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十四友会绿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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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武帝自从见了绿珠以后,念念不忘。他恨那欺骗他的国舅王恺,要不然绿珠早就是他百般宠爱的嫔妃了。可惜如今五十四岁的他,因为纵欲过度,已是元气大伤,病入膏肓,这时他猛然醒悟:莫非当年石崇也欺骗了自己,十斛珍珠换来的就是绿珠一人?

一点也没有错,武帝震怒了!他要下旨杀了石崇,召绿珠进宫,以侍奉于龙榻之侧,他要天天都能欣赏这绝色美女,餐尽天下无双的秀色!兴许……还能在绿珠无与伦比的万般诱人的女性体味中延缓自己行将就木的“龙”命。

想到这里,躺在病榻上早已全身瘫软的他突然奋身坐了起来:“快来人呀!”

宫人飞也似来到龙榻前,轻声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拟旨!”

宫人连忙捧来了笔砚:“请圣上降旨。”

“石崇……”武帝突然停住,面色苍白。

“石崇……陛下,您怎么啦?”

武帝动了动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口喷鲜血,那殷红的血直喷到待拟的圣旨黄绢上,而后直挺挺倒在病榻前,从此不醒人事。

太熙元年(290年)四月二十五,晋武帝司马炎驾崩,时年五十四岁。

三十二岁的傻太子司马衷继位,是为晋惠帝,改年号为“永熙”。三十三岁的杨芷成了皇太后。

含章殿,伴随着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嫔妃、公卿大臣、皇亲国戚,排着长长的队列向晋武帝遗体跪别。国舅杨骏耀武扬威地握着剑柄立于一旁。哭嚎声响成一片,中间当然有痛哭流涕,如丧考妣的;当然也有各怀鬼胎,掩面装哭的;更有惧怕被杨骏找借口杀头而躲得远远的。

汝南王司马亮就是其中之一,这位辅佐大臣孤零零地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躲在大司马门外哭泣。

杨芷的父亲杨骏此时听侍从说司马亮躲在司马大门哭灵前,他不无担心,对杨皇太后言道:“大司马司马亮在大司马门前哭灵,这意味着什么?”

“他怕。”

“非也。大司马手中尚有不小的权力,他显然是回避我们杨家,对我们杨氏极为不利,杀了他!”

杨芷心中一惊,忙叫来了在一旁呆站着的“儿皇帝”司马衷:“皇儿,你见否?你皇叔司马亮躲在大司马门外窥视,行踪诡秘,恐有篡位之心。”

“皇叔对我好极了,不会……”

杨芷打断道:“蠢儿!二天脑袋掉了,你还摸得着那碗大的疤?”于是逼着司马衷下了一道诏书,派石鉴和张劭前去讨伐司马亮。

这一切,被石崇看了个清清楚楚,猜了个明明白白。石鉴接到诏书,石崇一把拉住了他:“此事不可!”

石鉴犹豫了,事情拖延下来。

石崇连忙找到司马亮,告知杨骏准备出兵打他的消息。司马亮大骇,问计于石崇。

石崇沉吟片刻,言道:“而今朝野皆归心于亮公,亮公不讨逆贼而反畏逆贼讨乎!”

司马亮是一杆银样蜡枪头,生性胆小怕事,他忙说:“不可不可。石侍中还有何计?”

石崇叹了一口气:“亮公如此胆怯,唯有一走了之。”

司马亮无奈地连夜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到许昌去了。

太尉杨骏没能杀掉司马亮,深感自己威信不高,势力不大,于是他采取了怀柔收买政策,用封官进爵的办法取宠于众。他先将自己加封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然后将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二千石以上皆封关中侯。

对于杨骏的怀柔政策,石崇上书坚决反对。

杨骏本来对这位身为侍中、安阳乡侯的首富石崇还敬畏三分,此时见他如此三番五次为难自己,开始考虑如何除掉石崇。

石崇岂是个好惹的角?他本来就看不起脓包一个的杨国舅,如今见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生。他权衡再三,看中了刚当上皇后的贾南风,于是鼓动她将她的侄儿贾谧任命为侍中,增强了贾氏的势力。

贾皇后凶狠骠悍,她对杨骏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大司马司马亮。很快,两派势力达到了平衡。八月,在杨骏和贾南风这两派势力同时应允的情况下,立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为太子。

有人要问了,为何立司马衷之子司马遹为太子还需杨、贾两大派势力共同认可才行呢?看官有所不知,这司马遹并非贾南风亲生。贾南风无后,但在她成为太子妃前,武帝司马炎担心儿子太傻,连房事也不会,于是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谢玖送到司马衷身边,要谢玖教儿子房事。谁知不到七个月,谢玖竟产下一子,是为司马遹。有人私下怀疑,不知这司马遹究竟是太子司马衷之子,还是老皇帝司马炎之子!

危险的政局在尔虞我诈中平衡不到两年。

元康元年三月,贾皇后再也无法忍受杨贾两强相争的局面,她决心除掉国舅杨骏。于是秘召石崇到后宫,说出了她的打算。

石崇哈哈一笑:“请皇后放心,此事易于反掌也!”他回去叫来外甥欧阳建,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时任冯翊太守的欧阳建夜访殿中中郎孟观,寒暄一番后,欧阳建对孟观言道:“叔时兄,国舅对你可多微词啊。”

“此事我知,深藏于胸也。”

“时叔兄,莫非国舅懦弱,你比他更懦弱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国舅行将就木,何来‘十年’之说?而今贾皇后势渐强大,可依靠也。时叔兄不妨上书,数尽国舅劣迹,贾皇后自有办法除去此霸道而无能之人!”

孟叔时听其言,连夜写好奏折,上奏惠帝司马衷,说是杨骏谋反,皇后亦有同感,必将杨骏除之。毫无主见的惠帝听说是皇后之意,稀里糊涂下召,下令宫内外即时戒严,命东安公司马繇率殿中四百人讨伐杨骏,命楚王司马玮屯兵大司马门,封锁皇宫,命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率御林军护卫殿中。

杨骏听说有变,大惊失色,连忙召集亲信们商议对策。太傅主簿朱振主张立即开启杨骏府南面的武器库,焚烧云龙门,趁乱打开万春门,迎外营兵马拥皇太子入宫,废惠帝,诛贾氏。

岂知杨骏果真怯懦,犹豫不决。

此时司马繇率领的四百殿中兵马逼近杨府。一把大火,将那杨府烧了,又令弓弩手在宫墙之上,居高临下,封锁了杨骏兵马的出路。到孟观带领大军赶到,攻入杨府,可怜霸道而懦弱的杨骏,狼狈不堪地逃到马厩,被当场诛杀。

太后杨芷从后宫被带到了贾南风面前。听说父亲杨骏被杀,她双腿已瘫软了,可嘴还硬:“贾南风,你做事不能太绝!”

贾南风冷冷一笑:“皇太后,恕儿媳妇不能尽孝了。”

面对只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儿媳妇”,皇太后不禁打了个寒颤:“南风,当初我曾经救过你一条命啊!”

可是贾皇后并不领情:“是吗?这么说,儿媳妇的命要比皇太后的贱罗?”

“难道你还要恩将仇报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贾南风还是太子妃时,忌妒心特强,恨不得太子殿中个个女的都比她长得丑!可是她的长相确实令人无法恭维:皮肤黑就黑了吧,偏偏是又矮又胖,那五官还不合比例地挤成一堆。宫中的侍妾、侍女、丫环甚至于包括女佣,都不敢看她,尽量压低了头。司马衷的侍妾如霜,在东宫中算得上一枝花,平日里从未敢正面对着贾南风,她知道,在这里只有“夹着尾巴做人”,方能留得一条小命。如霜怀孕了,她当然高兴,虽不敢指望日后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至少也是当今皇上的骨肉,自己从此也许稍稍有了些地位。就在这不经意的得意间,被贾南风迎面撞上了。如霜笑眯眯地向皇后打招呼,众人都称赞着美丽的如霜要当妈妈了。贾南风一时间竟然妒火中烧,一把抢过护卫的画戟,直直朝如霜的大肚子捅去!只听一声惨叫,如霜连同可怜的还没有出生小生命,倒在血泊之中。武帝司马炎闻讯大怒,要废了太子妃,交刑部查办。多人说情,司马炎不听。最后还是皇后杨芷劝司马炎留下贾妃。

如今杨芷不提还好,一揭了贾南风的伤疤,她岂能不恼羞成怒:“皇太后,你的话也太多了!”

说罢竟命宫女将杨芷拖到后宫,用白绢活活勒死。

这是一场宫廷悲剧。

在距洛阳一百多里的中牟县,也发生了一场悲剧,与潘岳相濡以沫三十年的爱妻小秋不幸病故了。

桃花坞里,小秋静静地躺在桃花丛中,潘岳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刚采摘回来的桃花一朵朵轻轻铺在小秋身边……

小秋从小就不是一般的女孩。

她长得并不美,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格魅力竟令天下第一美男无法抗拒。记得潘岳弱冠之年,早已是女性追逐者无数,素有“掷果盈车”之说。然而当时潘美男心高气傲,只顾享受着被少女们追逐的滋味,竟然看不上任何一位倾心于他的绝色女子。潘岳的父亲潘芘任琅邪内史,当时还是秀才的他随父赴任,意为长长见识,熟悉一下为官之道。一天,潘岳乘车上街,又被一群少女追逐着,有的还疯狂地高叫“潘郎,潘郎!”此时的潘岳得意极了,如皇帝驾临般端坐车上,高仰着头,不时巡视一下四周,如入无人之境。

突然,一声惨叫从左侧传来,潘岳心中一惊,连忙扫了一眼:原来是一位也在追逐潘郎的及笄少女,不知怎的被人拥倒,三四只“三寸金莲”从她身上踩踏过去。这时,从街店中冲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拨开追逐人群,奋力将那及笄少女扶起,回头冲潘岳骂了一句:“何美可显之!尔等见过苍蝇逐滚落地之臭蛋乎?”

潘岳脸一红,连忙跳下车,与那女子一同搀扶摔倒少女,还亲自到药铺为少女抓药。一打听,方知那救人女子姓杨名小秋,虽相貌平平,在琅邪一带却是有名的侠女、才女和淑女。

多次追求,杨小秋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每每回想到此,潘岳都悲痛异常,他再也按耐不住狂奔的思绪,为妻子小秋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悼亡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黾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周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此时石崇刚升任征虏将军,权力大增,正赶往金谷园欲与绿珠分享升官的快活。他一听到小秋不幸病故的消息,顾不得金谷园那如梦如幻的醉人享受,立即策马亲赴中牟县悼唁。

谁知石崇刚跨上豹斑银鬃马,就被绿珠拦了个正着:“季伦,何事如此匆忙?”

“哦,事情太急忘了告诉你,小秋不幸病故了。”

“如此大事,何故不携我同行?”

石崇笑了笑,伸出右手,一把将绿珠拉上马。不消大半天,他们便赶到了中牟县桃花坞。

桃花坞景色依旧。

黄河边上,几座矮土岭中间围着一大片凹地依旧,凹地里种的桃林桃花依旧,凹地之北面的黄河咆哮依旧,这里却多了几分肃杀和悲凉。

他们见到了憔悴的潘岳和静静躺在桃花丛中的小秋。

绿珠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儿。

都说在变故面前,女人首先顾及的是情感,而男人首先掂量的却是前程。祭拜结束,石崇将潘岳单独拉到黄河岸边。他看着咆哮的黄河,长叹了一口气:“安仁兄,嫂嫂不幸,今后你作何打算?”

“糟糠仙去,别无他求,只愿长守在小秋身边。”

“安仁兄此言差矣。伉俪之情故然应当看重,昔日嫂嫂长期病重,兄一刻不停的守在嫂嫂身边,亦为人之常情。但男儿志在四方,嫂嫂既已仙去,还当为我大晋效力才是。”

“为兄已无此念也!”

“安仁兄,此念非你有则有,非你无则无。”

潘安一愣:“此话怎讲?”

“兄难道忘了在金谷园,孙秀小人话中有话吗?”

潘岳想起孙秀那句“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如今孙秀已贵为骠骑将军,他若念及旧恨,欲报旧仇,亦易于反掌也。而今之计,他为官,我也为官,我比他官大,比他显赫,让他望尘于我等足下。而之,我送安仁兄四个字:复出为官。”

“安仁也曾为官,终不得志,已无官瘾矣。”

“非也!常言道,‘倚山之木,风难摧之;傍水之田,旱难龟之’。为官之道,先得寻一靠山。”石崇此时侃侃而谈,“昔日崇也不明此为官之道,拚拚杀杀,也只是个县令黄门郎之类。找靠山不找则已,要找便要找那权倾朝野之人。武帝驾崩后,谁的权力最大最有前途?非贾皇后及其侄儿贾谧莫属,崇劝兄复出为官,我们便一同投靠贾氏集团,寻个稳稳的靠山。”

“这个……”潘岳沉吟许久,“多谢季伦兄的点拨,请让我思考数日再定夺。”

回洛阳的路上,绿珠狐疑地问道:“季伦,你又撺掇那老实本份的安仁兄搞什么名堂?”

石崇笑了笑:“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为了他好,动员他复出为官。”

“唉,你们男人一门心思就想当官。其实安仁兄守在小秋姐身边有何不好?一同赏那月下桃花的清香,一同观那澎湃黄河的狂涛。纵然是阴阳两隔,他们的心是永远相通的。”

“哈!本来是妇人之见,让珠儿说得我心都动了。不知我们阴阳两隔时,也会一同赏芳,一同观涛,心灵也永远相通么?”

绿珠忙捂住石崇的嘴:“季伦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石崇趁机回首在绿珠面颊上亲了一口:“无论如何,崇与珠儿必定会一同赏芳,一同观涛,心也永远相通!”

“得季伦一言,珠儿此心足矣!”

潘岳失去爱妻,又曾受到昔日自己最看不起的小人孙秀的冷眼,听了石崇掏心掏肺的一席话,他不得不对自己的人生做另一番思考。渐渐接受了石崇的“靠山论”,数月后,潘岳安顿好母亲,应石崇之约来到洛阳。经石崇推荐,潘岳任长安县令,不久征为博士,出任太傅主簿,一个闲散的幕僚。

石崇在大司马府附近买了一处宅子,赠送给潘岳及其随人居住。

初秋之夜,潘岳独坐庭院,一阵阵清风袭来,顿感周身寒意。他禁不住想起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小秋,长叹一声,悲切切吟道: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

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

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

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

展转盻枕席,长簟竟床空。

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

独无之子灵,仿佛睹尔容。

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

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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