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2)
“打扰了,太太,”阿曼达说,“记者的私人信件放在什么地方?就在那些寄存箱里吗?”
“是的,每个委派来的记者都有个上锁的寄存箱,钥匙归个人保管。”
“太好了。那么,我想给美国记者利兹-芬奇留封私人信件。”
“如果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保管好的。”
这个女保安人员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值得信赖。但阿曼达曾带着这个珍贵的发现东奔西跑,费尽周折,她不愿有任何失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亲自把它放进她的箱子里。”
“随你的便。”那女人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查看里边的某类表格。“利兹-芬奇,126号箱。”她取出一串钥匙,站起身,领着阿曼达经过一排排保险寄存箱。她在一排箱子前停住脚,把钥匙插进齐肩高的一个小金属箱里,将它打开。“把信封放在这里吧,它绝对属个人所有。”
阿曼看见金属箱里还有一些信封、口香糖、几盒香烟和一罐薄荷糖。她暗自笑了笑,把价值连城的信封塞进了金属箱。
那女人关上箱门,故意让阿曼达看见她仔细锁好了箱子。“好啦,现在你尽管放心,只有芬奇小姐一人能得到它。”
“非常感谢,”阿曼达说。
阿曼达大大松了口气,看着那女人回到她的桌边。她为自己送给朋友一份厚礼而感到高兴。她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再次感到疲惫不堪,于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汽车走去,准备返回旅馆,今晚得睡个好觉,恢复精力,好对付明早可能出现的情况。
深夜11:32,米凯尔-赫尔塔多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床,确信纳塔尔不会醒来,一定会酣睡上一夜的。他慢慢穿上衣服,然后找到他租借的那辆欧洲制造的福特牌汽车的钥匙。他朝纳塔尔安静的身影注视了最后一眼,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和悔恨离开了心爱的人。他偷偷溜出屋子,锁上门,向电梯走去,向着决定巴斯克人命运的出发地走去。
赫尔塔多走出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在门外向右拐上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越接近拐角他感到越紧张。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去过那拐角两次,而卢尔德的警察一直在下面斜坡的入口处巡逻。这并不使赫尔塔多感到多么不安,因为接待员伊冯娜早就令他警觉到有巡逻队。伊冯娜的女朋友同警察督察官封丹睡过觉,她曾告诉伊冯娜,警察要一直监视到星期五,但警戒至迟今晚解除。
赫尔塔多清醒地意识到,在过去的三天里,要是没有纳塔尔,他也许已急得焦躁不安、六神无主。这72个小时里,她早晨、中午、晚上都陪伴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得到安慰。他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她身体虽然不好,却仍那么愉快乐观。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们总是相互嬉戏,情意缠绵,尔后便尽情做爱。在他们结合时,她热情奔放。日间时分在山洞,她严肃而虔诚。午饭和晚饭时她的谈话又充满哲理和真谛,闪烁着睿智之光。在他们每一个做爱的晚上,她又变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性感女郎。赫尔塔多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全身心奉献自己的女人。纳塔尔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无与伦比。她美妙胭体的每一部分,从头到脚都令他销魂。就在两个小时以前,他们还一起被涌上了妙不可言的情感的巅峰。待纳塔尔甜甜地沉睡过去后,赫尔塔多才第一次对完成自己的使命感到犹豫不决。
躺在她身边的床上,他也掂量过即将面临的一切。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最后一天,他要从地上抹去那山洞,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罪。他知道,这一天纳塔尔打算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唯一会怜悯她的圣母显灵。但那时纳塔尔就无法向神秘的最后一天献上最虔诚的祈祷了。没有了顶礼膜拜的山洞,失去了她深深爱恋着的年轻人,她只得返回罗马,孑然一身,万念俱灰。
至于他自己,也只得远远地逃离,同他的巴斯克伙伴们一起躲藏在法国某个村庄里,等待法国警方放松对迄今为止最亵渎神明的恐怖主义者的搜寻的那一天。等到他们不再检查通向西班牙边境昂达伊的车辆和行人时,他就会溜回西班牙,把反对布诺部长和西班牙政府的力量聚集起来。当西班牙境内的巴斯克成为独立国家时,他就可以溶入那些在圣巴斯蒂安的大街上狂欢跳跃的人群中。只有到那时——要多长时间?要多少年呢?——他才能踏上漫长的路去罗马朝圣,去寻觅,并希望能找到年老的纳塔尔,也许她的希望已破灭,对他非常愤恨,再也不愿理他了。
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脑子里又闪过一个新的念头,考虑是否放弃这个狂热而充满暴力的行动,最后一天同纳塔尔待在一起并为她祈祷。如果没有什么事改变她的话(他心里明白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陪伴她回罗马。在那里,他还可以重操作家的旧业——一个作家写什么都行——他就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同她生活在一起,并悉心照料她。让其他的人,某一天,去解救巴斯克吧!
可这些念头仿佛是货真价实的异端邪说,是对他的忠诚的嘲讽。没有什么人能够像他那样更适合搞地下斗争。甚至连洛佩斯,这个一度的组织和策划大师,也没有表现出他那样永不衰竭的旺盛精力。在衰老的同时,洛佩斯也变得软弱无力,随时准备同马德里的魔鬼妥协。不,只有他赫尔塔多一人才是最有资格和最首要的人选。他绝不愿成为成千上万被压迫者的叛徒,成为他深切爱戴的父亲的叛徒。
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终于压倒了自私的情感,他来这里是为了消除巴斯克自由的障碍,今晚就是他把那障碍炸成碎片的最佳时刻。
他希望能够成功。
快走到拐角了,他加快脚步,心跳也在加快。尽管他不信上帝,不依赖祈祷,但此时他却向那个不知名的上帝献上祈祷,但愿伊冯娜闲谈的情况属实,但愿法国警察的警戒已经撤除。
他来到拐角,在街沿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整条大街一片寂静,不见一个警察的身影,通向下面区域的斜坡畅通无阻。
他疾步如飞,跨过大道,来到斜坡顶端,顺着坡面向坡底和下方区域的中心地带窥视。他飞快跑下斜坡,信心在逐渐增强。到了斜坡底部,在水平位置上,他向玫瑰宫的另一边望去,尽可能远地仔细观察是否有放单岗的警戒卫兵,因为他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曾看见有人巡逻,但是现在连一个卫兵的踪影也没有。
赫尔塔多极力压抑住自己的狂喜,朝左方疾跑,穿过玫瑰宫,绕过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的上宫,向山洞奔去。
山上的那个圣洞就在那里,在烛光摇曳中显得阴森可怕。闪烁不定的烛光也半明半暗地照亮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白色大理石塑像就在山洞上方的壁龛里,被人们长年供奉着。
壁龛就是他的目标。当把它炸成碎片时,一大片山壁就会坍塌下来,完全掩埋住山洞的残迹。
赫尔塔多最后一次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寻找任何障碍和潜在的威胁。山洞里空无一人,椅子和长凳上也空荡荡的。引来泉水的龙头处和更远点的浴室都杳无人迹。
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赫尔塔多不再有半点迟疑,向陡峭的坡上攀去,那里长满了山草、灌木丛、黄色醉鱼草丛、矮小的木兰花树什么的,还有高大的橡树,只有山洞周围一点儿地方是裸露的窄窄的岩石。赫尔塔多离开平地,向上攀登,稳稳地蹬住脚下的草地。
他在逐渐茂密起来的丛林中用手抓住常青的乔木枝叶,或是大树枝干,越攀越高。此刻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不过这中不是因为缺乏耐力,他具有运动员一样的强健体魄。使他喘息不止的原因,是混合着期待和兴奋的猎手的紧张心情。
他来到一片大树下,仔细辨认着要找的目标。在最大的那棵树下,他确信能找到宝藏。他踉跄着奔向那棵树,围着它转厂起来,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袖珍手电,一圈黄色的光晕射向脚下那一堆枯枝烂叶。
然后他在那个洼坑处做上记号,三天前为了藏东西他把它用叶子覆盖伪装了。他跪下去,把手电放在洼坑边缘照着,用双手把树叶和树枝拢到一起,扔向一边。那堆残叶在夜晚变得湿漉漉的,很容易拢起来扔掉。
此刻,他带到这里来盖住小包裹的大购物袋呈现在眼前。他抓起来扔到身后,谨慎地将那个装有炸药和引爆装置的小包裹从洼坑里取了出来。
赫尔塔多精心地把每一块炸药取出来,就像搬动珍贵的瓷器一样。一开始他就选择了最安全、最有把握的电子计时器,这样在爆炸之前他就可以跑得远远的。方法就是把炸药同一根廷发引信连接,再把引信与一只钟或一只定时器相联,线路再与终端连接,然后向炸药上的起爆器和引信送去一个电脉冲。刚准备时,他想使用塑性C-4——法国人称它塑胶炸弹——做为炸药,代替老式的炸药。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用炸药——呈锯末状的硝化甘油——这样更简单,只要炸药棒是新做的。
现在这些炸药棒已经利落地被捆在一起,都是新做的。赫尔塔多用那双熟练灵巧的手——近年来为了摧毁一些地方,他至少准备了十几个这种装置——展开一卷绿色电线,把一头放到安装在木板上的引爆器和电池旁。做完这些,赫尔塔多开始向坡下滑去,同时将电线拉向下面的山洞。此时,他关掉手电,坡下的蜡烛光已依稀照亮了地上的落叶,暗黄色的烛光勾勒出山洞上方的壁龛和那尊大理石圣母玛利亚雕像。
透过多刺的灌木,他不时地瞥瞥远处的山洞。当他接近壁龛时,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同时慢慢地放送着绿色电线。距壁龛仅一臂之遥了,他贴近壁龛,把背在身后的炸药捆挪到胸前,双手把它放置在壁龛里,轻轻竖立起来,这样,炸药包被完全挡在了大理石雕像后面,一点儿也看不见。
赫尔塔多感到满意后,四肢着地,调过头来,然后开始沿原路攀回坡上,手里理顺着那根细细的长导线。仅几分钟的功夫,他就回到了安放引爆器的电池和闹钟的大树后面,迅速而小心地将电线联接到终端装置上,生怕终端的接线头碰在一起。接着,他定下他事先测定的起爆时间,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但又不能留有太多的时间,以防装置被某个碰巧注意到这儿的人发现,从而前功尽弃。15分钟似乎足够了。5分钟从山坡下去,4分钟从山洞匆匆赶到斜坡,1分钟登上他的福特车(他的箱子早已放在车里了),五分钟驾车穿过空旷的城市,到达通往波城的岔道。
等到那个时候,山洞已被摧毁,不复存在。巴斯克将从它的废墟上升起。他也将从卢尔德消失,远远地躲藏起来,并得到他的法国战友的保护。
从现在开始只有15分钟。他已联接完所有的线头,不需要再埋藏或是伪装这个装置了,它会连同其他的一切被炸成千万块碎片。
他站起身,随即摇摇晃晃向山下滑去。他用手电照着地面,紧紧抓住树枝或灌木丛,以保持平衡,只有一次差点儿滑倒,就这样挺着身子一直滑到坡底。当他看见下面的地皮和山洞周围平地时,马上灭掉手电。此刻他尽快地跑着,前面就是平地了。在最后一丛灌木后面,他猛地停住,巡视四周,还是没有卫兵,一个没有,他感到安全多了。
他一脚踏上平地,立刻抬起左臂查看手表。下山用去5分钟零10秒。
失去了10秒钟,但仍基本上按计划行事。
再也不能浪费一秒钟了。
他匆忙转身,经过山洞向斜坡方向跑去。
在跨过圣坛前面的那几排椅子和长凳时,赫尔塔多向头顶的壁龛和那尊雕像扫去最后一眼,想看看那包炸药是否看得见。除了那尊不能言语的雕像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事也没发生,任务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当他垂下眼帘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咽一口气,在疾步飞奔中骤然停步,一时呆若木鸡。他用决然不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壁龛下洞穴入口处,看见那里有个什么东西。人,一个人,小个子的人,头上搭着头巾,双膝下跪背朝着他,正在默默地祈祷。他以前见过这种身影,这种头巾和姿势。那种相似使他突然想起,他见过伯纳德特本人的照片,她就是这种装束,以同样的姿势在山洞前祈祷。
尽管刚开始奔跑时心存疑虑,赫尔塔多还是决定先考虑自身的生存、自身的保护,继续跑下去,尽快远离这里,让这个祈祷的傻瓜见鬼去吧。
可在那山坡上,一只钟正在“嘀嗒”走动,再有九分钟就要发生巨大的爆炸,一个可怜的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炸成碎片。刹那间,一种更强烈的本能占了上风。赫尔塔多不愿在这里杀死任何人,当然更不要说一个清白无辜、笃信上帝的人了。事实上只消用上几秒钟,他就可以拯救她——而且仍能救下他自己。他只需警告她,她处于危险之中,警告她迅速离开,逃命要紧,然后他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他穿过椅子,转身向洞穴跑去,快要跑到那跪着的女人身旁时,他不再那么谨慎小心了,大声喊道:“喂,你听着!赶快离开这里!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期待那个跪着的女人一下子调过脸来,充满恐惧,对他的警告做出反应,立刻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动静,仍然跪在地上,默默祈求,就像她头顶上方的那尊大理石雕像一样悄无声息。
赫尔塔多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无法理解。他更快地朝那女人跑去,可当他来到她身边,准备再叫她一次时,却冷不丁突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那女人的侧影,认出了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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