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千秋寒食念足下(1 / 2)

加入书签

“行过春风,便生夏雨。如此深情厚意,想必先生平素对友人一样是投桃抱李的吧?”少妍以常理度之,见嵇康点头了,自知所言不差。

“呵呵,驾来驾去的,先生们的车马也多有疲累,不如搬来同住省事哩。”少嫆一时忘形,打趣起来。

想不到嵇康拊掌乐道:“别说,仲悌他还正有此意呢!”

子献则见缝插针,低声为姐妹们解释道:“吕安先生,字仲悌,其父吕昭在明帝时已官拜镇北将军,兼任冀州刺史,吕安先生是家中次子,哦,不消说,看取字就瞧出来了。”

(明帝:即魏明帝曹叡,字元仲。三国时期曹魏第二任皇帝,魏文帝曹丕长子,母为文昭甄皇后。)

这时,嵇康漫不经心地伸出手,以食指轻弯出弧度,书空虚划着字形,矜重讲出隐迹不宣的因由:“界休之名,本为‘介休’,乃春秋介子推封地所在,千秋寒食,同念足下;后有林宗先生,太学领袖,亚圣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亦回归故里设馆课育,学无不涉,与仲尼相似。还有比这里更当之无愧的‘四避之地’么?是故,康窃以为,不如一个人来静心体悟——最为相宜。”

(“亚圣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等句:原文截选自《抱朴子》之正郭篇,是嵇康侄孙嵇含对郭林宗的评价,移用在此。嵇含,字君道,自号亳丘子,嵇康兄长嵇喜之孙,嵇蕃之子,受叔父嵇康独子嵇绍的影响,自幼好学能文,游走山水,享有“世界第一位植物学家”之美称。)

在坐者全然恭肃缄默了,什么,他们居然发觉,叔夜先生对界休贤者所知入心甚深,绝非空流于泛泛,郭氏兄妹们俱为感触动容。

介子推者,在界休当地是家喻户晓的大贤,少姝恍惚出神,她没想到的是,千百年来,物是人非,而介子高风,已悄然深种于士人心田,其中也有叔夜先生。

嵇康娓娓道出敬仰之情:“在下尝读《左传》,遇晋文公封绵上为田,以追怀贤人,自对绵山毓秀神往不已,在登狐岐山前,业已饱览过仙境风韵了。”

(绵山:位于介休南四十里,递高四十里,东接沁源,南跨灵石,形势绵亘,故名。后因介子推隐此,亦名介山。)

“是,介子随晋文公重耳流亡不弃,曾以割股奉君,主公不知内情,享肉汤以延命,介子忠心,日月可鉴。重归家国之后,随臣都受重赏,独介子功不言䘵,侍母隐于绵山之上。”子猷打头儿,不知怎的,他想把此地留传于今的种种,再与嵇康详述一遍。

“晋文公发觉介子已去,兴师动众来到绵山,却遍寻不获。此时,有人献计:‘介子推是个大孝子,如放火烧山,他为不牵累母亲定会自己走出来。’于是乎,晋文公让人三面举火,网开一面,焚林以迫贤者入仕。未料得他们母子竟是宁死不出,情愿双双抱木而亡。晋文公痛心追悔不及,敕令每逢子推忌日,全国不得焚火煮饭,只用寒食,遂演为今时今日之‘寒食节’。”少婵面色凝重,讲到这里停下。

少妍哼一声,冷冷道:“能借机献上放火这种鬼主意的人,必是心怀叵测,嫉贤妒能的鬼祟小人,没跑的了。”

忍不住微微哆嗦着,少嫆觉得通身寒沁无比:“细思极恐,那人逃行路上,曾在公子嘴边分得过一杯肉糜残羹,也是说不定的。”

子默猛抬头,瞪着少嫆,刚想嗔她净挂着吃,又生生地按下。

“厚葬了介子与他的母亲之后,晋文公拊其终前抱木,常自哀嗟,伐而制成了足下的木屐,每怀介子当年割股之功,便俯视其屐曰:‘悲乎,足下!’,‘足下’成为对贤者的敬词,从此流传。”每每提及该典由来,子献总也难掩悲戚。

子默望天,凄然感喟:“斯人已矣,生者哀悼徒呼奈何?”

“霸,谐音‘伯’,即诸侯之长,职名为会诸侯,朝天子。而晋国自文公始,几近称霸了百年,数次召集诸侯会盟。这位春秋乱世中赫赫扬扬的霸主,无疑深谙帝王心术。”嵇康的话风忽然为之一变,“依在下看来,他尤为擅长的是‘以退为进’,表面上是退却了,实则待时以备激进。”

“呃,”犹豫片刻,子献再度开口了,“委实如此,当属无奈。为避骊姬之乱,公子重耳在外辗转流亡十九年,忽以雷霆万钧之势返晋,登上王位。城濮之战,他先是退避三舍,还了楚王旧情,再以少胜多大败楚军,武功卓著,非常人所能及。因此,介子以为‘公子兴起’是得上天扶持,无意贪功,也才对那些邀宠请赏之流看不入眼。”

嵇康轻轻冷笑一声,接着,是连声大笑,又突然收住,像日暮天边乍现的电闪雷鸣,猝然滑过又迅疾不见了踪影,登时举座愕然。

“足见,介子之忠,是真忠;介子之退,亦是真退。”嵇康薄唇微启,言简意赅,但他接下来的话,更令众人惊骇莫名,“一个假退惯了的人,怎能明白真退者的心意?反要迫人至绝境死地?究竟为何?为何?!”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