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桂影自清癯(1 / 1)
中秋无月。其实,我是见到月的。中秋节的傍晚,我送来作客的学生出门时,透过东南的树梢,见到了云层稀薄处清癯的圆月,虽然不是“玉盘高悬”、“银光如泻”,毕竟是素娥正身,也引起了我们一阵欢呼!
我想,“心里共婵娟”,最方便的形式就是吟诗诵词了。广曾兄前些日子就告诉我,中秋节要发一首词上“老教四”。昨日读到他的《水调歌头》,果然耳目一新。这首词一改平素的孤寂,连姮娥也情绪高涨,和蔼可亲,如同邻家小妹,透过窗户向我们街坊打招呼似的,没有丝毫的矜持、孤傲、拿捏,着实可爱。可见广曾兄上匡庐的心情也是极佳的。
中国古典诗词中咏月的篇章不计其数,但大多数是待月、迎月和赏月的。中秋节已过,我想起了一首送月的词章,可以说是我们所读到的诗词中唯一的送月之篇:辛弃疾的《木兰花慢》。全文如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更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大意是问:“月亮今晚你上哪里去?难道西边也有人等你从东边出来吗?你是怎么悬在空中不掉下来的呢?月中嫦娥千年不出嫁,是谁把她留在家中的呢?人家都说月亮下山后经过大海又从东边升上来,那么经过大海时,楼台亭阁没被长鲸咬破吗?金蟾会水,玉兔咋办?都说你没事,又为什么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呢?”好家伙的,素以豪放著称的辛弃疾,竟然在送别中秋明月时,缠缠绵绵地一连提了九个问题!我仿佛看到的是一位多情的小伙子在送别恋人登上西去的列车时执手泪眼的情景,嘴里还不住地嘀咕:“手机充电器带上了吗?”“开瑞坦带了吗!”“每天给我来电话,记得吗?”……题题真切,句句真情啊!
这首词是我从朱德才选注的《辛弃疾词选》读到的。德才是我在山东新汶矿务局中学工作十年的同事。早年,他是我国著名作家冯沅君的弟子,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山东大学中文系任教,升至讲师。1965年,被新成立的新汶矿中借调过去。第二年,“文革”开始,他和一帮山大教师如同断线风筝,滞留在矿区中。我“发配”到新汶矿中后,与他成了莫逆之交。德才个头瘦小,但精神矍铄,为人谦和坦诚,学力深厚。要知道,当年的讲师,在我们的眼里,就是很了不起的大学者了,哪像现在的大师遍地走啊!德才对我的人格和学识的成长,起到很大的作用,真是我的良师益友。这大概就是我并不后悔“矿区一觉十年梦”的原因之一吧?十年动乱结束后,我考回母校读研,德才也被山东大学招回,任中国古典诗词的教授。1989年,我在南京师范大学供职。德才带领一帮弟子去江苏高邮出席秦少游的一个学术研讨会,途经南京时,与我有一晤,并送了我一本刚出版不久的《辛弃疾词选》。人有所归,书有所值。我俩感慨万千。
德才对宋词的研究功力甚厚,论著堪丰。正值当年之际,他却不幸患癌。我听说后,十分焦急,专程到济南去看过他。是时已经骨瘦如柴,目不忍睹了。不久,他便驾鹤西去。
2003年,德才的夫人宗淑芳女士给我寄来了一部《宋词选》,是德才生前与刘乃昌先生合作的巨著。刘先生选注北宋词篇,而南宋的词篇则由德才选注。捧着这部词选,我是“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更是“泪弹不尽临窗滴”。德才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我改蔡伸的《苍梧谣》几字,在《宋词选》的扉页上题下:
“天!但使圆蟾照公眠。人何在,桂影自清癯。”原文为:“天!休使圆蟾照公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蔡伸)
2008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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