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蜗牛(1 / 2)
相较于低调的外观,皇家歌剧院内部有着惊人的奢华,过道铺设着柔软的手工地毯,沿途的绘画和雕塑都颇有历史。
歌诺的外长夫妇由专人引领着在第一排的贵宾席落座,这里被改装成独立包厢,扶郎花、散尾葵、玫瑰和缎带将整个空间装饰得花团锦簇,宽敞舒适到想在这里长住都绰绰有余。
这次非公开的访问,全程陪同的是卡纳礼宾司的司长,与外交部即将升任大使的陆兰庭公使。
双方客气的寒暄过后,灯光悉数关闭,观众的掌声唤起了乐队的演奏,猩红色的幕布里,演员出场。
这个位置距离舞台实在太近,抬头便能看到惨白的灯光,浓稠的黑色阴影和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指挥棒在视野边缘挥舞,就像看见音乐是如何有序地妙到毫厘地从人的手中流淌出来的。
饰演本剧女主人公的是去年在伯尔灵电影节上斩获最佳女主角大奖的西尔维娅,她年近三十,声线仍然有种少女的清亮,高音尤其圆润饱满,感情动人。
和很多传统女演员一样,她从戏剧和小成本电影起步,不拘类型磨练演技,然后才得到了出演名导电影的机会,让人意外的是,拿下大奖的她放弃了进入核心电影圈的机会,重返舞台。
很少有人知道,歌诺外长再婚的这位年轻夫人是她的影迷。
因此,这位夫人的鼓掌也格外卖力,把手都快拍红了,她始终关注着西尔维娅的表演,自然也注意到,谢幕的时候,女主角的视线在这片区域停留得过多,过久。
“夫人?”陆兰庭含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您是看西尔维娅女士看呆了吗?”
“我很欣赏她的表演,细腻又富有张力,很感染人。”外长夫人在掌声弱下去的间隙里回答他,她也是歌剧演员出身,只是嫁给歌诺外长后就不得不放弃抛头露面的事业。
她不禁惆怅道,“……可以说,我是她的忠实粉丝。”
陆兰庭了然,玩笑道,“那您想去要个签名吗?”
外长夫人的语气中蕴含着一丝兴奋的激动,“真的可以吗?”
她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是否不够矜持,给丈夫的颜面抹黑,但陆兰庭郑重向着她的丈夫道,“听说西尔维娅女士也会出席稍后的余兴派对,不知您和夫人是否愿意赏光?”
歌诺外长的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妻子忐忑而期待的脸。
此行他的目的,是要为芬迪亚的边境冲突向卡纳方面问责,但眼前这位总统之子,用一场精心安排的演出,轻易就让妻子卸下了心防,也让他失去了现场发难的好时机。
歌诺外长意味深长打量了他一番,笑着点头,“怎么能辜负陆公使一番好意。”
香槟乐队,觥筹交错,余兴派对的气氛称得上其乐融融,秘书岑平南一直等到歌诺外长同陆兰庭谈完一桩事,才走过去,附耳低语两句。
陆兰庭脸色未变,“回复她,我会派人上门去取。”
待到派对结束,亲自将外长夫妇送回总统府周边的克莱茵国宾馆,陆兰庭坐专车返回私人宅邸。
外面下起小雨,岑平南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上司的脸色,在被一位心存不满的歌诺特使故意灌下两瓶烈酒之后,他英气的眉宇之间也只是略显疲意,车厢这种没有聚光灯和外人的私密场合,脊背也时刻保持着军人出身的挺拔,连靠在座椅上放松小憩的动作都不曾有。
岑平南递过去平板,界面上是一段简短的通话录音。
“岑秘书,您好,我是陈望月,陆公使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对,他之前借了我一套衣服,我前段时间太忙了就忘记还了,请您给我一个地址吧,我寄回去。”
在得到回复后,很快就留下一句“谢谢”并挂断。
男人的手指反复按下播放键,一时之间,车厢内只剩下那把柔润而又清亮的嗓音在循环。
岑平南好似听见上司笑了一声。
在数不清的循环之后,那只手指终于切到了别的视频界面。
屏幕上,芭蕾教室里,天鹅翅膀般的手臂起起落落。
如果有瑞斯塔德学院招生办公室的普通职员在场,大概会惊讶,为什么尚未公开的最新版招生宣传片会流到外界。
轻轻抚摸屏幕,暂停的那一帧里,是站在中心的女孩仰头,像在直视雨水。
很美。
美在她身上是一个兼具主观与客观属性的形容词,像伫立在海中的礁石,海水沿着她的轮廓一遍遍涨潮。
分开说不上太久,四个月,一百余天,放在时间的长河里,还不够流经一个弯道。
他总是梦到第一次见她,框在玻璃里的八音盒小人,晶莹剔透,一触即溃,看人是仰起头的,来找他也要用跑,见过的世面还没有他的手掌心宽,小气得不得了,六百卡朗的耳环不舍得买,拿她两颗糖也要生几分钟的气,可是大方起来,又分他一半日落和炸饭团。
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
他曾盼望她长大,最好一睁眼醒来就长到可以做他新娘的年龄,他想拜托时间的指针走得快一点,让分开短一点,让她在他身边的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
在大众的评判标准里,陆兰庭还远远不至于被划分到沧桑一类,媒体通稿里提及第一公子,年轻有为是被用滥的高频词汇,但现在,这个男人指腹按上眼尾,疑心自己脸上会不会添了一条纹。
他能够主导生命里绝大多数的事,人生是手心里一颗透明的球,不必紧握也不会脱逃,但有些东西不会在威权面前屈服,譬如光阴。他什么都能给陈望月,但无法让自己退回到世俗眼中与她匹配的年纪,他迫不及待要用一个具备法律效力的身份,隔绝那些注定的,来自她的家庭和他的家庭,还有更多外向的阻力。
他几乎是做到了的,然而,当提到然而,就意味着事与愿违。当他结束撤侨任务,带着足够与家族谈判的政治筹码,鲜花着锦地返回故土,传到耳中的第一个消息,是她的父亲走投无路从高楼跳下,她闻讯后在冰场训练出了意外,刚刚才从抢救中醒来。
他拯救了成千上万条人命,让他们能够平安与家人团圆,他的女孩却快要家破人亡。
又一次,他意识到他很想她。
他心知肚明,德行不过是对爱的抵抗。*
他做过抵抗,很早就缴械投降。
画面放大。
他按下暂停键。
唇贴在屏幕上,吻了吻她的脸颊。
车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淅淅沥沥,延绵不绝,这样一个雨夜,瑞斯塔德学院活动中心大楼的某间教室里,一直亮灯到了十二点。
KMA(卡纳数学全能竞赛)的决赛在即,瑞斯塔德学院成功入围后,数竞队的训练结束时间延长到了十一点,但陈望月还是觉得不够,她身兼个人与团体双项,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拿到两枚奖牌,这些天她每天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寝室的。
陈望月准备再做两套综合训练的组题,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辛檀徐徐向她走来,身上携着落雨的湿润气息,萧索冷冽的眉眼在对视一瞬间倏然柔和了几分。
“小月,你知道现在多晚了?”
她的笔不停,“哥哥,我过几天就决赛了。”
“那也不能每天都这么熬,黑眼圈快和猫头鹰一样重了。”辛檀俯身,手指摩挲她眼下清晰可见的乌青,身体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明天没有早课,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再用功。”
她不是太满意,手撑着脸看他,眼皮微微往上翻,颐指气使的姿态,“那你帮我收拾东西,还有,我累了,包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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