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长街之变(2 / 2)
“臣女罪该万死,”裴南秧闻言立时拜倒在地,朝着天成帝重重磕下一个头,急声说道:“然而臣女绝非故意抗旨,只是委实不忍家兄代臣女受过,才出此下策、惊扰圣驾,望圣上明鉴!”
“陛下,”裴南秧的话音一落,銮驾中冯长龄略显苍老的声音立时缓缓响起:“今日圣上说老臣是天子之师,特恩准老臣同乘御辇,前往昭陵祭拜先太子。老臣获此荣宠,感慨万千,不由就想起了先皇在世时考校陛下功课的场景。记得当时陛下曾说‘治国之道,在于爱民。生之勿杀,与之勿夺,喜之勿怒,如此而已。’如今,裴家姑娘既是陛下的民,虽有悖逆之举,但毕竟是情有可原,故老臣恳请陛下爱民之义、怀仁应之。”
此言一出,长街之上鸦雀无声,百姓纷纷望向銮驾的车帘,等待着天成帝下一步的命令。
戍卫在旁的武定侯元朔悬着的心骤然一松,他唇角微动,目带崇敬地看向御辇,心中不由暗叹:冯阁老不愧是冯阁老啊。这番话听上去谦卑有礼,言语恳切,但却是狠狠将了天成帝一军。若天成帝执意要给裴家姑娘定罪,那便是不爱其民,若不听裴家姑娘的进言,那就是不怀仁德。是故,陈掖百姓面前,众目睽睽之下,陛下会如何选,已是显而易见了。
果不其然,在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天成帝压抑住了全部的情绪,用一种令人战栗的温和声音道:“朕记得,太子生前对你这个后辈一直疼爱有加,今日既是宣怀的祭日,朕便看在他的面上,饶你冲撞圣驾、违逆抗旨之罪。至于你大哥的事,朕眼下便给你一个开口申辩的机会。”
说罢,天成帝又向跪在裴南秧身侧的韩砚清说道:“韩爱卿也别跪在那里了,此次巡检司失职朕不会再行追究,但该领的责罚可不能少了。”
“微臣遵旨,谢陛下隆恩。”韩砚清一叩到地,随后直起身子,有些担忧地瞥了裴南秧一眼,但最终他仍只能垂头躬身,默默退至一旁。
“裴家姑娘,有什么要说的,你便说吧。”
“多谢陛下开恩!”裴南秧朝着车辇深深一拜,抬起头,缓缓说道:“两个多月前,我大哥奉命率军出征长平。由于此役凶险,臣女心下担忧非常,便日日去往京郊的灵泉寺中为大哥祈福。谁知,在灵泉寺中,臣女总能巧遇一位年轻公子,虽一直未曾说话,但却早已记住了他的模样。后来有一日恰逢大雨,臣女正巧在寺中后山,便急急跑进山间凉亭躲雨,没想到竟与那位公子不期而遇。”
“那位公子看见臣女,便上前攀谈,言语之间,明经擢秀、书史尽通、谦和恭谨、温其如玉,与臣女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后来相见日久,不免……暗生情愫。”
她的话音未顿,韩砚清的面色早已变得青白扭曲,他几乎已经猜到了裴南秧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他阻止不了、也左右不了。他只能静静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上绝路。他的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怒意,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今日将她放出了府,造成了眼下的死局;恨自己在这乱局中推波助澜,无意将她卷入其中;也恨更早的时候,他没有鼓起勇气,将她护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遮风挡雨,共度朝朝暮暮。
而与韩砚清的沉重窒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围观百姓兴奋高昂的情绪。原本世家大族的风月之事就是百姓茶余饭后最喜爱的谈资,而眼前所见却告诉他们,传说中把元小侯爷和宸王殿下迷得七晕八素的裴家小姐竟然另有所爱,这消息的惊人程度对于陈掖百姓来说简直不亚于宣怀太子的这桩冤案。于是乎,围观百姓各个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着裴南秧的陈述,生怕错过了什么。
裴南秧对四周的反应充耳不闻,她恭恭敬敬地跪着,又一种平淡如水地语调继续说道:“后来,大哥在长平得胜的消息传入京都,我欣喜万分地说与那位公子听,可他却未见笑靥,只说自己生意上有些急事需要出京处理,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末了,他将腰间的一枚平安扣解下送给了我,并说这玉扣是他祖传之物,先交由我保管,等他再回陈掖的时候就来向我提亲。”
“在他走后的十几天,突然有人往府上送了十坛北周蒲城产的桑落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写着情诗的花笺。送信的人还跟我说,他家公子已经回京,约我当日午后去登科楼一叙,然而,在我去了登科楼之后,并没有碰到那位公子,而是遇上了登科楼惨案。”
在众人一片吃惊的倒吸声中,裴南秧双手握紧成拳,眉峰微蹙,平淡无波地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抹被欺骗的怒意,她竭力保持住了平稳的声调,沉声说道:“从此以后,那位公子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直至昨日,洛寺卿带着被捕的北周暗卫来府上指证,我才知道那位公子先前送我的平安扣竟是北周暗卫头目的令牌。当时,我大哥也在场,他为了保护我,便硬说那块玉扣是他送与我的,还不让我开口解释,使得他被洛寺卿以叛国之嫌疑带回大理寺审问。可其实,这块玉扣的事情我大哥是半点也不知情,全部都是臣女一人之过,望陛下明鉴!”
“裴小姐,你此时所说与我昨日提审裴小将军的证词可是大不相同啊,要知道,私通北周是大罪,御前欺君也是大罪啊。”听了裴南秧的话,洛衍忍不住自百官群中走出,出言说道。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裴南秧眸色阴沉地瞥了洛衍一眼,转头对着銮驾高声说道:“昨日大哥被带走后,我找出了先前那位公子送我的花笺,在仔细看过上面的诗句后,臣女才醍醐灌顶。原来从一开始,他对我便是有意接近,目的就是要至我们裴家于死地。他以玉扣做饵,让大理寺怀疑裴家叛国,等到大理寺进府搜查,那张花笺和十坛桑落酒就会是最好的证据。”
“那张花笺上究竟写了什么?”天成帝坐于辇中,冷冷问道。
“臣女将那张花笺带了过来,还请陛下过目。”说罢,裴南秧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笺纸,双手呈纸,举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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