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无用的善念(2 / 2)
张小曼想起初见顾鸿华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大学生,去鸿云等郑温娟下班,却巧合认识了当时已经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顾鸿华。
第一次见面,他是那样的知分寸,有涵养。他朝着她笑得很温和,他朝着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顾鸿华。”
张小曼永远忘不了顾鸿华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又掌纹混乱的大手。
初见,她已经知道,顾鸿华与生活简单的栾倾待不同,顾鸿华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故事和历史的男人。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张小曼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曾经用手中的金钱和财富给了她许多女子都心向往之的东西。
张小曼拥有的第一台环绕声音响,是顾鸿华送的。他派人买了送去她大学宿舍,惹得她的旧时同窗羡慕不已。
顾鸿华有一次去纽约出差,他在康奈尔图书馆幸运发现了胡适先生捐赠的“脂砚斋”版《红楼梦》。他知道张小曼会喜欢,竟然临时改变了行程,在纽约一待就是三个月,将那个版本的红楼梦全部手抄了下来,然后装裱成精美的册子,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张小曼。
那个时候,张小曼并不知道何美琪的存在,她捧着那本手抄的册子,要说心中全然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
她也知道,当时正值而立之年的顾鸿华,其实远远要比大男孩一般的栾倾待有魅力得多。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张小曼未必会那样厌恶顾鸿华。
这一年,顾鸿华变了许多。她以为人真的是可以被时光和现实改变的。
却不想:他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开始玩起了当年的那一套又脏又狠的手段。
他算计她也就算了。
可眉生是他的亲骨肉,顾鸿华居然也能狠得下心。
张小曼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心机太深太沉,何时温和,何时残忍,何时真心,何时算计,张小曼完全住摸不透。
这样的一个顾鸿华,实在令她觉得很可怕。
原来,即使栾倾待与何美琪如今都已经不在,她与顾鸿华之间也依然只有一个结局。
*
12月30日,顾眉生在经过一系列彻底的检查和观察之后,终于获得医生的同意,出了院。
当天晚上,荣城银行界举办了盛大的跨年晚会,顾眉生作为银行行业里唯一受人瞩目的女金融家,自然是主办方诚意邀请的重要贵宾。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
栾亦然说:“我陪你一起去露个脸就回来。”
这一晚,是顾眉生怀孕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
12月30日下午,秦婉如带了设计师来华庭一号,让顾眉生挑选晚上参加晚宴的礼服。
秦婉如顺便将一份参加跨年晚宴宾客的名单交到了顾眉生手里。
顾眉生翻看浏览,在看到顾礼墨名字的时候,眉头轻蹙,“顾礼墨什么时候跟银行界扯上关系了?”
秦婉如说:“听说是蒋平南提议的,主办方也答应了。”
顾眉生轻轻颔首,放下名单。她喝了一口橙汁,忽然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时,那设计师将五六件全都是手工定制的礼服推到她面前,顾眉生选了一件浅金色的复古改良的礼服,然后便起身出了门。
坐上车,顾眉生对秦年说:“秦叔,去茱萸寺。”
一路上,秦年问顾眉生:“从来没见你去过任何寺庙,怎么今年想到去拜佛了?”
顾眉生撑头望着窗外,说:“求个心安。”
半个小时后,秦年跟着顾眉生一起走进了茱萸寺。
这是顾眉生第一次来茱萸寺。
她站在大雄宝殿外,既不除帽,也不跪拜。她背着海而站,双手从容插在大衣口袋里,眸色清寒,望着面前参天一般高大的佛像。
她问秦年:“您信佛吗?”
秦年颔首:“多少总有敬畏。”
顾眉生淡淡笑了笑,话语却是极冷漠的:“佛给不了我平静。佛也给不了世俗平静。”
她转身,缓步走下台阶。不远处的鸽子塔下,有两三只白鸽被这严寒的天气冻死了,只剩下萧条的尸首。
顾眉生说:“你看,这些鸽子每日沉浸在梵音佛钟之下,可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依然逃不过死亡的劫数。”
她冷冷轻哼,“信佛?有用吗?”
秦年望着她脸上极冷的面色,“眉生,你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她已经怀了孕,总要为了孩子心存一丝善念。
顾眉生说:“是,是该心存一些善念。但这丝善念,对于身在荣城的我,未免太奢侈。善念保护不了我的孩子;善念也无法帮我防止以后还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危机。”
善念?
善念与信任一样,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东西。
她拥有不起。
当天黄昏六点左右,顾眉生接到栾亦然的电话,他说:“我们在宴会厅门口见,让秦年送你过来,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她刚刚下楼,就见到了仿佛已经都在那里很久的刘歆。
刘歆见到顾眉生,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和尊严,直接跪在她面前,泪眼婆娑道:“眉生小姐,求求你帮我在栾先生面前说句话,让他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顾眉生身上的礼服裙摆。顾眉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将眼前的女人踢到了一旁。
“滚。”
刘歆不肯,事到如今,顾眉生是她能够继续留在荣城,重新翻身的唯一机会。她再次靠近顾眉生,“求你了。眉生小姐,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能在栾先生面前替我说几句话。”
顾眉生坐上车,却不急着让秦年关上车门。她淡淡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刘歆,扬了扬眉:“你当真什么都肯替我做吗?”
刘歆忙不跌地点头:“是的。”
顾眉生让秦年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这一晚,顾眉生的出现,实在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倒不是她身上华美的礼服,也不是她那张倾城绝美的脸容,而是她身后跟着的刘歆。
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刘歆是被栾亦然亲自教训过的。每个人都认为这女人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混迹上流宴会场,却没想到她竟然摇身一变,站到了顾眉生的身后。
栾亦然见到顾眉生身后的刘歆,眼中也划过一丝意外,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揽着眉生的腰,大大方方地与她一起走进了宴会厅。
席间,顾礼墨悄悄来找过顾眉生,并且给了她一些蒋平南最近的动向和资料。顾眉生仔细地看过,没有一件事情是与城北项目有关的。
她放下资料,抬眸看了眼顾礼墨,淡淡勾唇:“今天是跨年,你不回秋波弄陪陪爷爷和爸爸?”
顾礼墨心中是恨不得狠狠地撕烂顾眉生那张伪善的笑脸的,但是他不能,他有太多把柄落在顾眉生手上。
至少现在不能动她。
顾礼墨说:“他们都认为我是野种,我现在回去,他们还会欢迎我吗?”
这时,有服务生过来送酒,趁着顾礼墨拿酒的时候,顾眉生将一张照片悄悄地塞进了顾礼墨的西装口袋里。
不远处,栾亦然在找她,顾眉生便起身朝着他走了过去。
顾礼墨端着酒转身,却被刘歆不小心撞了个满怀。刘歆连忙用纸巾替他擦着西装上的酒渍,“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
顾礼墨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清洗西装,却意外发现了口袋里的那张照片。
他仔细看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照片里的环境应该是顾鸿华的书房,书桌上放着两份DNA报告。
顾礼墨心中藏匿许久的恨意就这样被这张照片给激发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份所谓的DNA报告居然是顾鸿华亲自叫人去验的。
原来顾鸿华早已经不相信他和顾子墨是顾家的人,原来是顾鸿华将他逼仄到了今时今日看尽旁人脸色,处处隐忍的破日子!
顾礼墨恨得竟生生将手里的玻璃酒杯给捏碎了,藏在西装衣袖下的手掌在潺潺地流着鲜血,顾礼墨却并不觉得疼。
比起他残了一只眼,比起他被咬掉的一个耳朵,比起他这几年为了生存所受过的一切磨难,比起顾子墨,何美琪还有顾希颜的死,这些血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远处,顾眉生亲昵挽着栾亦然的手,余光却将顾礼墨所有的细小表情和动作都看在了眼中。
她轻轻转眸,看向对面相熟的一位客户,脸上笑容美不胜收。
顾礼墨在宴会厅里不停地转悠着,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顾眉生的身上,他随即又想起了张小曼。
顾礼墨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母亲何美琪当年是怎么憋屈地死去的。
他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份歹念。他虽然对付不了顾眉生,但要对付张小曼却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想着,顾礼墨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但是他人才刚刚走到停车场,就已经被人用硬物砸中了脑袋,当场昏了过去。
刘歆心惊肉跳地抓着手里支离破碎的红酒瓶,转身看向月色下身影窈窕,优雅走来的顾眉生,“接……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眉生望着她,倏而悠然一笑,“送你去地狱。”
刘歆前一秒还在不解,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晕眩感袭来,她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这时,一旁黑暗中走出来三四个男人,朝着顾眉生毕恭毕敬地道:“眉生小姐。”
顾眉生说:“送他们去秋波弄。”
她转身回宴会厅时,给张小曼打了一个电话,“妈妈,我有些贴身的东西落在秋波弄了,你能帮我去取一下吗?”
张小曼心里想着,她自己的护照还在秋波弄,于是答应道:“好的,我这会儿就去。”
顾眉生挂断电话,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已经看到了正巧走出来的栾亦然。他将保暖的外套替眉生穿上,然后又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一路上,栾亦然对她说:“女王大人,以后这种脏事,你不妨吩咐我去做。”
顾眉生被他那声“女王大人”逗得失了笑,她望着他,点点头:“好。”
顾眉生转头望向车窗外那些越来越多,等着跨年倒数的人们,又道:“栾亦然,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12月30日,张小曼陪着张春晋和郑温娟吃过晚饭已经是九点多了,她驱车前往秋波弄。客厅里的灯亮着,却空无一人,四周更是连一个佣人都找不到。
她心中不免奇怪,走到水上居,刚走进卧室就看到床上躺了一个浑身赤条条的年轻女子。
张小曼打开灯,凝着床上的女子沉默了几秒,正准备转身去拿护照,却又看到了倒在地上满头鲜血的顾礼墨。
她吓得当场叫出了声。
顾鸿华原本在浴室里泡澡,等到张小曼的尖叫声,在匆忙间裹了浴袍便走了出来。
张小曼转身看向他,顿时误会了。
她走上前,不由分说,伸手狠狠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顾鸿华的脸上,“顾鸿华,你真令我恶心!”
张小曼说完,拿了护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水上居。
顾鸿华看了眼床上的陌生女人,又看了眼地上已经恢复意识的顾礼墨。就在他正准备出门去追张小曼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枪响。
顾鸿华震惊转头,看到顾礼墨手中握着枪,床上,刘歆心脏中枪,当场死亡。
顾鸿华有些震惊地望着顾礼墨,“你疯了!”
顾礼墨勾起一抹冷笑,忍着头疼站起身:“要是不想被人知道你堂堂顾鸿华杀了人,你最后以后都乖乖听我的!”
顾鸿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钱!我要你现在手中所有持有的股票和证券。”
顾鸿华点点头:“都在书房,你跟我去拿。”他说完,转身走出了水上居。
顾礼墨紧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进了书房。
顾鸿华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最底下的那曾抽屉,然后一边弯腰去拿里面的东西,一边对顾礼墨说:“你过来,帮我拿一下。”
顾礼墨不疑有他,手举着枪,慢慢地走了过去。
顾鸿华给了他一叠文件,“你看看。”
就在顾礼墨伸手去取文件的时候,顾鸿华手里突然多出来一把枪,子弹已经射进了他的身体。
顾礼墨的瞳孔陡然紧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鸿华,“你……”
顾鸿华冷冷看着他:“敢挑拨我与小曼的关系,你必须死。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看在我们也曾经做了多年的父子,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让你好下去见何美琪。”
“何美琪这辈子骗得我太苦了!”顾鸿华说:“如果不是她当年欺骗我,说你是我的骨肉,我根本就不会同意带你们母子回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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