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2 / 2)
“任何时间都行,”季霍诺夫很快地答道。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没告诉她我是谁,对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灵机一动,没考虑太多。我说你是著名的美国语言学教授,我给你起的名字是塞缪尔-塔利。”
“塞缪尔-塔利?”
“我一时冲动起了这个名字,它跟你真实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相同,便于你在行李和衣物上挂名。”
“你真聪明。”
“这还得归功于我读过的大量的侦探小说,”卡尔帕医生有点尴尬地说。“我已向莫塔太太讲述了你病情的性质,她将在下次同莫塔医生通话时转告他。他将为你做好准备。现在,如果你能等15分钟,我将把我对你的病历诊断打一份给莫塔医生。这样你就可以亲自带着这份病历,以及你的体检结果,到比亚里茨交给莫塔医生。”卡尔帕医生站起来。“我得重复一句,这只是一个尝试。然而,这毕竟给你提供了第二种医治办法。如果你走运的话,或许会有希望。也许你能有好运气,谁知道呢?你只有去试试看啦。”
对于像季霍诺夫这样身居高位的要员来说,要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到达比亚里茨并非易事。
他飞抵巴黎后,先简单地在S国大使馆住下,然后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去熟悉情况。他给在国内的柯索夫将军打去电话,马上意识到这个克格勃头子对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特别,充溢着敬重之情,俨然是同下任总理说话的那种口气,令人觉得既热情又不失分寸。季霍诺夫获悉,斯克雷亚宾总理仍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正在挽救其垂危的生命,即使如此,他最多也只能活上几周。处在这样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季霍诺夫觉得对于即将进行的日期安排,一定能够自圆其说。他说,他将去执行一次秘密的使命,将同中东的一个颠覆性组织头儿会见,将在葡萄牙待上一段时问。这种安排很灵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还答应一路上将同国内经常联系,到达雅尔塔后,将告知自己的情况。
接着,季霍诺夫用余下的时间,在巴黎为自己以新的身份前往比亚里茨作些准备。他没有忘记同法国左翼分子联系,要他们提供一张印有塞缪尔-塔利姓名的美国护照,这当然并不困难;同时,他们也会为他准备好美国社会保险及信用卡。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征得了柯索夫的勉强同意,季霍诺夫摆脱了分派来保卫他安全的克格勃特工人员,他告诉他们,他即将秘密同中东的颠覆分子组织私自会见,对方已保证派人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接着,季霍诺夫订购了从巴黎奥里机场飞往比亚里茨的国际航班机票。安全地降落在法国西南这个有名的疗养胜地后,他无心欣赏明媚的阳光和海滨迷人的景致,搭乘一辆普通出租车直接驶往巴莱旅馆——拿破仑三世皇帝和欧仁妮皇后曾把旅馆作为夏季避暑宅邸。
季霍诺夫以美国公民塞缪尔-塔利的身份在旅馆登记,并被带到一个宽敞的、装修华丽的两房套间里,这让他觉得太奢侈了。
一小时后,他带着卡尔帕医生交给的信袋,戴上一副厚厚的平光眼镜,还贴上了在巴黎头的浓密的假胡须,以便遮掩住他那具有明显特征的上嘴唇上的那颗小肉瘤,按响了号房间的门铃。两个房间的一个门打开了,令他惊奇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护士,身材娇小,神情严肃。不过,季霍诺夫马上明白过来,莫塔医生到比亚里茨后正给一位有钱的印度人治病,必然会带着他的瑞士护士一同前往。尽管他也意识到,这位护士如此年轻貌美,绝不只是作为护士来服侍她的老板。
季霍诺夫跟着她,穿过室内走廊,来到一间大得出奇的起居室。在任何西方国家的旅馆里,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问。
“塔利先生,”护士说,“请稍等一会儿,莫塔医生马上就来。”
季霍诺夫慢慢地在室内踱步,步态很不平稳——他意识到自己的疾病——在一盏华丽的枝形吊灯下有一张古老的写字台放在窗前。从窗往外看,他发现这间房位于这座楼的角上,下面是露天游泳池和餐厅,海滨沙滩上到处可见遮阳伞、躺椅以及帐篷小屋。再往前,波涛滚滚的大西洋一直伸展到蓝色的地平线。
季霍诺夫转过身来,观察着室内的陈设:一把带有三个坐垫的金色面料沙发,两把金色面料套着的扶手椅之间是一张玻璃面咖啡桌,还有两把银色面料的简易便椅。显而易见,莫塔医生不但功成名就,而且非常富有。季霍诺夫庆幸自己能喜逢良医,不由感到一阵欣慰,希望就在眼前。
季霍诺夫正在考虑该坐在何处,突然被一阵浓厚的日耳曼口音所打断。“塔利先生,很高兴见到你,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谈吧。”
从卧室走出的讲话人是一位精力充沛、体格魁梧的老人,身穿紫色的丝质浴衣,露出一点儿多毛的小腿。他那棕褐色的头发从额部向后梳,显得光洁而蓬松,眼睛既小又窄,鼻梁挺拔,刚刚修过面的脸庞容光焕发。“我是莫塔医生。请原谅我这种装束,刚刚从海滨回来。真是太美啦!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先生。”
“你会喜欢这儿的,只要再呆上几天,是的,你肯定会喜欢。”莫塔医生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季霍诺夫靠着他坐下,季霍诺夫顺从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在午饭时候来,”莫塔医生继续说道,“我想,你一定饿坏了。我希望你不要客气,在谈你的病情之前,咱们先一同进餐,我已经定了两份便餐,每人一份。咱们先彼此熟悉熟悉。”
“谢谢。”季霍诺夫有点拘束地说。他现在很希望直接谈正事,他需要的是莫塔医生的治疗;不过,他也希望医生能有好兴致,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病情会使他信心倍增。
莫塔医生把烟草装在他那管直直的长烟斗里。“我抽烟你不会介意吧?我不允许病人治疗时吸烟,不过,咱们没在诊疗室,可以放松一些。”
“我吸香烟。”季霍诺夫说,点上一支香烟。
门铃响起来,侍者推着一辆午餐车走了进来。当他把餐盘一一摆在咖啡桌上时,莫塔医生贪婪地注视着餐盘,放下烟斗,指着每个餐盘说,“开始吃色拉,然后咱们每人喝上一杯,你看,法国上等咖啡。我没要点心,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建议你最好吃巧克力奶饼。”
“不必了,谢谢,已经足够了。”
侍者摆完餐盘说,“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请打电话叫服务台。用餐完了,请通知我们,我会来收拾。”
侍者离开后,莫塔医生把烟斗上的烟灰抖掉,“让我们用餐吧,边吃边谈。”
“好吧。”季霍诺夫说,灭掉香烟,开始吃色拉。
“我对你的病症略知大概,也知道你到这儿来的原因。”莫塔医生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患了肌肉障碍症。不过,大可不必认为它是不治之症。有些病例治疗得很成功。当然,这要看具体病情。待会儿咱们就全明白了。”
季霍诺夫大为放心,真把这位瑞士医生视为能医治他疾病的大救星了。
“你这就给我看病吗?”季霍诺夫问道。
“除非实在必要。”莫塔医生边吃边说。
季霍诺夫摸起他身边沙发上的旅行包。“卡尔帕医生让我带来他所得的检查结果,让你看看。”
“很好。我会仔细研究研究。然后我们才能知道怎样给你治疗。”他抬起头,“你知道,我曾经成功地治愈过几例这种病症。”
季霍诺夫点点头。“这正是卡尔帕医生让我来见你的原因。他告诉过我你所取得的成功,也提到过两例失败。”
“失败,当然,这决定于疾病发展的程度如何,恶变程度怎样?”他用餐巾揩揩嘴。“治疗肌肉障碍症并不是我的专长,不过这常常是我的主要研究工作所必不可少的部分。你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吗?”
“很抱歉,知道一点,”季霍诺夫颇含歉意地说,“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一切,我只是从卡尔帕医生那儿略知一些。你主要诊治老年病,对病人进行再生性,或者说,恢复机能的治疗。”
“噢,看来你了解一些。”莫塔医生面带悦色地说。
莫塔医生吃完午餐,再次揩揩嘴。
“现在,塔利先生,”他继续说道,“让我来看看能为你作些什么。让我看看你带来的检查结果。”他伸出手,季霍诺夫赶忙将卡尔帕医生的信袋递过去。“你别忙,继续吃饭,”莫塔医生说,“我回到卧室的办公桌前,在那儿我可以集中精力研究一下这份检查报告。我想时间不会太长。”
他敏捷地撕开信袋,离开起居室,进入与起居室相连的卧室。
季霍诺夫独自一人坐在那儿,面对这吃剩的一桌食品,没有半点儿食欲。他想喝一杯浓咖啡,但仍提不起兴致,只好耐着性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吸烟,竭力不去思考这件事。
半小时快过去了,莫塔医生才回到起居室,将检查报告放进信袋。这一次,他在扶手椅上坐下,面对着季霍诺夫,宽大的脸上现出一副严肃、庄重的神情。
“很抱歉,塔利先生,我耽心,我也无能为力,”莫塔医生低声说,“你患的是综合性肌肉障碍症,直接影响到随意肌,而且肌肉萎缩正在加剧。肌肉活组织检查报告准确无误,足以说明病情的严重性。卡尔帕医生的看法相当正确,他的建议也很及时。我赞同他的诊断和对你的病情的治疗建议。我非常抱歉,真对不起。”
“你是说——是说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非出现奇迹。”莫塔医生说。
一小时后,谢尔盖-季霍诺夫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房问。他意识到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这就像对他宣判了死刑,使他感到万分沮丧。他竭力思索到底应该怎么办?公开自己的疾患,强烈要求退休,这将是至关重要的为拯救生命而应作出的唯一抉择。这样,他可在官场失意中再生活年,冷眼旁观,让更为健康而有活力的同僚接管本来非他莫属的S国最高权力,他也可以对自己的疾患秘而不宣,登上国家权力的最高位置,满足于,或者心安理得地在这个职务上大显身手2-3年。然而,他举棋不定,无法作出最后抉择,因此,决定继续按原定计划日程前往里斯本,再从里斯本回到雅尔塔。
季霍诺夫脸色苍白,头昏脑胀,来到巴莱旅馆底楼大厅里的门窗柜台前,准备订购一张到里斯本的早班飞机机票。秃顶的门房正在同另一位旅客交谈,安排在比亚里茨一家大餐厅举行四人参加的晚宴。季霍诺夫不安地等待着,瞥见在第二个柜台旁边的书报架上出售的各国报纸。一个特大的标题,只有一个词,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个词用多种语言写着——奇迹……奇迹……奇迹。
出于好奇,季霍诺夫绕过门房柜台来到报刊栏。所有报纸的注目标题都好像是在说同一件事情。显然,是某项重大事件。他取了一份《法兰西日报》,留下零钱放在柜台上,开始从标题读下去,诸如这样的字句很快使他产生了兴趣:卢尔德即将出现奇迹,伯纳德特的传闻,她的遗失的日记揭示,圣母玛利亚早就赋予她重大使命,圣母将在未来三周后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即8月14日,一些基督徒将有幸看见圣母,一些身有疾患的圣徒将奇迹般地痊愈。
一般说来,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他神智清醒,季霍诺夫会毅然将这种传播典型的宗教谎言、这种招揽无知读者好奇心理的神话报纸扔进垃圾堆。
然而,莫塔医生在同他交谈中曾经提到的一个字眼,此刻却仍然在他耳际回旋。什么办法能拯救季霍诺夫的生命呢?莫塔医生的回答是:除非出现奇迹。
他不由寻思这种巧合,把报纸打开,季霍诺夫穿过铺着棕色地毯、挂着华丽墙饰、镶着大理石地面的大厅。在两根高耸的大理石圆柱之前,有一长长的红色沙发椅供休息用。季霍诺夫坐在上面,仔细读着一则用法文写的发自巴黎的消息:红衣主教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教皇授命他向全世界转告一项重大事件,圣母玛利亚曾在伯纳德特面前出现过18次,在第7次时,圣母曾允诺,她将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为患病的教徒施行神奇的治疗。
然而,不管他此时怎样失望,怎样绞尽脑汁,也寻找不到任何能治愈自己疾病的良方,他为此痛苦万分;也不论此刻他多么渴望能有一线希望……但他仍然坚信,卢尔德的奇迹只是弥天大谎。他正要将报纸扔掉,目光却落到发自卢尔德的第二篇报道上面。这篇文章叙述了将近70例成功地在卢尔德山洞饮了那儿的泉水奇迹般地获得治愈的患者的详情。他特别注意这些身患绝症的幸运者名单以及他们所患的不治之症。他们有的来自法国,有的来自德国,也有的来自意大利和瑞典。治愈的病症有骨盆肉瘤、多发性硬化、子宫癌、宫颈癌等等。还有其他许多类似肌肉障碍症的疾病也被神奇般地治愈了。
紧接着这篇报道,有一则同卢尔德医药局主任布耶尔博士的谈话录。此文提到,这些治疗效果经过牧师证实,而且还首先由世界上一些最有名的医学专家全面调查过,一致肯定其神奇疗效。季霍诺夫又注意到另一则由布耶尔博士所作的声明:即使非基督教信仰者或其它游客,也将受益于卢尔德的奇迹。
真叫绝了。
季霍诺夫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真令他兴奋不已了。这使他回忆起在明斯克郊外的乡间童年时代,她母亲是个天主教徒,一生历尽沧桑,但依然愉快地生活着。而他父亲的信仰并不很虔诚,有时只为了应景,动动嘴皮子而已。季霍诺夫记得那间木制小教堂——那燃烧着的蜡烛、牧师、弥撒、祷告、圣餐、圣水等仪式。随着年龄的渐渐成长,也渐渐距那种温馨的、甜蜜的,带有神秘色彩的记忆遥远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世界上的社会主义思想感到更易接受,而他母亲对此却不以为然。
童年时代他曾经信仰过宗教,也许这用不着再提起此事,现在这种想法又有了新的凭证。
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莫塔医生说过。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着棋,身为S国国家要员,摒弃无神论去朝拜卢尔德山洞的圣母,会引起非常之后果。不过,他得秘密行事,总能想办法应付过去的。
他有办法处理好。
上帝,他的生命处在生死关头。别无选择,只好孤注一掷。还因为——
又有什么怕失掉呢?
这种念头最初萌发是早在三年前,他同伊迪丝去卢尔德朝圣时。他们在卢尔德的伯纳德特-苏比鲁大街的一家名为马消比尔咖啡馆用晚餐,这是一家很小、很舒适的咖啡馆。尽管在红色的遮篷之上的壁龛里放着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的复制品已经失去了色彩光泽,晦暗异常,但是这家小餐厅仍以它那堪称第一流的家常烹饪术和厨师吸引众多的顾客,当然还有餐厅极好的位置。不过最使雷杰感兴趣的是这家餐馆的老板。雷杰逐渐知道,这位老板名叫琼-克劳德斯-詹姆特,其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英国人。虽然詹姆特为人谨慎,不易让人接近,而且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在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雷杰凭直觉看出,詹姆特也是头脑灵活,渴望事业有成的人。遗憾的是,他并未利用上天赐给他的这种才能,使在卢尔德的这家小餐馆更加生意兴隆,餐馆的收益可谓微乎其微。他真正的兴趣是在伦敦的一家四季旅游公司上面,在旅游季节安排为数可观的朝圣者到卢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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