个据点通知长汀县的吏目——这事儿该归他们管,土番的族人想要出山去,不论是上学还是做工,都是他们扫盲的成绩,军中当然不便抢占这份功劳了。
“我们会说,是你请人来找她的,这样就不算是失信了,等到把她安排妥当之后,长汀县会给你在云县的大营写信的——就算你没回去,被调到别处去作战了,这封信也会被转寄到你的营房的。”
买地的邮政,实在是太方便的东西了,一旦享受过了邮政的便捷和好处,便再也无法习惯没有邮政的生活——换作是买地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狗獾和六慧分离之后,几乎是完全无法再取得任何联系了。狗獾是当兵的,去哪里只能随着上头的命令,一次出征,谁知道何时还能返回?或者干脆就无法返回了,写信给云县的营房,也只是守株待兔罢了,被收到的几率是很渺茫的,就算要转寄,转寄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但是,在买地这里就不同了,买地的邮政和他们的管理办法相配合,足以定位到一个小兵现在的所处地——狗獾出发时,他所在的队伍便被赋予了一个编号,这个编号的去向,他们接触的下一个通讯节点,云县是完全知晓的,只要人没死在半路上,兵丁们往往就会发现,来到下一个通讯节点的时候,已经有家书在等着他们了!
这种做法,当然有效地提升了士兵们的干劲,也让他们感觉自己虽然出征了,但和原本的世界也没有完全脱离,狗獾因为初来乍到,对于这样的事情还不算是太有体会,直到这一刻,他被告知,六慧的新通讯地址,也很有希望随信送上时,才发觉自己原本的感慨,也多少有些用错地儿了——他和蓝六慧的缘分,绝不止那一夜,也绝不是永远见不上面,不知道彼此的样子,只要彼此愿意的话,可以一直保持联系呢!
当然,彼此愿意,仍然是重点,本就是萍水相逢,在人群中因缘际会地谈了谈天,或许这条线也不会再续上了。但是,他刚才那些丰富的情绪,的确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哪怕没人知道,他也不禁有些羞窘,脸儿微红,但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不管能不能再联系上,不管是不是不那么——狗獾无法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因为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浪漫’,但是,这样的主动权,却让他打从心底儿感到很轻快,怎么说呢,就像是……面对无常的世间,在买地的生活,因为邮政的发达和吏目的高效,他更握有了多一些的筹码,不再是被无常摆布,只能叹息的可怜人了,他拥有了多一分的——尊严。
这种获得的感觉,多少也冲淡了和六慧的交谈所带来的冲击,狗獾知道,自己在对话中是完全被击败了的,而他的对手,并不是蓝六慧,而是假想中的建州子民——是啊,人只要是为了更好的日子,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民族?血脉?对于不读书也不识字的百姓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答案是显然的,就像是六慧说的一样,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是輋人,只是汉人这么叫她而已,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輋人的身份,只为了在更好的生活中拥有更便利一些的条件——而且,买地的生活是允许她这么做的,因为买地中大多数人都是毫无辨识度的发型,没有什么汉人发式是土番梳不来的,也没有什么衣服是买不到的,没有什么礼仪是汉人独有而土番没有的——大家都得新来现学,甚至就连语言都不能作为最大的障碍,因为买地汇聚了太多异地人,即便是汉人,来自各地也有各地的土话,大家都得现学官话。
如果……建州旗下的百姓们,知道买地的生活有这么好,甚至哪怕只是和六慧一样,有一丝朦胧的印象,有一个狗獾来略微讲解几句,他们会怎么做呢?
要知道,他们现在学汉语倒是比以前要方便得多了——几乎家家户户都被分了包衣,而且,因为包衣逃亡背叛越来越常见,现在建州人已经不敢残酷对待包衣了,不论是跟随多年的老包衣,还是新分下来的汉人农奴,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对待,竭力地把关系向佃户、地主靠拢,让汉人们明白,在建州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建州的主子们虽然粗野,但却都是心善的好人。
新农奴心里是怎么想的,狗獾不知道,不过这些策略倒是有力地缓解了后防线上不断起火的态势——毕竟逃亡也是很辛苦的,怎么都得死几个人,对汉人农户来说,只要在本地的生活和以往差不多,那他们便还算是能够忍受,不至于被逼得只能放手一搏。不过,如果要抽他们去战斗的话,那当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包衣这里,和主子们多年相伴,有些还真处出了一些感情,只是从前他们要依靠主子,或许以后主子们要依靠他们了,就狗獾知道的,许多牛录里的建州人,都在偷偷地和户下人学说汉话……真的到了被驱赶到深山老林里去的那天,狗獾毫不怀疑,现在还勉强保持着八旗之势的联盟,只怕会立刻瓦解为完全不同的几个阶层:大贵族,还想着跟随大贵族的小牛录,以及完全习惯了盛京生活,习惯了农耕定居,不愿意也没有能力回老林子里受苦的平民百姓——这些平民百姓,完全有可能坍塌式成群结队的冒充汉人,往南边、高丽、东江岛逃去呢!
到了那时候,失去了百姓,贵族还是贵族吗?
建州的未来,或许还存在疑问,但结局的氛围已经注定,唯一疑问的点,只在于到底是怎么消亡的,领头人物的结局又是什么。这是狗獾在来到买地之后,逐渐明确的事情,随着他自己的体会和见识,随着他垂死挣扎般对六慧的诘问,昨晚,大概算是他个人的垂死挣扎吧,但最终,就如同被六慧击溃一样,狗獾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角度,只能接受现实——更让人心情复杂的是,他还不能把这份深沉的失落表现出来,反而要开心一些,因为他昨晚的行为,非但没有被训斥,反而得到了班长的表扬。
“当然了,违反政策的事情肯定是不能随意许诺的,像艾狗獾这样,对政策吃得很透,又知道变通的那就是我们的好战士。”
要说起来的话,狗獾昨晚离队近半个时辰,这其实是违规了的,行军宿夜,晚上出去方便下,或者饿了吃点夜宵,这都是被允许的事情,但离开过久不肯回返,这就违反规定了,如果离队是为了和异性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那就属于要接受军纪处分,甚至是被开革出去的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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