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怨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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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的声音在院子里像湖水一样,一圈一圈地向远处震荡过去,慢慢传遍翠微宫里每个人的耳畔。

她抬起头来,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往屋里走去,虹珏总觉得刚刚见到了一个人,但是混沌了一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家主子病了,传太医给她看看。”刚刚那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了。说话的应该是厨下的李妈妈吧,往常时候,李妈妈应该端来热牛乳给娘娘喝。

虹珏这样想着,向卧榻边走去,摸了一下自家主子的额头,而后慌里慌张地向屋外跑去,叫人冒着雨传一位太医过来。

宁远殿抱廊的屋檐下,富春姑姑靠在红漆柱子上坐着,看着屋檐外连绵不绝的细雨。

“富春姑姑,赵大姐咋样了啊,你咋也不着急?”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过来,蹲在她身边问。

“着急啥,那么多人想刺杀主子,她现在总算是倒下了,这会半死不活的,可算是安全了。”

小鬼转头看了一下暂时安置蕴才人的房间,又看了一眼被烧烂了的东偏殿。

您管这叫“可算是安全了”?

小鬼咂摸了一下富春姑姑的话,实在是无法苟同她的观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聪明是蠢。

敌人在暗处,现在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要是真想要她的命,就看蕴才人现在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歹人只要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屋子里把她的脑袋瓜子削下来,人就直接死透了,救都救不回来了。

“那赵大姐现在咋办?”小鬼不死心地又问。

“静观其变呗,陛下安排的很稳妥,会有一个万全之策的。我们别添乱就是给陛下帮忙了。”富春姑姑仍旧靠在红漆柱子上,转过头看着小鬼,见它一脸怀疑,便笑着拍了拍小鬼的头。

雨笼罩着院子里的核桃树,秋风卷落了核桃树上最后那点叶子,宣告这一年已经走到了尾声。

马上就要入冬了,转眼之间,洛婕妤就已经走了四年……还是五年。

她竟然记不清楚了。

小鬼说,薛天凝就是洛婕妤。这话富春姑姑自然是不相信的,那两个人完全不相同。

“姑姑,那位洛婕妤是跟陛下闹得不开心,这才郁郁而终,你为啥不讨厌陛下,光讨厌郑妃娘娘啊?”小鬼换了个姿势,在长凳上盘腿坐了下来。

“因为犯不着。”

富春姑姑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说。她那双眼睛看向无边无际的雨幕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漠。

是犯不着讨厌陛下?这么猖狂的嘛?您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现在气场两米八?

小鬼不由侧目,却看见富春姑姑的鼻翼间,滚落了一滴硕大的眼泪。

掌灯时分,雨仍旧下着。

“富春姑姑,我要去翠微宫看看郑妃娘娘,听闻郑妃娘娘病了,您不一同去看看?“何良娣敲开了富春姑姑的房门,笑着问她,还扬了扬手里的一个礼盒。

“良娣小主去吧,老奴等下仍旧要照顾蕴才人,怕过了病气给郑妃娘娘,良娣小主路上慢些,小心地滑。”富春姑姑躬身说道。

“您宽宽心,我看蕴卿气色还挺好的。听说郑妃娘娘病的厉害,您真的不一起去看看她?”何良娣忧心地看了一眼富春姑姑。

富春姑姑想,她并不只伺候过洛婕妤,在宁远殿当差的日子更不是最久的。更何况,芷萝是个嘴巴严实的,从不随意嚼舌根,对于自己手下的宫女太监更是约束得极严。是以新入宫的妃嫔并不清楚自己与郑妃的恩怨。

这也就让何良娣浑然不觉地跑了过来,被拒绝之后仍旧宽慰了她两句。

“良娣小主多穿些衣服,早些回来。”富春姑姑神色未变,连眉毛都没怎么动,仿佛郑妃只是隔壁的邻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何良娣蹙着眉,似乎仍旧很担忧宁远殿里的近况,便又寒暄了两句。

“您也多保重,最近风大,雨也多,您年纪上来了,身体也不比从前。我自幼习武,最近都觉得寒气侵体,你瞧这不是郑妃也病了。”何良娣拍了拍她的手臂,见富春姑姑神色仍旧平和安宁,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便被服侍她的青兰扶着,走进了细雨中。

“她不知道郑妃现在是赵大姐?”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倒挂在门框上问。

“她还不知道,你也莫要给她说,还有鬼魂,也不要乱说这件事。”富春姑姑阖上门,重新坐会炕上。炕桌上放着阵线,富春姑姑正在纳一双鞋垫。

“这宫里看得见你们的人一直是有的,但是我没有认全,也没法认全。有一些人,什么都看见了,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她低头细细密密的缝着,自言自语一样地说。

皇宫大内,大家见到的稀奇事都太多了。

看不见这些鬼魂的人很多,看得见的人却无法统计。

有的人像翠微宫的裔姑姑一样,对人蛮横无礼,对鬼魂嗤之以鼻,天不怕地不怕,却也从来都不避讳自己看得见它们。

有的人像何良娣一样,看见了就吓得吱哇乱叫,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见鬼了,这个地方不吉利不干净。

也有的人……

“我知道,这种人有的。”小鬼点头称是,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刮了一大圈,想到了几个符合富春姑姑描述的那种人。

明明活见鬼,偏偏淡定得像是见到了墙边的小猫。

“他们这种人也挺厉害的,都不乱喊乱叫,心情好的时候还跟我打招呼。”小鬼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这种人是少数。

宫里大多数的人见了鬼魂就嗷嗷乱叫,比如何良娣。

小鬼总觉得这些人搞笑又愚蠢,时不时就出来逗逗他们,一直到逗了几次何良娣之后感觉到腻烦了,小鬼便刻意躲开了她。

毕竟在吓唬何良娣那类人的时候,他们脸上总会浮现出惊恐的神情,外加深深的……

厌恶。

“想什么呢?”富春姑姑坐在灯下,挑了挑灯芯之后,手上仍旧做着针线活,抬头看见小鬼挂在门框上出神,便随口问了小鬼一句。

“想起我过去是个挺漂亮的人来着。”

小鬼看见了富春姑姑放在屋里的镜子,镜子里它丑的人厌鬼泣。

照了一下之后,小鬼时分讲道理地想,上回何良娣刚吃完饭就看见它,一不留神哇的一声给吐了,这事想来确实不能怪人家小姑娘矫情。

“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你这张脸破破烂烂的,说话不漏风吗?”富春姑姑拿着锥子,慢慢地说道,话说道一半,小鬼已经打起了瞌睡。

听富春姑姑说话不容易,她说得太慢了,有时候听到一半走神儿了,等思绪回来之后,就会发现,富春姑姑还在反复念叨走神之前听见的那句话,来来回回说个好几遍。

“谁还没个七灾八难了,又不是故意变成丑八怪的。”

终于等富春姑姑慢吞吞地问完了,小鬼跳过来蹲在炕桌边上,看着富春姑姑纳鞋垫。

样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难受过。

只是后来小鬼发现,无论难受多久,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更何况,变成这副模样也实非本愿。

“那你知不知道,郑妃娘娘也不是故意如此讨人嫌的。”

富春姑姑像是随口一说,手上已经收了锥子,又动作麻利地将面前的针线收拾了一下,便准备从炕上下来。

“啥意思,您干啥去?”小鬼心想这话题怎么总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啊,聊个天也太费劲了吧,时时刻刻都不太能跟得上富春姑姑的思路。

“才人该擦擦脸了,老奴去看看。”富春姑姑麻利地站起来推门出去,一点也看不出何良娣客套话里所说的“年纪大了不如从前”。

安置蕴才人的屋子就在不远处,富春姑姑在廊下走了几步便到了。

她推开门之后懵了一下,随之感到一阵重重的寒意。小鬼跟着她进来了,看着房间里的场景,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它果然没有猜错,赵大姐孤零零躺在这里,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床榻上,蕴才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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