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锅从天降(1 / 2)
雨夜,何良娣跟蕴才人靠在卧榻上,东偏殿里只点了一盏灯,努力营造出睡觉的氛围。奈何两个人刚刚入宫,实在是太兴奋了,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越聊越精神。
富春姑姑还没有从外边回来,聊了一会儿,暴雨果然从远处过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宁远殿温暖舒适的被窝被衬托得更舒适了,蕴才人把被子拉到膝盖上,听何良娣说着进宫以来听说的奇闻异事。
“你听人说了咱们宫里的郑妃娘娘吗?”何良娣说完春和宫的事,又转了一个话题。
“没有……哎你等会再说。”蕴才人听着外边地雨越下越大,有些担忧地喊了一声彩环。
彩环是刚刚新调过来的丫头,接替被揍得浑身是伤的白苏佩芝。
“才人,啥事?”彩环从外间探头进来。
“富春姑姑被派去给元妃娘娘传话,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不会是淋雨了吧,你打一把打伞,再拿上一把,出去看看她。”
“才人,富春姑姑不会淋雨……”彩环有些犹疑,又怕蕴才人不相信,用更加真挚的口气说,“才人,这宫里什么怪事都会发生,这都不稀奇的。”
蕴才人自然是不相信的。
她压根没听说过种巫术,坚持把彩环赶出去送伞。何良娣抓了一把瓜子,等蕴才人跟彩环说话,结果正好看见了那个满墙乱爬的小鬼,吓得使劲闭眼睛。
小鬼冲她吐着舌头,努力翻着眼珠子,见她害怕,便显得十分得意。
“鬼……蕴卿你快看,有鬼……”她使劲巴拉蕴才人,后者叮嘱着彩环穿上雨鞋,这才回过头,“啊?啊,鬼啊,咋了?”
“没咋,你厉害。”何良娣别过头尽量不看,拾起刚刚中止的话题,继续给她讲郑妃娘娘的事。
皇宫里,是人是鬼都容易精神空虚。本朝皇后贵妃辅佐朝政,这种情况也比较少见。多数情况下,大家闲困在自己的地盘,每天的主业是互相斗嘴,几十年如一日给对方添堵。
逐渐全部成为语言艺术大师。
不过到了本朝,皇后和贵妃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没功夫陪她们玩儿,别的人见并不怎么有机会宫斗,遂不得不找些事情消遣时间。
据说宫里有个郑妃,她找到的精神寄托就是……
喜欢皇帝。
宫里的郑妃出了名的痴情,她一定是话本看多了,每天都在脑补自己和陛下的前世今生。
陛下御驾亲征前,郑妃熬了好几晚上,给陛下缝制冬衣,硬是把自己累趴下了。
那件冬衣放在养心殿里忘了拿。
郑妃在陛下离开京都后,哭哭啼啼地进到养心殿,试图睹物思人,就看见丢在床头上的新衣裳……
开心了好几天。
“她这是……难过疯了?”蕴才人问,从案桌上抓了一把瓜子。
“那不会,郑妃娘娘说了,冬衣是放在床头哎,说明陛下昨夜是和衣服睡的啦,衣服是她缝的,四舍五入一下,那就等于是她和陛下共枕而眠到天明啊!”何良娣也抓了个果子,默默为郑妃娘娘的好心态鼓掌。
“那陛下喜不喜欢郑妃娘娘啊?”蕴才人又抓了些瓜子问。
她觉得郑妃和富春姑姑一样,都很善于跟自己过得去。
“郑妃觉得陛下最喜欢她,那就够了呗。陛下要是很喜欢,结果唯独她一个人不知道,那不也是白搭,像她这样就很好了。”何良娣的思路很清晰,认为无论如何开心最重要。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轰隆隆的雷声里,两个人的说话声都会被盖住。
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在渡劫。
“郑妃娘娘不是熬夜累病了吗,你明天去春和宫取行李,我们是不是顺路要去看看她?”
蕴才人想起皇后说,要去各处走动走动,便问道。
“见不着的,她被禁足在翠微宫里了,因为趁着陛下不在,没有人允许的情况下,擅闯养心殿,还在里面哭哭啼啼的,谁也拉不走。”何良娣拿了个橘子,慢慢把皮拨开,给蕴才人分了一半。
“晚上那个……那个厌胜人偶是怎么回事啊?”
“皇后娘娘晚上给我的,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普普通通的物件。”蕴才人想了想,把晚间中毒的事告诉了何良娣。
“所以你现在有思路吗,是谁啊刚进宫就这么大的仇?”何良娣有些心惊。
“这几日在各处走动走动吧,和我有仇应该也好解释。”蕴才人吐了几粒橘子核,淡定地解释:“我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不是,想报报仇,泄泄愤,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是皇后娘娘给你的这个人偶啊。这个人偶刚刚突然变成了皇后娘娘的样子,可真是把我看晕了。”卧榻上,何良娣抱着被子,倒在枕头上,和蕴才人脸对着脸说话。
她花了些时间,让蕴才人来来回回讲了几遍,这才弄明白,她活了这十来年,总算是见到正经的人偶厌胜了。
原来这所谓的“厌胜”,竟然并不是诅咒的邪术,而是让人来去自如的“载体”。果然只要是听不明白的东西,就会让人觉得很厉害。
“皇后娘娘给这个人偶时,我还是迟疑的。现在看,皇后娘娘有点来头,竟然懂得这些”凑得太近,蕴才人感觉到了何良娣的鼻息,立刻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可是,她不怕不吉利的吗……我嫂子说,厌胜是专门诅咒人的,难道竟然是假的?”何良娣有些诧异,她一早就知道,颍川士族尚巫术,几代里都与顾家接着亲,顾家又是大昭有名的……
有名的邪门异教。
当然在多年以前,顾家的名声并不差,只是这一切在林顾乱国之后,全部都变了。
“假的。不是厌胜控制人,而是厌胜受它主人的掌控。”
这么神奇,赶明也搞一个。
何良娣听得津津有味,本还想再聊,却见蕴才人呼吸平缓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想明天再问问她,顾家还有没有别的后人了。
她替蕴才人掖了掖被子,也翻过身去睡了。
滴漏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着。
蕴才人仰面躺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帷幔上绣着的花朵,心里琢磨着,今天惠贵妃好像说了一句话,让她感到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是哪一句话来着呢……
表面上看,是何良娣自己跑了出来,惊动了她宫里的人,进而惊动了协理六宫的惠贵妃……
惠贵妃脾气不大好,看她不顺眼,一意孤行地想将过错推到蕴才人这。
刚刚抓住了这么一个牵强附会的把柄,就立刻想要将她发落,而且还是直接打算往辛者库发落。
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母亲总说她不大聪明,如今蕴才人把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不知道过了过久,她已经听着滴漏声,慢慢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蕴才人忽然想明白了,是哪里不太对。
霎那间,蕴才人跌落下去,无止尽地跌落下去,进入了梦中的世界。
大千世界,转瞬消散。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见到一个古旧蒙尘的佛寺,坛上供着一尊大佛,顶天立地的坐着,金身上落满了灰尘,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
佛面慈悲,垂怜众生。
尽管神佛自身难保,手都断了一截,却仍旧承载众生的希冀。
“林骦鹤谋逆,是你在背后支持的?”蕴才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对着佛像怒气冲冲地质问。
阿弥陀佛,这是什么道理,蕴才人从没有对佛祖有过不敬之举,甚至挺喜欢佛堂里慈眉善目的菩萨,梦里却如此疯狂。
“武灵帝是不是你弄死的,行宫里为什么有你的印记!”蕴才人听见,自己地嗓音由于愤怒变得尖细起来,心里越发困惑,
“朱珵烨进京勤王,也是你在支持?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的印记了!你出来啊!”
天地良心,朱珵烨不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吗,梦里的自己可太彪了。
颍川的那些纨绔子弟,平日里的生活再混账,也委实不敢直呼名讳。
佛像的衣服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印,在蕴才人的怒火中,方印泛起阵阵红光。
一位青色衣衫的神仙从红光中走了出来,手上托着一枚方印,坐在佛祖脚下,俯视着蕴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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