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耻.屠杀者必须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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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祈平说的并不是完全的客套话,他和马丽雅所属的知识教南洋委员会,在买活军的机构分类中,是被分为统战机构的,可以想见将来他们的晋升基本就在这条线上打转了,这条线上还直接串联了神秘的情报局,以莫祈平的为人,他一定仔细钻研买活军统战线上的大人物。

譬如说地位超然的锦衣卫黄谨,还有现在的纪律委员会几个姓谢的孤儿,谢要好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毕竟是情报局长嘛,此外还有谢善良、谢诚实等等——莫祈平觉得,如果这些孤儿的名字都是贤人六姐起的话,只能说六姐的水平没有比菲力佩主教好多少。

这些彬山孤儿院出身的谢姓人才,和莫祈平实际上走的不是一条路,他们的忠心是无可置疑的,能力反而还在其次,在谢六姐的安排中,他们常做的也是一些简单却又重要的文书工作。能在统战线上真正执掌大权的,还是在风起云涌的局势之中涌现出的能人异士。

譬如说,这个夏禄队长,莫祈平对他就很留意,他认为夏禄是天生的统战人才,他不但非常善于‘忽悠’,立下了不少功劳,而且此人相当低调,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夏禄在‘延平郡王出逃案’中崭露头角,之后就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个前任王府管家,但实际上,据莫祈平所知,买活军打通新商路,包括在外地设立私盐队办事处等等大举动背后,都有夏禄的身影,夏禄在运河沿岸,巴蜀大江一带的统战工作中,都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这个人很善于把自己的思想无声无息地种到别人的脑袋里去,成名作延平郡王出逃案,就是很好的例子,莫祈平做过了解,运河沿岸的城市中,《买活周报》、扫盲班教材、买式发型、买式生活习惯……这些买式东西的传播,并不完全是自发的,而是有一定的步骤,一开始,是价钱不贵,充足发放的报纸,随后城里便会开始哄传某个本地大人物,为《买活周报》中某个话本故事神魂颠倒,甚至闹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笑话。

甚至于还会有人将买式的戏剧,影射到了本地的大户身上,这样激起了民众对于买活军文娱作品的兴趣,接下来,过一段时间,买活军的戏班子便进来表演了。莫祈平在南洋委员会培训期间,也读到过夏禄的笔记,这篇笔记被谢六姐当作课本发放下来,供大家学习,这其中就提到了这种安排的原因。

【百姓对世界的认识,就藏在他们读到的故事里,故事就是我们的先遣部队,就是我们进入百姓心底最有用的武器……】

从这个角度来说,宗教传说也是一种主题故事,莫祈平很认可夏禄的话,他也很好奇在过去的一年中,夏禄给涧内的华人都说了什么故事——现在,涧内抗洋的故事,将要被记载在史书之中了,夏禄又立下了一件大功,毫无疑问,他的前景一片光明,莫祈平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搞好关系,所以他把握路上的一点时间,真诚地向夏禄讨教了起来。

“我在涧内倒是没说什么故事。”夏禄的回答是出人意料的,“只是分析了一些事实——涧内的氛围已经不需要故事去培养情绪了,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我也没办法去蛊惑什么,人在生死关头其实总是很清醒的,他们的选择也实在不多,在六姐拿出岛船之前,涧内的气氛其实相当悲壮,他们是打算豁出去了,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岛船现身的那天开始,他们才敢相信,这一战真有无伤而胜的可能。”

当然了,在此之前,华人们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除了买活军之外,谁会为他们出头呢?就算他们愿意奴颜婢膝地向弗朗机人祈求一线生机,也不能改变吕宋岛上根本的利益冲突,弗朗机人又要用华人,又担忧华人们动摇他们的统治。

“这些弗朗机人,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夏禄说,“所以他们只能选择不断的削弱多数民族,这就是为何域外的鞑子进关都一定会滥杀的缘故,人数太多的话,他们完全统治不过来,不几年就会被多数民族完全消化。明白这一点之后,涧内的族长就完全放弃幻想了,涧内已有一万五千人,随着壕镜开关,吕宋将越来越繁华,华人势必会越来越多,弗朗机人是无法跟上华人增加的速度的,他们的老巢远在万里之外,周期性的屠杀会是必然的结果。”

他用一种超然的语气谈论着这个话题,似乎并不在乎两个弗朗机人的脸面,但他们都很泰然,马丽雅甚至还点头附和,“种族屠杀是殖民主义必然的副产品。”

“是,这也是我们买活军征伐西洋的大义所在。”

美尼勒城并不算很大,教堂就在港口不远处,这是几乎所有港口城市共同的特点,重要的建筑物总是挨在一起。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教堂跟前的空地上,这里现在挤满了弗朗机俘虏,他们排列成队,被麻绳拴着双手,木栅栏把他们框在中间,这些人满是愁苦地看着教堂之前的买活军。

栅栏之外,站着黑人和华人,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多,甚至有不少人爬上了附近的屋顶,眺望着教堂二楼的窗口,在教堂门口,有一些人被反剪着双手,嘴里塞了白布,跪在台阶顶部。看来这是有一场公开行刑了,莫祈平从衣着判断,吕宋总督不像是马士加路也总督,他没有选择自杀,而是被俘虏了起来,留在今天进行特别处决。

“啊……”在他身边,马丽雅发出了轻轻的低呼声,“安东尼主教……”

莫祈平忽然发现,十几名教士也被押在了台阶上方,这让他震惊不已:难道没有参战的教士也要被处死吗?这可和壕镜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但是,没等他发问,教堂前已经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论黑人还是华人,都欢呼着‘六姐’这个音节——一个身影在教堂二楼的窗口露了一面,很快,身穿军装的谢六姐大步走出了教堂门洞,她手里还拿了一个白色的仙喇叭。

“安静。”

喇叭有两个,谢六姐用一个,她身边的两个通译共用一个——谢六姐说的每句话,都会被翻译为弗朗机语和斯瓦希里语,所以她的演讲速度很慢,莫祈平还可以理解两次——甚至是三次,考虑到将来的事业发展,他向船队中的黑人学过几句斯瓦希里语。

“今天在这里,我要给你们上一堂课,告诉你们屠杀和战争的区别,以及,我们为何要严酷的惩戒屠杀。”

莫祈平没想到谢六姐在吕宋的第一次公开讲话,居然会是一堂公开课,他有些愕然——某种角度来说,这个女主的雄才大略令人钦佩万分,她在一些事上相当有远见,看人的眼光也非常不错。

另外,谢六姐还是个战争天才,她训练士兵的方法让莫祈平叹为观止,更别说那套军体拳了,这在训练有素的士兵身上,就是高效又简洁的杀人术——如果谢六姐真的来自未来,那么莫祈平只能说,看来和平也并非是未来的主旋律,至少战争这门技艺在未来更加炉火纯青了,以至于谢六姐随手拿出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显得非常的先进。

但是,有些时候她的行为又是让人费解的,谢六姐似乎是个非典型的统治者,她很难预测,她有一种奇怪的虚伪和坦荡——一方面她很虚伪,另一方面她又坦然地承认着自己的虚伪。

就像是现在,莫祈平觉得这堂公开课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台下的听众有多少人能懂得她传递的思想呢?弗朗机人们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失落、恐惧,黑人,莫祈平不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从外地被运来的黑奴能懂得什么呀!

至于涧内的华人,他们的思想应当还很老旧,买活军的很多概念对他们来说都实在太新了一点。谢六姐的课似乎是上给自己听的,不存在任何实际价值——

但莫祈平很快就更改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看到了台上正在拍摄的张宗子,莫祈平意识到,他的思维还是太老旧了一些,视野也还还是太狭窄了一些,有些事情并非只是做给现在的人看,而是为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就像是山顶的京观,它很快就会被烧毁(传染病和气味的考虑,所有京观都留不久),但搭建它的人力物力也并非白费,这座人头高塔,还有那飘扬的长联,以及石碑上醒目的字迹,都会化为图像,成为版画,被买活军发往全天下,进一步加深华夏这概念的建筑,或许其中有一些还会漂洋过海,给里斯本的大人物带来心梗般的恶意冲击。

六姐的智慧,在时代的酝酿之下更加香醇,又像是大海一般渊博,令人完全无法穷尽,每一次都有新的收获……

莫祈平对于谢六姐的仰慕是极为真实的,因为他每一次都感到自己又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他认真地听着那进展缓慢的授课,这里面有些概念是莫祈平自己也能捉摸出来的。

“战争,也不算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不过它是难以避免的,因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则是人和人打交道不可避免的产物。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战争是两个政权的争吵,资源很有限,没有人能全部拿走,政治协商行不通,那就开始比划肌肉,让彼此看看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这个比喻是很切实际的,人群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就连弗朗机人们感兴趣地抬起头来,看着谢六姐。谢六姐继续说,“战争最大的目的,就是重新划分利益,人们都想得到和自己实力相符合的利益,所以通过战争来取得共识——这是战争的目的之一。”

“战争的目的之二,是为了消耗多余的人口,资源不够了,发动战争,杀死一些人之后,饭就够吃了,于是,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很多时候,人们发动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完全消灭另一方,而是为了在血腥的对话中确定新的秩序,战争中的双方都有自己的理念,他们希望对方能按照自己的理念行事,这就是理念之战,有时候你们欧罗巴人叫做圣战,因为移鼠教是你们的理念,不过,纯粹因为理念而发动的战争是很少的,因为理念的冲突,大多数时候服务于利益的冲突,起源仍然是资源的匮乏——这种理念战争,会在自己的理念得到推广后结束,信教的活下来,不信教的死去。”

“这里,我说了好几种战争,它们的开始与结束,大家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战争和屠杀的不同呢?”

问题在听众中得到了零星的反响,但大多数人都是一脸困惑,莫祈平高高举起手,谢双瑶点了点他。

有人小跑着递来了喇叭,莫祈平接过喇叭说,“战争有结束的条件,屠杀没有。”

“没有错,战争有结束的办法,理念战争,你可以选择遵从对方的理念,人口战争,消耗的人口达标就会停下,资源战争,达成新的分配办法就可以停止。而且每一场战争,失败者都有一部分人可以不必死,遵从对方理念的人,幸运地活到人口达标日的人,愿意割让资源的人。这些人是可以不必死的,那么,大家现在知道,为什么二十年前发生的排华屠杀,叫做屠杀而不是战争吗?”

“因为二十年前,华人没有任何办法让屠杀停下来。”

“不错,因为二十年前,华人没办法通过顺从弗朗机人,遵守弗朗机人的规矩活下来。华人无法通过割让资源,献上钱财活下来,华人无法通过任何办法,至少保住自己的小孩——你们看,占人和占人之间打架,杀掉敌人的女人,掳走敌人的男人。安南人和安南人打架,杀掉对方的男人,掳走对方的女人,猴群里迎来了新的猴王,猴王赶走了老猴王,但留下了它的子嗣,战争的结果,会有一些不符合胜利者的人死去,但是,更多能被吸收的失败者留了下来。胜利者的势力扩大了,但失败者也得到了一些活下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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