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绿珠流落桃花坞(1 / 2)
西山,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此时虽已近秋,遍山间竟开出无数朵百合花来,似乎花仙子也在悼念这位行善扶弱的老师太。每日,都有千余民众自发地聚集在西山脚下,吊唁这位曾有恩于自己或有恩于亲朋好友的老人。
红萼赶到西山时,师太并未下葬。余威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归来。师太没有亲人,对红萼如亲生闺女一般。那年红萼因踢死了竹筒帮的恶棍,害怕官府追究,逃离家乡,女扮男装,到处求师,四乡漂泊,可惜并未遇到什么高人。那日来到西山,肚子实在饿的不行,于是在山脚一户人家偷了几个煮好的红薯,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哪知吃得急了,红薯卡喉,禁不住打了个响嗝,这一响嗝可惊动了家主,于是这家男主人领着三个儿子,三下五除二便将红萼捆了个粽子般结实,招来一阵好打!幸好这时师太路过,救下红萼,带回家中,方知她是女儿之身,欲独自出门求师。师太怜悯于她,收她为徒。从此,红萼便潜心习武,才两三个月,她武艺便大有长进,洪水淹了家乡,她回家探亲,不想又遇到了余威要捕她,这才发生了以后一连串与余威的故事。
当红萼见到如沉睡般的师太遗体时,早已悲痛万分的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余威告诉红萼,原本师太要亲赴阳河吊唁玉宏师兄的,可能是师兄病逝的消息对她打击太大,她瞬间昏倒在地,一病不起。无奈,只能白鹭传书,让红萼代为奔丧。幸好余威赶来照顾师太,也算是在她身边为她老人家送了终。
据说老师太姓朱,从未有人知其真名实姓。师太的母亲也是一位武功盖世的女英雄。传闻曾在东汉延熹年间代父从军,征战漠北,立下大功。母亲卸甲归田时年近四十,婚后十年才喜得一女。师太早年与师兄玉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来是很幸福的一对,可惜女英雄死得早,师太的父亲嫌玉宏家贫,门不当户不对。玉宏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师太没有悲伤,只身出走,来到西山。本来她在西山只是短暂停留,不想那日在乳泉取水,见到两只被鹞鹰攻击而受伤的白鹭,她将白鹭救起,细心护理。白鹭伤愈后竟整日陪伴着师太,师太亦对白鹭产生了浓浓的亲情。从此,师太定居西山,凭一身武艺扶贫助弱,颇负盛名。那白鹭一代又一代,九十余年间,从不与师太分离,也成了师太的信使,据说那白鹭还常为师太和玉宏大师传书信呢。玉宏大师以一百一十三岁高龄辞世,还是白鹭传书,师太才得到的消息。
次日,竹筒帮也闻迅赶来吊唁。办完师太的后事,竹筒帮邀请余威与红萼仍回博白入伙。余威应承了,红萼却不置可否。余威让柳三炳先带竹筒帮的兄弟们回去,等他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再到博白会合他们。这样,柳三炳领着弟兄们先行告辞,返回了博白。
西山的悲痛气氛渐渐散去。
两颗年轻的心却显得越来越别扭。大概这就是心里因素在作怪吧,绿珠一句“要红萼嫁给余威”的戏言,却成了红萼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结成了心中不知如何去排解的疙瘩。而余威的确非常喜爱这位火辣辣的小师姐,可又明知他与她完全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错位:他在生活中得像大哥哥般关照她,在武艺训练中得像师父一般带着她,在委屈面前得像长辈一般让着她,明明是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处处需要他呵护的小妹妹,竟然得叫她“师姐”!唉,这世道也真是,整出些个古里八怪的人际关系,捉弄人啊。
“师姐,七七四十九天已过,我要回博白了。”
“谁是你师姐啦!”红萼脾气明显见涨。
“那我叫你……师妹?”
“你敢!师父不在了,你就想欺负我。”
“师姐,我哪敢哟。”
“你回博白干吗?白鹭哪个喂?师太的坟茔哪个守?”
“我回博白,不是还有你留在这儿吗?”
“我?我一个女孩儿家家,你想让我给狼吃了?给坏人杀了?给寂寞闷死了?”
“那么,那么……师姐跟我一起回博白?”
“我就晓得你没安好心,想把我拐走了!”
“师姐,让你留也不是,叫你走也不是。你……这不是难为我么?”
“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着绿珠,看见我就烦!”
“我冤哦!什么时候烦过师姐你啦?”
“绿珠也没安好心,自己丢就丢了,丢了的东西还想让我捡回来。”
“绿珠丢什么东西啦?”
“丢人。”
余威疑惑地问道:“丢人?绿珠被谁欺负了?”
“被你欺负了,所以把你丢了。”
“哦。”余威松了一口气,“她想让你把我捡走呀?”
“哪个稀罕你啦!”
余威看了红萼一眼,没有做声。
良久,红萼不见余威有所反应,吞吞吐吐地又丢了一句话:“哎,她让你娶我。”
这下余威可跳了起来:“娶你?谁敢娶你这个女魔头!”
“你不敢娶,我还不想嫁呢。”
“这是绿珠妹妹说的?”
“不是绿珠妹妹说的,莫非是你心里想的?”
“你呢,说老实话,话语有一丢丢甜蜜可有点口蜜腹剑,不知哪天会被你呛死;为人挺豪爽可老是夹杂着刁蛮,不知哪天会被你气死;笑得挺可爱可偏偏生性霸道,不知哪天会被你磨死;长得挺美可娇艳里藏着一股杀气,不知哪天会被你逼死……”
“是!我便是想呛死你,气死你,磨死你,逼死你!”
“红萼,真的,我有点喜欢又有点怕你。以后的事情以后说,还是那句话:随缘吧。”
“不!我就要你今天当面鼓对面锣,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说个明明白白。”
“这……我说不明白。”
“那就让剑来说。”
“你道怎的?”
“你我师姐弟用心斗上一场,我输,我便屈了自己嫁给你这个讨厌鬼;你输,你便是我永远的师弟。”
“不公不公,你便是输了嫁给我,我也得永远当你的师弟呀?”
“那……那就永远服侍我。”
“也不公,你便是输了嫁给我,我也得永远服侍你呀?”
“那……我便杀了你!”
“斗就斗,你以为谁怕谁!”
于是,同门师姐弟便在师太居住的小屋旁打斗起来。
这是一场颇为滑稽的打斗:
余威心里明白,红萼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要他出上六七分力,就可打个平手;如果稍加留神,出上八九分力,便可战胜小师姐。可是余威想错了,红萼经过与石崇交手,不断琢磨出很多新花样来,武功比原来高出了一两分。这下便苦了轻敌的余威,只见红萼手中的宝剑虎虎生风,直朝余威逼来,才十几回合,余威已被逼得汗流浃背。由于忙于招架,早已将婚嫁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得不打出十二分精神,认真对付这位咄咄逼人的小师姐。
红萼呢,当然绝对是不想战胜余威而杀了他,她哪里舍得呢!只不过想逼逼他,让他日后不可小觑了自己,然后再卖个破绽,让他赢了,自己便可与这十分喜爱的男人结为夫妻。谁知动了真格的余威确实够“威”,打斗了三十余合,红萼已是坚持不住,便想跳出圈子,戏谑余威一番。于是她抛给了余威一个神秘的微笑,便纵身一跳,跳出了打斗圈外。
这神秘一笑可笑醒了余威:哦,胜她不得的,胜了她便要娶她了。他才不想这么急就娶了这位火辣辣的美女,他要温火慢热地与她交往,真到了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中。所以,他今天只想与红萼打个平手。
此时余威见红萼跳出打斗圈外,似乎要认输了,他可不上这个当。只见余威顺势一跳,也跳到红萼身边,然后虚晃一剑,脚下故意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下红萼可真来气了,本来她知道余威心中就是喜欢自己,但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想,她打算利用这次打斗,逼出余威的真心。不想他却将自己的一番苦心如此作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想到此,红萼的剑锋噬人般地直抵余威咽喉。这是一招夺命剑哪,因为对手躺在地上,本身就失却了大半的防护能力,再加上这剑锋是如此迅速,十有八九是要对方命丧黄泉的。当然,红萼并不会真的伤了余威,她是想让剑锋抵住余威咽喉时突然定住,将余威吓得个丧魂落魄!
余威见红萼动真格的来了一招夺命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好个余威,使出了一招绝门功夫“滚地龙”,就在那剑锋抵住咽喉的刹那间,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连滚三滚,然后就势一个“旋地剪刀腿”,夹住红萼双脚,用力一扭,那红萼失去重心,直愣愣朝地上倒去。
红萼知道,余威用了真功夫,自己真的输了,这一跌,跌得很舒服,她完全放松了自己,让自己那柔美又健硕的娇躯,如同跌入爱河一般,让她尽情地、舒缓地融进自己早已向往的那片无边无际的爱波情涛之中。
这一跤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跤。
这一跤是她最幸福最美好的一跤。
这一跤是她最珍惜最无价的一跤。
再说那傻乎乎的余威一个“鹞子翻身”,刚立起身子,却见红萼软绵绵,毫无防护地,如棉絮般向地上飘去,心中一惊,连忙扑向红萼,要将她托住。
当然,托她是枉然,他只感到自己是倒在一团软绵绵的花堆里,那“花”的双眸是那么的迷人,那“花”的气息是那么的难以抗拒,那“花”的身躯似乎已将自己融化,融化……
没办法,这大概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
据说有个放牛娃恰好看见,传下了一首戏谑的山歌:
莫恁嚣,哥绊情妹跌一跤,
跌得算痛不算痛?
摔得成跤(交)不成跤(交)?
话说女扮男装的绿珠让欧阳建和刘琨陪着,去东城门外寻访“那块冰”和“那把火”。欧阳建轻车熟路,带着两人三拐两拐,便来到一户小宅院。
欧阳建上前叫开了门。
开门的是竹儿,她问道:“欧阳公子有何事……”竹儿突然看见了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他们是谁?”
“我的好朋友,夜里出门,是让他们给我壮胆的。”
“请进吧。”
绿珠认出了竹儿,竹儿在夜里当然认不出换了装的绿珠。绿珠掩着嘴儿跟进门去。
“缪兰姐姐,坚石给你请安来了。”
石崇常指使欧阳建来联络缪兰,所以两人很熟。缪兰受了劫难,虽然仍心有余悸,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恢复了不少青春活力。
缪兰客气地说道:“三位公子请坐。”
绿珠一见缪兰,眼前一亮:果然是位绝色美女!她由衷赞道:“缪姐姐真美呀!”
缪兰看了绿珠一眼,愣住了:“请教公子大名?”
“我……小生姓朱。”
“美哉朱公子!公子若非男儿身,定会比姐姐我娇媚万倍!”
这句看似溢美之词,倒也实在,逗得一旁那两个毛头小儿“吃吃”地直掩嘴偷笑。
绿珠不动声色地瞪了欧阳建一眼,转而对缪兰说道:“缪姐姐,我们听石将军提起过您,深感敬佩,今夜能见到缪姐姐,荣幸之至。”
“石将军……向你们提起过我?”
欧阳建正埋怨绿珠多事,不知底细却又瞎聊瞎侃。不想绿珠答道:“嵩山石洞之中,石将军勇救姐姐,岂非一桩美谈?”
“此前,石将军与缪兰,早已是生死之交了。”
“小生一眼便看出,缪姐姐与石将军之交绝非一般。”
“朱公子有眼力。”于是缪兰将石崇到阳城上任,如何救了自己,又如何在嵩山草庐纵情相交。听得那欧阳建与刘琨满面绯红,心跳不已。而绿珠也深受震撼,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说实话,她不敢再听下去,似乎她自以为与石崇的真情唯一,会在缪兰面前被撕得粉碎。
“缪姐姐,小生夜里到府上叼扰姐姐,心中十分不安,我等告辞了。”
看得出,缪兰却十分喜欢眼前这位“朱公子”,她很想与朱公子再聊一会儿,无奈朱公子辞意已决,只好送出门外。
“朱公子,有空与欧阳坚石常来坐坐。”
“缪姐姐,有空我会来的。”绿珠说罢,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缪兰的家。
“还去紫鸢家看看不?”
“不去了,不去了!”绿珠连连摇头,“看来也是一位与石将军生死相许的主儿。我们还是回大司马府吧。”
三人一路无话,绿珠的情绪明显低落。回到了大司马府门前,不想一阵车马声响,原来是石崇从安阳乡侯府回来了。绿珠一见石崇,连忙闪身躲到墙角暗处。
“欧阳建,半夜三更带刘琨到哪儿混混去了?”
“小舅,我们……随意走走。”
“那个是谁?”
“我、我们的一位朋友。”
“朋友?怎的一见我,便躲到那阴暗角落里去?我看不是什么好人,小心交友不慎,陷入泥潭!走,跟我回去。”
不由分说,石崇拽起欧阳建和刘琨如拎小鸡般拎进府去,吩咐随从关上了大门。这两小子张口结舌,“哎哎哎”尚未“哎”出个所以然,大门已重重地关上了。
这下可苦了绿珠!
叫吗,不敢,私自男装出门,已是无理可辩;不叫吗,夜深人静,静得让人不寒而栗。这下真是“进退维谷”了,怎么办呢?
再说欧阳建与刘琨进门后好不容易从石崇身边溜走,两人也不敢声张,用尽吃奶力气,抬来一张竹梯竖在墙上,刘琨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朝墙外一个劲地呼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空余那街道上一片漆黑和恐怖。
欧阳建知道出大事了,他顾不上竹梯上的刘琨,失了魂似的边跑边喊:“小舅,小舅!小小舅娘不见了!”
这一喊惊动了整个大司马府,上至石老夫人,下至家人和丫环,都热锅里蚂蚁似的四下乱寻乱呼。还是石崇镇静,他叫来欧阳建问了个仔细。听罢也不发怒,只是淡淡一句:“放心,绿珠不会走远。”于是他“调兵遣将”,将府上所有男丁做了安排,分成若干组,由五虎亲率,各组有一重点方向,然后打起灯笼,立即四下搜寻绿珠。
说也奇怪,任凭这百十人如何找寻,从亥时搜索到卯时,天已大亮,就是不见绿踪影。
这下石崇也沉不住气了,他牵出了那匹豹斑银鬃马,在洛阳城内大街小巷中转了两圈。最后,猛策一鞭,冲出城门,沿着洛城和洛河狂奔!
石崇就这样失去了心爱的、视为自己生命的绿珠。
却说那绿珠呆站在墙角,不敢呼喊,又不敢乱走。她心中刹那间如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甜苦辣一股脑涌上心来。是呀,自己与石崇算个什么呢?既不是明媒正娶,又不是情感所依。不说别的,那缪兰姐姐与石崇的感情,甭说也比自己与石崇的感情深厚得多,自己究竟掺和些什么!想着想着,凄凉劲占了上风,她糊里糊涂迈开那沉沉的脚步,走向寂寂的夜。
绿珠茫茫然未走多远,只见迎面打着灯笼来了五六个人,她连忙闪身一旁。来人有说有笑,本来已从绿珠身旁走过,不想其中一位直看着绿珠发笑。另一南方口音的青年问道:“士龙何故发笑?”
“此呆头虫无端在此守夜也。”
那青年一看,果然在黑夜中呆站着一人,他忙凑近问道:“这位兄弟,深夜还呆立街边,莫非有事需要帮忙?”
绿珠不答。
那人更好奇了,径直走到绿珠面前:“小兄弟,请勿惊慌,吾乃江南陆机,表字仕衡。那位是我弟弟陆云,表字士龙。请问你有何难处,我等可伸出援手,助你一臂之力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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