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从《北京故事》到《蓝宇》的得与失(1 / 2)
时至今日,随着移动通讯工具的推广和发展,网络小说已成为人们日常阅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中文网络小说刚刚兴起的1998年,网络同志小说,恐怕算得上这新兴文学中最新鲜且不可忽略的存在。
由香港著名导演关锦鹏执导的《蓝宇》正是改编自网络同志小说《北京故事》。
从2001年上映至今,《蓝宇》所受褒扬赞誉与批评指责不一而足,比较而言,其雏形《北京故事》似乎更受青睐,文章一发表就风靡网络,在同志群体和非同志网友中广为流传,好评一片。其点击率甚至早已超过当年红遍大江南北并同样被改编成电影的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面对两种不同体裁样式讲述的同一故事,我们不禁要问从网络小说《北京故事》到电影《蓝宇》,这其间是怎样的得与失,才换来如此褒贬不一的评论?
一、谁比谁更理想
《北京故事》讲的是一对同性恋人陈捍东与蓝宇七年多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蓝宇的迷恋以及陈捍东的迷离。
关于蓝宇的迷恋,无需赘言,它是那样简单直接和显而易见,有陈捍东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也有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具体细节。而陈捍东的迷离则体现在他对蓝宇的感情摇摆不定,花花公子游戏人生的性格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游离在同性恋或双性恋之间,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而这不确定有个人原因,也有社会原因。只是无论怎样,《北京故事》若只有蓝宇的迷恋,少了陈捍东的迷离,那么它完全不能成为一个值得不断被提及称赞的好故事。
电影《蓝宇》,由片名即可看出,这是对原小说《北京故事》的高度概括和提纯,是对《北京故事》中爱情部分的淬炼,甚至可以说《蓝宇》已将一个爱情故事化为蓝宇对陈捍东的迷恋。且这迷恋无根无由,有几分古典戏剧《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韵味,然而又是现实主义风格,少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浪漫至死。
在“迷恋”这一层面,电影《蓝宇》处理得十分精彩,省去小说中那些信息重复的具体事件,仅通过演员眼神、表情、台词已经将这份迷恋表达得淋漓尽致。至于陈捍东的“迷离”则并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最主要的可能是导演在构建剧情时过于理想化。
关锦鹏认为《北京故事》有“剥削”、“消费”同性恋之嫌,因此他的《蓝宇》采取的是一种“关锦鹏式表达”——避免人为制造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他似乎更愿意让《蓝宇》仅仅讲述一对同**人的情爱纠缠与生离死别。这样做的优点在于能够准确把握故事主线,比原小说更快速带领观众进入情境。以电影开头为例,通过演员表演,剧中人物简单对话,就将陈捍东这个人物吃喝玩乐的纨绔形象塑造出来,这比小说更为简洁精练。
《蓝宇》抽掉繁杂的人情世故,只**情文章,讲述了男同性恋者之间也有真爱。这本无可厚非,理想化的是关锦鹏导演将同性恋看作是等同于异性恋的另一种被社会接受认同的恋爱模式。也就是导演将一对同性恋人安置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北京,他们的悲欢离合只是因为两个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不同,而当时社会没有任何反应与回声。无论是排斥责难,还是惊讶好奇。当然,这其中有一定进步意义,其道理类似“谁说女子不如男”并不能说明这是宣扬女权主义,因为真正的男女平等是不需要将女性和男性相比较,两者应是相安于同一世界的平等存在。然而多数观众并不能首先看到这个层面,他们只是想到如果将蓝宇这一角色换成女性,电影似乎完全可以毫无阻滞地继续演绎,且这故事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可以找到影子,根本没有太多新意。于是忍不住质疑,这所谓的同志电影,意义何在?
《北京故事》中,某精神病学教授因陈捍东还有结婚生子的想法,所以将其诊断为轻度同性恋,远离蓝宇,结婚生子即可痊愈,而蓝宇则被诊断为严重的“性别倒错”患者。在今天来看,这显然是当时社会上一部分所谓“专业人士”的误读。为求呼应,小说作者也写了普通百姓对同性恋人群的误读,他们普遍认为同性恋都是艾滋病毒的携带者。而在关锦鹏导演构建的理想二人世界里,这些误读统统省略,甚至连社会于他们的伤害和理解也一并略去。
《蓝宇》里多是昏暗的内景、压抑的空间,传达着隐秘的类似偷欢的同性之爱。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因为过分关注二人世界,于是将二人封闭起来的理想化导演的不理想表现。将同性恋从人群中隔离,任其在晦暗中暧昧,这与原小说表达的同性恋积极健康的一面背道而驰。
因为导演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这对同性恋人身上,所以他人的戏份只能一再削弱。陈捍东的妻子林静平就是一个典型例证。小说中陈捍东和林静平结婚后,林静平为了自己的爱情更加万无一失,就向蓝宇所在单位发了一份传真,揭发蓝宇通过为男人提供性服务赚钱谋生。同时,这场“揭发”也直接促成了陈捍东与林静平协议离婚。然而这一点在电影中被整体删除,原因关锦鹏在某次采访中也曾提到过:“主创人员认为林静平不应该是一个恶毒的形象,她也是无辜的,不会去丑化她。”
在另一次专访中关锦鹏曾谈到电影主题歌曲《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表现的是爱情的自私。因是“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而非“我”怎么舍得“你”难过。其实,爱情的自私是普遍性的,并不是只有陈捍东和蓝宇的同性恋情是自私的,在林静平对陈捍东的爱情里同样是自私的。林静平为了保卫自己的爱情采取措施,这不是丑化她,这是一个弱者自然的保护本能。同样,蓝宇单位的反应也不是在嘲弄那些人无知,只是一种生活真实。因此设置林静平这个人物并不是纯粹为了增加富有戏剧性的段落,也不是让她成为一个简单的对立面,一个陈捍东和蓝宇的爱情的破坏者。我们应该看到林静平告发一节确有其引人深思的内在戏剧张力。正因为她是社会接受认同的异性恋,是陈捍东的合法妻子,所以她可能不拥有爱情,但是她有权利维护爱情。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同性恋的悲剧性就在于无论他们的爱情怎样感天动地,无论他们位高权重或腰缠万贯终究都会跪倒在“名不正”的脚下,卑微无助。
林静平作为于道德和法律双重合格的妻子,对陈蓝的事若没有丝毫反应,反而不正常,不是别有隐情就是故意美化,至于《蓝宇》中的避而不提则属于导演理想化的处理。
此外,削弱林静平“反面”戏份的同时导演还忽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对于陈捍东“迷离”的定位。陈捍东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拥有传统的结婚生子的婚恋观念。他和蓝宇的相交源于一场**易,相处了很长时间却也只当作是“玩儿”,感情渐生也不自知,渐生迷恋时他第一反应是要逃开,他不愿被蓝宇束缚,更不愿给自己贴上一个同性恋的标签。他和林静平的婚姻就是他逃离蓝宇、逃离同志身份的标志性举动。只是这场婚姻并没有“挽救”陈捍东,反而使他从生理到心理上彻底认清自己,并最终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同性恋者。这无疑是一个重要转变,遗憾的是电影中只用一句轻飘飘的“我以为我可以把你给忘了,我以为我是一个可以让女人幸福的男人”就交代了。
关锦鹏导演的理想化还表现在将时代背景仅仅作为主人公陈捍东和蓝宇爱情故事发展的时间线索,除在服装道具以及人物造型方面作简略反映外,对于人物命运却并无多大影响。
《北京故事》讲述的绝非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这爱情亦是时代的一面镜子,反照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改革开放前十几年中国社会封闭与开放交接的变革时期的洪流暗涌或波澜壮阔。就细节处来看,有不同年代社会群体对同性恋的不同反映,也有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风貌,商人、学生、知识分子、**等的命运线在主人公爱情故事旁边铺开,纵横交错却又有条不紊,看似岔出旁枝新节其实依然为主人公爱情的发展服务。若一味正面叙述两个人的感情纠葛,反而会于无形中斩断与其他社会群体的关系,造成剧情不连贯。最明显的莫过于电影前面没有交代陈捍东父亲的任何情况,后面却有陈捍东从父亲葬礼上回来的情节。如果事先没有读过原小说或者《蓝宇》编剧魏绍恩的剧本(当时剧名是《有人喜欢蓝》),观众必然会觉得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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