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彩瓶(2 / 2)
然而,爱在今生,再一次夭折!
苏慕停下来,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爱只能使他心爱的人痛苦?为什么身为一个男人,他不可以让他的至爱欢笑?即使一个最无能的农夫,也会用一只苹果一朵野花讨妻子的欢心,而他,他却只会使她流泪。为什么?
既然天不许他们相爱,又为什么让他们相遇?为什么逼使他只有得到她的原谅才能完成劫数?谁可以回答他?!
苏慕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城墙公园吗?城南酒吧在哪里?竹叶青在哪里?
他忽然号叫起来:“竹叶青——竹叶青——你出来———出来呀!”
“我在这里。”
苏慕回过身,夜便在他身后跌下来。
竹叶青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她看着苏慕,眼中竟然有了难得的同情和怜惜。
她和他,纠缠了几生几世了,如果人与蛇可以相恋,她对他,岂非也是付出了很多?
“苏公子,”她看着他,同样分不清他是前世的苏慕遮还是今世的苏慕,而自己,又究竟是哪一世的竹叶青,“我能帮你做什么?”
“拿酒来!你的酒呢?你的竹叶青呢?你的回忆呢?拿来,拿出来呀!”苏慕大叫着,状若疯狂,不等饮已经醉了,“竹叶青,你的城南酒吧在哪里?拿你的酒出来,我要喝酒,陪我喝酒!”
酒。
五颜六色的酒。如翠,如血,如琥珀,如蓝绿相间的猫儿眼。
苏慕暴殓天物,以一种鲸吸牛饮的姿势把酒一杯杯地“倒”进喉咙,他简直不是在喝,而是在灌。
他要灌醉自己,然后忘记一切。
可是,即使最疯狂最混沌的时刻,他也仍然鲜明地记着那个名字,那个由一滴眼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雪冰蝉。
“竹叶青,拿你的水晶球出来。”苏慕喃喃,“你的水晶球可以告诉你前世,能不能告诉你将来?雪冰蝉的将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幸福?”
“水晶球只可以发掘真相,不能够预测未来。”竹叶青无奈地说。
“那么,你的使命呢?你的使命有没有规定,如果我得不到雪冰蝉的爱,结果会怎么样?”
“你会万劫不复,永世倒霉。”
“雪冰蝉呢?她会怎样?”
“我会保护她。”
“你保护她?”
“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小公主,保全她一生平安。”
竹叶青,一个依靠血统代代相传而穿越时光与空间的人,他们在这地球上生存了几百代了,永远只叫一个名字,永远只有一种面孔,永远只从事一种行业,永远扮演一样角色。
没有人能说清他们是正义的或是邪恶的,没有人能审判他们。
然而她们,却总把自己当成上帝的使者,在半人半蛇,半神半兽间,扮演着先知的角色。
她们太清楚人性的缺口在哪里,清楚地了解人类的欲望,恐惧,从而了解如何控制和利用他们的缺陷,并对准人类的致命伤一击而中。
她们是冶炼药物造就阿基琉斯的人,同样也是预留阿基琉斯之踵的人。
然而,谁又知道蛇人的阿基琉斯之踵在哪里呢?
每年五月,是蛇蜕变的日子,阴阳生死之交。
蛇人竹叶青一生中,有三个最重要的五月。
第一个五月,她在赵婕妤的血里完成了从蛇到人的蜕变,一条蛇的重生与一个公主的落草同时进行着,这是蛇人的骄傲,也是蛇人的债项——任何承受不起的殊荣都是一种债。
从此蛇人与小公主,在某种含义上其实成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连理枝,命运相连,祸福与共。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情同手足,义如主仆。
然而,在一年后的五月,蛇人入洞修炼,丢失了小公主,丢失了她誓言的核,从此背负罪恶的十字架,开始了一生一世的寻找。那是践诺,也是赎罪。
她不知道,她的小公主,已然沦落民间,成了一介婢女。她更不知道,天理循环,所有小公主承受的苦难,命运都将十倍报复于她的身上。
是公主的命运如此,还是蛇人的罪孽未消?她竟与公主近在咫尺而不相认,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并且,在又一个五月里,在一场大火中,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小公主。
火烧了整整一夜,将偌大苏府夷为灰烬,也将竹叶青的百年修炼毁于一旦。她痛苦地纠缠,扭曲,号叫,在血与火中诞生了新一代的蛇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她的女儿,蛇人竹叶青的后代,命中注定,自出生起就在赎罪,在寻找,找到小公主,找到自己的根。
找到她,保全她,从而完成自己——这是竹叶青家族永恒的使命。只有如此,才可以让竹叶青进化为人。
成为人的钥匙,在雪冰蝉的手中。
她是她们的债主,身外的另一个命。
“原来真正亏欠雪冰蝉的人是你。”苏慕明白了,“我只是你的一个棋子是吗?你只是要利用我找到公主,其实我的祸福与否,和你并没有关系,对不对?”
“没错。”竹叶青背剪双手,索性清心直说。“我们竹叶青家族寻找公主的下落,已经找了几生几世了。公主是在你身边被失落的,所以也只有着落在你的身上找到她。这就是我的祖先接近苏慕遮的原因,也是我接近你的原因。只有找到你,再通过你找到她,并且唤醒她所有的回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了。”
“那一半呢,就是保护她?”
“你现在变得聪明多了。”
“那么所谓原谅与转运之类的话,也都是你为了让我拼命去找雪冰蝉的诱饵了?”
“那倒不是。”竹叶青辩解,“那些是真话。我并没有骗过你,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而已。我告诉你只有取得雪冰蝉的原谅才能转运,的确是为了让你对找雪冰蝉这件事尽力,但是我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你受罪的原因,也是你赎罪的惟一途径。但是只要你找到了雪冰蝉,重新与她相爱,并唤醒她的回忆,你的作用也就完了。至于她最终是不是能够原谅你,甚至是不是选择和你在一起,就都与我无关了。”
“以后,你不会再理睬我了,是吗?”苏慕倒有一丝怅然。
竹叶青也难得地叹了口气,很感性地说:“也未必,即使抛开我们祖先的关系,今世的你和我,也还是一场朋友。你知道,我们蛇人的朋友并不多。”
“谢谢抬举。”苏慕苦笑,他看着竹叶青,不知道该恨她还是感谢她。
他本来是一个认命的人。
一个人如果肯认命,那么再糟糕的事情也不会让他觉得受伤,因为“无欲乃刚”。
他既然采取了放弃的态度,也就随遇而安,再倒霉,习惯了,也便淡然。
是忘情散的故事带给了他希望,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世上还有比逼着一个人承认自己是万恶不赦的大恶人更令人不堪忍受的吗?
而他不仅要逼使自己承认罪恶,还要因为爱上一个天地间最纯洁高贵的公主而加倍内疚,恨与爱的双重夹击使他痛不欲生,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生路,却在哪里呢?
“苏慕,对不起。”竹叶青竟然这样说。
苏慕苦笑:“不管怎么说,你毕竟让我认识了雪冰蝉,即使和她只是爱过一分钟,我这一生,也就值得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拿水晶球出来。”
“又要水晶球?”
“我想知道一对三彩瓶的来历。”苏慕低下头,“我想再为冰蝉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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