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修彦的回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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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是修彦回忆视角,如果忘记修彦是谁可以重温第16章和25章】

修彦躺在安全气囊和座椅的夹缝间,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高温里融化。

他回想起小时候科学课时老师讲过的知识,人在死亡之后,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才会完全失去知觉,神经和细胞的死亡是个缓慢而不可逆的过程。

他用尚还能思考和组织语言的大脑,想象着笔尖埋入纸张里沙沙作响的摩擦声,在心里给那个女孩写最后一封信。

在过去三个月里,修彦给这个女孩写了二十八封情书,祈求她能回到自己身边,除去作废的纸张,他在拍卖网站上买下的那箱原产于印度的金箔信纸,似乎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手写信在现代社会近乎绝迹,在遇到女孩之前,他只在无聊的写作课作业里实践这项技能。

大概三十分钟之前,修彦被父母的人扭送上私人飞机,而他所期盼能够再见的人,自始至终没有现身。

他无数次回头望向她宿舍的方向,可是除了紧闭的窗户和墙外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修彦终于不再挣扎。

也许是为了惩罚他不够诚心,飞机在半途出了故障。

这种程度的安全事故从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巨大的白光里,一声又一声锐利的呼喊钻入耳膜,然后是爆炸的轰然巨响。

起先,修彦还能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他猜想,此时此刻,自己大概狼狈得像一枚烤架上抽搐的扇贝。

修彦小时候随祖父母住在国外,上的是教会学校,有一次,他在唱赞美诗时,和校橄榄球队的后卫议论副校长的秃顶上停了只苍蝇,教导主任听到了,就让他出列,当着教堂里所有人的面用桦木戒尺狠狠抽他手心,直到这个坏孩子不得不哭着在管风琴的背景乐里忏悔对主的冒犯。

所以修彦最讨厌做礼拜。

但在被火焰吞没的那几分钟里,修彦吞咽下灭顶的痛苦,跪在上帝脚下向他请求宽恕,他愿意承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为滔天罪行,所说的每一句话为地狱之音,他愿意洗心革面成为他最忠诚的信徒,只要赐他逃脱的力量。

可能回头得太晚,以至于上帝也来不及从死神的镰刀下留下他,幸运的是,痛苦没有持续很久,修彦很快丧失知觉,仿佛半睡半醒,整个世界在眼睛里轻又亮,灵魂轻飘飘地振躯而出,以前所未有的清醒辨别出当下处境的真实性,他的心是荒原,在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后平静得不可思议。

修彦只是突然想到,如果人死后可以化作自由游历这世间的魂灵,是否就可以再见到她。

在这种时候,他还在想那个女孩。

修彦一直知道自己是趁人之危。

每一次见她时,她都在遭遇窘境。

第一次是在篮球场外,她抱着书撞了他满怀,眼睛通红,稚嫩柔美。

他向和她同班的队友打听她的名字,对方眼里闪过的诧异和轻蔑不似作伪。

于是他明白,这个女孩处于水火之中,这时候施以援手的人,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很快他们再见面,在校迎新晚会的后台。

晚会前一天从校外运来贵重器材,需要安排学生守夜,她作为班长被点名,而他是在看到工作人员名单时主动提出替换,否则这种累活从来轮不到他头上。

那天修彦早早就过去了,但跟他一起过来的学生会成员只顾着和最近看上的学妹搭讪,完全忘记他们此行目的,更想不起来告诉修彦那个女孩在哪里。

修彦站在后台化妆间门口不耐烦地等同伴结束,搬器材的工人都小心翼翼掠过他们。

只有她。

在心跳狂跳里,做梦都想再见一面的女孩直直走过来,递给修彦一条擦汗的手帕,上面绣着一只肥胖的小黄鸭。

这里很热,要不要到里面去坐坐,我霸占了空调的出风口,但是可以分给你一半。

她说。

修彦看了她一会儿,问她的名字。

那是个问完就忍不住后悔的名字。

旺娣旺娣,这样的名字怎么配得上她?

和她在空调底下聊天的那半个小时轻松又愉快,她太擅长聆听,每句话都合修彦心意,或者,是因为她这个人太合修彦的心意,所以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叫他鼓舞欢欣。

直到搬东西的工人临走前对她说了一声谢谢,修彦忽然明白,她主动向他打招呼,不是想结识他,不过是因为他挡住了门口的通道,而她不忍心工人在大热天干活还要绕远路。

那一瞬间他羞愧欲死。

修彦如愿在那个晚上,和她两个人坐在后台守夜。

她一直在看书,做题,没有分秒松懈。

他一直在看她。

她握笔的姿势,她翻页的手指,她垂下的眼睛。

还有猝不及防掉下的眼泪。

他的心几乎被那滴泪烫化,他为她的难过而手足无措,他想起那些微妙恶劣的传言,她受的那些欺凌和委屈,她遭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该有多么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在她面前,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安慰她,她没有逃开,只是埋在他肩头,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压抑着断断续续哭泣,她说,“我好怕……”

“你不要怕。”修彦拥抱着她,磕磕绊绊,但底气十足,比谁都认真地承诺,“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像是擦拭干净的水晶玻璃。

然后,她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那时胸口溢出的狂喜,让他拿寿命去交换也不是不愿意。

修彦把她抱到腿上,她纤瘦但并不娇小,在班里永远是坐后三排,但他太高大了,篮球队的前锋,骨架宽阔粗大,肩背像岩石的背面,那样轻松地,就把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圈在怀里。

耳朵里涨满滚开的,都是浓稠的白噪音,他拥抱着她,握住她温热的手,从手掌滑到他的小臂,从她的小臂再抚上她的肩膀,手指推开衣料,最后停留到细长白腻的脖颈,他俯身,捏着她的下巴慢慢吻她。

很小心,很珍惜,柔软的,温热的,实存的,渐渐加深,贪婪索取,气息真实涌入鼻腔,唇和身体都滚烫,女孩开始回应他,两只手环住他的背,右手轻轻抓着他T恤的衣角。

他好喜欢亲她,一下又一下,多少都不觉得够,他不停地表白,说自己喜欢她,说自己有能力帮她。

他知道他是趁人之危,可他是真的愿意保护她一辈子。

她总是柔顺,忧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时常含泪,修彦想尽办法逗她开心,美食美景,珠宝华服,她从没有说过想要,他通通都捧到她面前。

他第一次动用特权,帮她翘掉周末的补习,带她去湖边的餐厅,看最好的日落。

餐厅建在延伸向湖中心的栈桥尽头,晚风骀荡,大片大片的水汽弥漫,有不知名的水鸟跌宕起落,选的位置靠窗,恰巧能将落日跌入地平线下的景象悉数纳入眼帘。

太阳收敛了光芒,远处日落瑰丽壮美,如同一幕戏剧的高潮,包场后的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黄昏的背景下接吻。

修彦在接吻的时候睁开眼睛,他想看她沉迷的表情,哪怕一次也好,可是她也同样睁着眼,里面的情绪温柔,很像日落,有着太阳的暖色,但绝不会灼伤人。

于是,他知道她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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