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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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诺耶照办了。巴尔迪尼第一次能够观察到这位魔术师的一个个操作过程,并把它们记录下来。他带着蘸水笔和纸坐在格雷诺耶身旁记笔记,反复提醒他放慢速度,弄清这东西多少克、那东西多少刻度、第三种配料多少滴,再放进配制瓶里。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即通过用同样方法在事后对一个过程进行分析的方式,巴尔迪尼终于掌握了合成的规程,而在过去不使用这种方法时,这种过程根本不可能发生。格雷诺耶没有合成的规程怎么竟能配制出香水来,这对巴尔迪尼固然仍是个谜,更确切地说是个奇迹,但他如今至少已经把这个奇迹写成了分子式,而因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渴望规则的心是个安慰,并使他对香水的认识免于彻底崩溃。

巴尔迪尼逐渐使格雷诺耶把至今所发明的全部香水的配方都说出来,最后甚至于禁止他在巴尔迪尼未带蘸水笔和纸、用百眼巨人的眼睛细心观察和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记录的情况下配制新的香水。他把自己的笔记——很快就有了数十个分子式——极其细心地用写得像刻出来的字体抄在两个不同的小本子上,他把一个本子锁进耐火的钱柜,另一本他始终带在身上,夜里睡觉时也带着它。如今只刻愿意,他就可以亲看领略格雷诺那断奇迹。池第一次经历这些奇迹时,心情激动极了。他相信现在用他记录的分子式本子,可以祛除从他的学徒内心产生的可怕的创造性的混乱。就连他不再是笨手笨脚地在一边惊讶,而是细致观察和记录,参与创造性活动这一事实,对巴尔迪尼也产生了安慰的作用,增强了他的信心。过了一阵地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极精致的香水的成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既然他已把这些香水记入他的小本本,并把它们保存在钱柜里和自己的胸前,他反正不再怀疑,它们完全是属于自己的。

但是,格雷诺耶也从巴尔迪尼迫使他采取的有条不紊的工作方法中获得了好处。他自己虽然并不依靠这种工作方法,为了在数周和数月后复制一种香水,他从不查阅一个旧的分子式,因为他从不会忘记气味。可是他在被迫使用量杯和天平时,学会了化妆品商店的语言,而且他本能地觉得,这种语言的知识对他是有用的。短短几星期后,他不仅掌握了巴尔迪尼工场里的所有香料的名称,而且也能自己把香水的分子式写下来,或者相反,把别人的分子式和说明转变成香水和别的香料制品。不仅如此!他学过用克和滴来表达自己制作香水的设想后,就不再需要试验的中间步骤了。若是巴尔迪尼交待他制作一种新香水,无论是用于手帕、香囊或脂粉的香水,格雷诺耶都不再去拿小香水瓶和香粉,而是干脆坐到桌旁,把分子式记下来。他学会了围绕列出分子式扩展从心里对香味的想象到制成香水的方法。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条弯路。在世人的眼中,也就是在巴尔迪尼的眼中,这是个进步。格雷诺耶的奇迹仍然没有变化。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配制香水的配资,没有理由再害怕了,这是有利因一格雷诺耶对于工艺要领和工作方法掌握得越熟,他用化妆品商店的习用语言来表达得越正常,巴尔迪尼对他的恐惧和疑心就越小。不久,巴尔迪尼固然仍认为他是个非凡的天才的气味专家,但已不再把他视为第二个弗朗吉帕尼或是一个可怕的玩弄魔术的人,格雷诺耶对此很满意。他利用工艺准则作为受人欢迎的伪装。在称配料时,在振动配制瓶和轻轻涂抹试验的白手帕时,他就是拿自己的样板方法来哄巴尔迪尼。他几乎能像师傅一样优美地抖动手帕,灵巧地使手帕从鼻子旁飞过。偶或在剂量配得很好的间歇中,他也出错,以致巴尔迪尼不得不指出:他忘记了过滤,天平未校准,把百分比高得惊人的龙涎香配写过了分子式……指明错误是为了以后有的放矢地改正。这样他成功地使巴尔迪尼沉迷在幻想中:最后一切事情都是这样进行的。他确实不想吓唬巴尔迪尼。他的确是要向他学习。不是学配制香水,不是学一种香水的正确组分,当然不是在这一方面,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对他进行什么教导,而巴尔迪尼商店里现有的配料也远远不够让他实现一种真正伟大的香水的设想。他帮助巴尔迪尼在气味方面所实现的事情,同他自己所设想的、总有一天他会实现的气味加以比较只不过是儿戏。但他知道,为此他需要两个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其一是公民身份的外衣,至少得是个伙计,他依靠这身份的保护可以沉溺于自己本来的激情,不受干扰地实现自己本来的目标。另一个就是对那些工艺方法,即人们制作、隔离、浓缩、保存香水并使之具有更高用途的工作方法的知识。因为格雷诺耶虽然事实上有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在分析和预知方面均如此,但是他还没有能力像占有物品一样占有气味。

因此.他乐于让人给自己传授这些技术:用猪油煮肥皂,用可洗涤的皮革缝制手套,用大麦粉、杏仁粉和紫罗兰根磨成的粉配制成扑粉,用木炭、硝酸钾和檀香木屑卷成香烛,用没药、安息香和琉璃粉压制成东方的丸剂,把香虫胶和桂皮捏成香丸,用碾碎的玫瑰叶、黄衣草花和卡斯卡里拉树皮筛出和制成“皇帝的粉末”,搅拌白色和像血管一样蓝的粉末,制作口红,掺水制作最精细的指甲粉和薄荷味牙粉,配制假发药水、鸡眼药水、皮肤雀斑增白药、眼用颠茄精、男士斑螫发泡软膏以及女士卫生醋…生产一切护肤液、粉剂、卫生用品和美容药品,但也制作茶和香料混合粉、利口酒、脑泡汁等,总之,巴尔迪尼教给他这些包罗万象的祖传知识,格雷诺耶虽然并不抱着特殊的兴趣去学,但也毫无怨言,学得非常出色。一与此相反,巴尔迪尼在教他制作配剂、浸汁和香精时,他却怀着特殊的热情。他可以不辞辛苦地用螺旋压榨机压碎苦杏仁核,捣碎席香颗粒,用菜刀劈开龙涎香块茎,用磁床儿把紫罗兰根擦成屑,然后用最优质的酒精浸渍碎屑。他学会使用分离漏斗,用这漏斗可以把柠檬壳榨出的纯正油从混浊的浆粉中分离出来。他学习在格栅上阴干药草和花,把籁牟作响的叶子保存在罐子和箱子里,用蜡封口。他学会了分离润发油和制造、过滤、浓缩、提纯与精馏擦剂的技术。

当然,巴尔迪尼的工场还不适于大批量生产花油和草油。在巴黎也的确没有足够数量的新鲜植物。有时市场可以廉价购到新鲜迷迭香、鼠尾草、薄荷或大茵香子,或是来了一大宗鸯尾球茎、领草根、和兰芹、肉豆宏或干丁香花,巴尔迪尼的化学家血管即沸腾起来,他拿出他那铜制的大蒸馏锅,锅上面装有冷凝器——正如他自豪地说的,这是一个所谓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四十年前,他曾经用这个锅在利古里亚山南坡和卢贝隆高地上的野外蒸馏过薰衣草。当格雷诺耶切碎须蒸馏的花草时,巴尔迪尼非常迅速地——因为迅速加工是干这种活计的关键——在砌起的灶里生火,铜锅就放在灶上。锅里放了足够的水。他把切细的植物扔进锅里,把双层壁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装到套管上,连接进水和排水的两条软管。这套提纯冷却水的装置,他说,是他后来自己装设的,因为当时在野外人们自然只是用扇子扇风进行冷却。然后他把火吹旺。

锅里开始排难水.过了一会溜出波先是慢慢入海.滴淌,然后就像细线一样从摩尔人头状蒸馏器的第三根管子里涓涓流入巴尔迪尼接好的佛罗伦萨壶里。起初这蒸馏液并不好看,像稀薄而又混浊的汤。但是渐渐地,主要是在给注满的瓶子换上新瓶并放到一旁之后,蒸馏液分离出两种不同的液体:下面是花或草的水,上面浮着一厚层油。若是人们小心地把散发出柔和香味的花液从佛罗伦萨壶的壶口换出来,那么留下来的就是纯正的油,即植物的精华,气味很浓的香精。

格雷诺耶被这过程吸引住了。如果说他这一生中有过什么事在他心动中激起热情的──-当然不是表现得很明显,而是隐而不露,如同在冷冷的火焰中燃烧的激情——那就是用火、水、蒸气和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器械提取种种东西的芳香灵魂的方法。这种芳香灵魂,即芳香油,是这些东西的精华,是唯一使他感兴趣的事物。而其余的东西:花、叶。壳、果实、颜色、美、活力以及隐藏在它们之中的多余物质,他却毫不关心。这只是外壳和累赘。这是要扔掉的。

有时候,当馏出液呈现水一样的晶莹后,他们就把蒸馏锅从火上端下来,揭开后倒出煮烂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泡软的禾草一样灰白,像小鸟的白骨,像煮得太久的蔬菜,混浊,散成细丝,烂成泥状,几乎看不出本来的形状;像尸体发臭那样令人作呕,完全失去本身的气味。他们把这些烂东西从窗子倒进河里。然后他们又装入新鲜的植物,注入水,又把蒸馏锅放到炉灶上。锅子又开始沸腾。植物的波开又流入佛罗伦萨氛一往往就是这样通宵达,旦地工作。巴尔迪尼照看炉子,格雷诺耶注视着佛罗伦萨壶,在变换操作之间的时间里没有更多的事可做。

他们围着火坐在凳子上,两个人都被粗笨的圆木桶吸引住了,两个人都迷住了,尽管是由于不相同的原因。巴尔迪尼欣赏炽热的火、火焰和铜的闪烁的红光,他喜欢燃烧着的木柴劈啪作响,喜欢蒸馏锅的水流声,因为这和从前j样、这时人们可以高兴一番!他从店堂里拿来一瓶葡萄酒,因为炎热使他口渴,于是他喝着葡萄酒,这也和从前一样。然后他开始讲当年的故事,讲个没完没了。他讲到西班牙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他曾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反对奥地利一边作战,起了决定性作用。他讲到加米萨德人,他曾同他们一道搅得塞文山脉不得安宁,讲到在埃斯特雷尔的一名胡格诺教徒的女儿,她被黄衣草香麻醉后委身于他;讲到他差点引起一场森林火灾,这场大火若烧起来会使几乎整个普罗旺斯陷入一片火海,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那时正好刮起一阵强劲的西北风。他还讲到蒸馏的事,而且总是再三讲到夜间在野外,在月光下喝着葡萄酒,听着蝉的鸣声。他讲到他生产的一种素衣草油非常精美,使人强健,以致有人愿意用银子来购买;讲到他在热那亚的学习时光,讲到漫游年代和格拉斯城,在这个城市香水条家像其他地方的鞋匠那么备其中有些人水港富,生活得像诸侯一样,他们住在豪华的房屋里,房屋四周有绿树成荫的花园,还有屋顶平台,有装有护墙板的餐室,他们在餐室里用配有金制餐具的瓷盆进餐,等等……

老巴尔迪尼讲着这些故事,喝着葡萄酒,他的脸颊由于喝酒,由于炽热的火光,由于对自己的故事津津乐道而变得通红。但是格雷诺耶却多半坐在阴影里,根本心不在焉。他对古老的故事不感兴趣,使他发生兴趣的唯有眼前的新过程。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蒸馏锅顶上的小管子,蒸馏液正像一条细细的光线从管子里流出。他凝视着,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蒸馏锅,正像眼前的锅里一样在沸腾,锅里流出一种类似这儿的蒸馏液,只不过更美、更新、更不平常,是他自己栽种在心里的精美植物的蒸馏液,这些植物在那儿开花,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嗅不出,它们以其独特的香水可以使世界变成一个散发芳香的伊甸园,他觉得园中的生活对他的嗅觉来说是可以忍受的。使自己成为一个可以用自己生产的蒸馏液来淹没所有人的大蒸馏锅,这就是格雷诺耶所抱的梦想<:"="_.。

但是正当巴尔迪尼乘着酒兴,讲着关于往昔的越来越离题的故事,越来越狂放不羁地陷入自己的幻想时,格雷诺耶却很快就放弃了他那古怪的幻想。他首先把对于大蒸馏锅的想象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思考着如何把刚学到的知识用于更容易理解的目的。

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蒸馏方面的专家。他发现——他的鼻子比巴尔达尼的规则更管用…火验放度对于蒸停液的质量具有决定性影响。每一种植物、每一朵花、每一块木头和每一种油料作物都要求特殊的程序。有时要求特别强的蒸气,有时需要适当煮沸,而有些花朵,只有用文火蒸馏,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加工方法也同样重要。薄荷和黄衣草可以整把蒸馏。其他的在放进铜锅前,必须细心挑拣、剥碎、剁碎、擦成屑。捣碎或甚至拌成糊状。但有些东西根本就不能蒸馏,这使格雷诺耶伤透了脑筋。

巴尔迪尼看出格雷诺耶已经可靠地掌握了整套装置,就放手让他操作蒸馏锅。格雷诺耶充分利用给他的自由。他白天配制香水,制作其他芳香产品和香料产品,夜里则独自潜心钻研蒸馏技术。他的计划是生产全新的香料,以便至少能用这些香料制作出几种他心里设想过的香水。起初他也小有收获。他成功地生产了一种尊麻花油和独行菜籽油,用接骨木刚削下的皮和紫杉枝条生产一种溶液,其蒸馏液固然在香味上还像原始材料,但是依然足以使他有兴趣去对它们继续加工。当然也有些材料应用这种工作方法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比方说格雷诺耶试图蒸馏玻璃的气味,即光滑的玻璃像粘土一样凉爽的气味,这气味普通人是觉察不到的。他弄来了窗玻璃和瓶玻璃,把它们加工成大块碎片、碎语带粉状一旦是毫去线急他蒸馏了黄铜、瓷器、皮革、谷物和砾石。他蒸馏了纯净的土、血、木材、新鲜的鱼、他自己的头发。最后,他甚至蒸馏水,塞纳河的水,他觉得这河水的独特气味值得保存。他相信,借助蒸馏锅可以像从百里香、薰衣草与和兰芹籽中提取香味那样,从这些材料中提取独特的香味。他根本不知道,蒸馏无非是把混合起来的物质分离成容易挥发和不易挥发的成分,而对于化妆品行业,只能是把某些植物易于挥发的芳香油同无香味和没多少香味的剩余物分离开来。对于那些已经丧失芳香油的物质,蒸馏的方法当然毫无意义。我们今天的人学过物理,人家一提我们就明白。可是对于格雷诺耶来说,这种认识却是经历了一连串令人失望的试验辛苦得来的结果。他一连数月熬夜坐在蒸馏锅旁,想方设法尝试用蒸馏法生产人世间尚无浓缩状态的新的香水。除了馆出了一点令人可笑的植物油以外,什么收获也没有。他的想象尽管像并那么深,那么不可估量,但是他却无法从中汲出一滴在他脑海里经常浮现的那种具体的香精,搞不出一个原子来。

当他明白失败后,他就停止了试验,生了一场大病。

他发高烧,最初几天还伴随着出汗,后来出了无数脓疮,仿佛皮肤上的毛孔都不够用似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疮,其中许多破裂了,流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发展成疖子,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粘稠的脓和带有黄色粘液的血来。过了一阵,格雷诺耶看上去活像个从里边被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巴尔迪尼当然感到忧虑。正当他准备把自己的生意扩展到首都以外,甚至全国以外的时候,偏偏失去了自己宝贵的学徒,这无疑使他非常不快。因为事实上,对于这些使巴黎倾倒的新型香水,不仅来自省里,而且来自外国宫廷的订货也越来越多。为了满足市场的需要,巴尔迪尼已经设想在圣安托万市郊开个分店,一个真正的手工工场,那里将大批配制最时兴的香水,并成批装入令人可爱的小香水瓶里,再由可爱的小姑娘包装,发往荷兰、英国和德意志帝国。对于一位定居在巴黎的工匠师傅来说,这样的冒险举动并非合法,但是他最近获得了上层社会的保护,他提炼的香水给他创造了这种保护,不仅高级官员,而且重要人物,例如巴黎的关税承包人先生、王家财政部要员、繁荣经济事业的促进者费多-德-布鲁先生都可以成为他的保护人。德-布鲁先生甚至可望得到王室的特权,即人们所能期望的最佳情况,这个特权就是不受一切国家和阶层管束的一种通行证,是摆脱一切做生意方面的困扰和获得稳固的、毫无疑义的富裕的一种永恒的保证。

后来,巴尔迪尼脑子里又酝酿了另一个计划,即一个可爱的计划,一个与圣安托万手工工场相反的规划,按照这规划,工场不是大批量地进行生产,而是生产供给个人的产品:他想为一小批上流社会的顾客设计个人用的香水,更确切地税,是要像裁剪适合一个人穿戴衣服叫约设计只供一个人用的香水,这香水采用高贵的名称。他设想一种“德-拉塞尔内侯爵夫人香水”、一种“德-拉维拉尔元帅香水”、一种“达阿基荣公爵香水”等等。他梦想<://"="_.一种“蓬皮杜侯爵夫人香水”,甚至一种“国王陛下香水”,这些香水装在磨得非常精致的玛璃制的香水瓶里,瓶子有雕花的金边,在瓶脚内侧不显眼处镌刻“吉赛佩-巴尔迪尼,香水专家”的字样。国王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同时在一件东西上!巴尔迪尼竟敢想象得如此美妙!但如今格雷诺耶生病了!当年格里马一上帝保佑他进天堂!——曾经发过誓,能顶住一切的人永远不损失什么,他甚至可以把瘟疫弄到别处!而他如今竟要在我这儿病死!万一他死了呢?多可怕呀!那么,手工工场、可爱的小姑娘、特权和国王香水的宏伟计划也完蛋了!=""于是巴尔迪尼决定,千方百计地挽救他学徒的宝贵生命。他安排人把格雷诺耶从工场的木板床搬到楼房里的一张洁净的床上。他叫人给这张床铺上绸被。他亲自协助把病人抬上楼梯,尽管他对脓疙和化脓的疖子感到难以形容的厌恶。他吩咐妻子煮葡萄酒鸡汤。他派人去请本地区一个名叫普罗科帕的最著名的医生,预先付给他二十法郎作车马费。=""大夫来了,用指尖挑开床单,朝着看上去像被豆粒子弹射穿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只瞥子一眼。连皮包也不打开就离开房间,他的皮包一直由踉在后面的助手拿着。这病情.他开始对巴尔迪尼民非常清楚。这是万种梅毒性疮疮变异症,并且并发了晚期化脓性麻疹。大夫认为,病人没有必要治疗,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腐烂,像一具尸体,不像活着的机体,因此根本不可能在这身体上按照要求地装好放血的器械。他说,尽管现在还闻不到这种病症典型的瘟疫般的恶臭——这当然令人感到惊奇,从严格的科学观点来看确实是件小小的怪事——但病人在四十八小时内必死无疑。这就如他叫普罗科帕大夫一样确实。他又要求为他这次出诊和作出预后诊断付出二十法郎——其中有回扣五法郎,用作别人把这典型症状的病人托他诊断的用途——然后告辞。=""巴尔迪尼气得要命。他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他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宏伟计划在接近目的时又一次成了泡影。当初,佩利西埃和他的伙计一个发明接着一个发明。如今这个少年在新的气味方面已拥有取之不尽的知识,这个用金子根本买不到的肮脏小鬼,偏偏现在,在事业正向上的时候,害了梅毒性毒疮和晚期化脓性麻疹,偏偏现在肝为什么不在两年后?为什么不在一年后?到那时我早就像掠夺一座银矿和一只金驴子一样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年以后他满可以放心地死去。但是现在,在四十八小时内,他可不能死,仁慈的上帝啊!=""存—瞬间,巴尔迪尼曾想到会圣母-院那里进香,条上一支蜡烛,祈求圣母让格雷诺耶恢复健康。但随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时间太紧迫了。他跑出去拿了墨水和纸,把妻子从病人的房间里赶走。,他要独自在此守候。然后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记笔记的纸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蘸水笔,等待格雷诺耶作香水方面的忏悔时作笔记。愿上帝保佑他不至于悄悄地把他生命中所拥有的宝贝带走!但愿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能够把遗嘱留给可靠的人,以便后世可以了解各个时代最美的香水!他,巴尔迪尼,将忠实地掌握这份遗嘱,一切最香的香水的分子式,并使之发扬光大。他将把这不朽的荣誉归于格雷诺耶名下,的确,他将——在此他向所有神明发誓!——把这些香水中最好的香水装在一个玛璃制的香水瓶里献给国王,瓶上雕着金花和刻着题词:“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巴黎香水专家奉献”。巴尔迪尼这么说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巴尔迪尼对着格雷诺耶的耳朵发誓地、恳求地、恭维他、不停地悄声细语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格雷诺耶只是一个劲儿淌着水状的分泌物和脓血。他默不作声地躺在绸被里,尽管流出这令人作呕的液体,并没有留下他的宝贝,说出他的知识,连一个香水分子式也没说出来。若是事情成功有望……若是与他的基督教博爱的观点不那么明显地相抵触的话。巴尔达尼真想把他扼死,真想把他打死,或从他那垂死的身体内把那些宝贵约秘密打出来!=""他继续用甜蜜的语调对病人低声细语,抚摩着他,用凉凉的手帕——即使这要他克服恐惧的心理——轻轻地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湿和伤口流的脓血,用汤匙把葡萄酒送进他嘴里,以期使他说话,整夜都这么做着,但是毫无效果。拂晓时他终于罢手了。他疲惫不堪地坐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两眼发直,不再愤怒只是听天由命地凝视着对面床上格雷诺耶那瘦小的濒于死亡的身体,既无力挽救他,也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犹如一个船长看着一艘船连同船上的一切财物往深海里沉没。=""突然,这垂死的病人张开嘴唇,用异常清楚和坚定、丝毫没有预感到自己面临死亡的嗓音说:“请您告诉我,师傅,为了取得一个物体的香味,除了压榨和蒸馏外,还有别的办法吗?”=""巴尔迪尼以为这声音来自他的幻觉或是天国,便机械地回答:“是的,有办法。”=""“哪种办法?”床上发出声音问道,巴尔迪尼睁开疲倦的眼睛,格雷诺耶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是尸体在说话吗?=""“哪种办法?”又一个声音问道,这次巴尔迪尼认出格雷诺耶的嘴唇在动。“现在完了。”他想,“现在他完了,这是高烧性请妄或回光返照。”他站起身子,走到床边,俯下身看着病人。病人睁开双眼,以同样奇特的期望的目光瞧着巴尔迪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来看巴尔迪尼的__“哪种办法?”他问道。=""这时巴尔迪尼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拒绝一个垂死的人的最后一个要求——答道:“我的孩子,有三种办法:热提取法、冷提取法、油提取法。它们在许多方面都胜过蒸馏法,人们使用这些方法可以得到一切芳香中最美的芳香:茉莉花、玫瑰花和楼花的芳香。”=""“在哪里?”格雷诺耶问。=""“在南方,”巴尔迪尼回答,“主要在格拉斯市。”=""“好的。”格雷诺耶说。=""他说着闭起眼睛。巴尔迪尼缓缓地站起来。他垂头丧气。他把记笔记用的纸集中到一起,这些纸没有哪一张写上了一行字。他吹灭蜡烛。外面已经天亮。他累极了。必须叫人去找一个教士,他想。他随手用右手草草地划了个十字,走了出去。=""格雷诺耶并没有死。他仅仅是睡得非常熟,梦得很沉;他的血液又回到了身上。他皮肤上的疤疹已经枯萎,脓口开始收干,他的伤口开始愈合。不到一个星期,他的病体就完全康复了。=""格雷诺耶真想立即离开这儿,到南方去,在那儿他可以学习苦头儿对他说的新技术。但是这谈何容易厥他无非是个学徒,而学徒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严格地说,巴尔迪尼对他说——他是在自己对格雷诺耶恢复健康最初感到的高兴过去以后说的——严格地说他比微不足道的人还要微不足道,因为一个正派的学徒的出身必须是无可指摘的,即必须是婚生后代,有合乎身份的亲戚关系,有艺徒学习合同,而这一切地都不具备。若是他,巴尔迪尼,有一天要成全他,给他一张满师证书,那无非是考虑到他还有些才能,考虑到他今后的行为会规规矩矩,同时也是因为他——巴尔迪尼——心地无限善良的缘故,即使这样的好心常常给他带来损失,他也从来不会违背的。=""></:><:"="_.。他在圣安托万市郊建起了手工工场,在宫廷打开了高级香水的销路,获得了王室的特权。他的精致香料产品远销彼得堡、巴勒莫、哥本哈根。含有席香的化妆品甚至在君士坦丁堡也很受欢迎。谁都知道,那里盛产b己的香料。在伦敦城的账房间里,在帕尔马的宫廷里,在华沙的宫殿里以及利浪一德特莫尔德的伯爵宫殿里,都散发出巴尔迪尼的香水气味。巴尔迪尼在已经心甘情愿地准备去墨西拿穷困潦倒地度过晚年之后,如今却以七十高龄成了欧洲最大的香水专家和巴黎最富有的市民之一。

一七五六年初——在此期间,他已经在交易桥上原来的房屋旁又造了一幢房子专供居住,因为老房子直到屋顶都堆满了香料制品和香料——他坦率地对格雷诺耶说,他如今准备给予他自由,当然附有三个条件:第一,在巴尔迪尼这里生产的一切香水,不许他自己制造,也不许把它们的分子式传给第三者;第二,他必须离开巴黎,在巴尔迪尼有生之年不得再来;第三,他必须对前两个条件绝对保密。这一切地必须向所有圣者、向他母亲的在天之灵并以自己的荣誉发誓。

格雷诺耶既不相信荣誉和圣者,也不相信他母亲可怜的灵魂,他宣了誓。他对这一切都宣誓。他接受巴尔迪尼的每个条件,因为他想要这张可笑的满师证书,这张证书将使他可以不引人注意地生活,不受阻碍地旅行和寻找工作。他觉得其他事都无所谓。这些究竟是什么条件呀!不得再来巴黎?他为什么要来巴黎!他对巴黎很熟悉,就连发出臭气的角落都熟悉,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它带在身边,多年来他拥有巴黎。不生产巴尔迪尼的名牌香水,不把分子式传给别人?就仿佛他发明不了一千种别的同样优良和质量更佳的香水似的,只要他愿意!但是他根本不想这么做。他根本不想同巴尔迪尼或随便哪个市民香水专家竞争。他根本不想靠自己的手艺来发财,若是有别的方式可以生活的话,他甚至不想靠它来生活。他想转让他的内心.这不是历历在目的。而是他又发比沙部世界所提低的,一切更为美妙的内心。因此,格雷诺耶觉得巴尔迪尼的条件不是什么条件。

春天里,五月的一天清晨,他出发了。他从巴尔迪尼那里拿到一只旅行背包,另加一件衬衣、两双袜子、一大条香肠、一条将羊毛毯和二十五法郎。巴尔迪尼说,这比他应该给的要多得多,尤其是格雷诺耶对于自己所接受的渊博教育,并没有付过一个苏的学费。他认为自己只须给二法郎路费,别的就不是他的责任了。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能违背自己多年来在心中积累的对善良的让一巴蒂斯特的深切同情。他祝他旅途上幸福,再次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于是他把他带到佣人入口处门内——他从前就是在这儿接待他的——打发他离去。巴尔迪尼没有跟他握手,他的同情并没有到这种程度。他从来就不跟他握手。他出于一种无恶意的厌恶,一向避免触摸他,仿佛自己有被传染和弄脏的危险。他只干巴巴地说了声“再见”。格雷诺耶点点头,身子蜷缩着离开了。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巴尔迪尼目送着他,望着他拖拖沓沓地从桥上过去,朝着岛那里过去,身体矮矮的,弯着腰,背包放在背上,像是驼着背似的,从后面看他活像个老头。在国会大厦那边,小巷拐了个弯,巴尔迪尼目送到看不见他了,心情感到特别轻松地取过他终于可以承认了。他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个小家伙。他安顿他同自己住在一幢房屋里,从他身上把香水分子式挤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他并不觉得好过。他的心绪不佳,如同一个品行端庄的人第一次做了违禁的事,用不许可的手段玩了个把戏一样。当然,人们识破他的诡计的危险并不大,而成功的前景却是巨大的,但是精神不安和良心上的自责也同样巨大。事实上在过去这些年里,没有哪一天他是在摆脱不愉快的想像中度过的,他想像自己与这个人交往,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为代价。他再三忧心忡忡地祷告,但愿事情顺利!但愿我成功地获得这种冒险的果实,无须支付什么代价!但愿我取得成功!诚然,我这么做并不合适,但是上帝会睁一眼闭一眼的,他一定会这样!他在我的一生中无缘无故地多次惩罚我,把我整得够呛,若是他这次能够友好相待,这也是在理的。如果我有过失的话,那么过失究竟在哪里?充其量无非是,我在行会规定之外稍有活动,我利用了一个未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的奇异天才,并把他的才能冒充为自己的。充其量无非是,我稍稍偏离了手工业者职业道德这一传统道路。充其量无非是,我今天做出了我在昨天还诅咒过的事。这是一种罪过吗?别人一辈子都在行骗。我只不过是这几年有点不老实。何况在这方面我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纯属偶然。或许这根本不是偶然、或许是投渡且把这位廉法师送到_我家,以便补偿我被佩利西埃及其同伙侮辱的那段时间。或许上帝的安排压根儿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佩利西埃的!这是非常可能的!若是上帝想惩罚佩利西埃,不通过抬高我,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因此我的幸福就是上帝的正义的手段,我不仅可以而且必须接受下来,受之无愧,丝毫用不着懊悔……

巴尔迪尼在过去几年里经常这么想。上午,每逢他下楼梯到店堂里时,晚上,每逢他带着钱箱上楼,数着沉重的金币和银币放进自己的钱柜里时,夜里,每逢他躺在发出鼾声的妻子身旁,由于害怕自己的幸福而不能成眠时,他都这么想。

但是现在,这些闷闷不乐的思想终于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可怕的客人走了,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财富却留了下来,未来有了保障。巴尔迪尼把一只手放在胸脯上,透过外衣的料子感觉到放在心口上的小本本。本子上记录了六百个分子式,几代香水专家将把它们付诸实施。即使他现在失去一切,那么光靠这个奇妙的小本本,他在一年之内又可以成为一个富翁。确实如此,他还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早晨的阳光落在对面房子的山墙上,把墙上染黄,同时又暖融融地照在他的脸上。巴尔迪尼仍一直望着南方朝国会大厦方向去的马路——再也看不见格雷诺耶,太令人高兴了!——并且决定,出于感激的激动之情今天过河到圣母院去朝拜圣母,往捐献箱里丢一个金币,点燃三支蜡烛,跪着感谢天主给他这么多的幸福并保护他免于遭人报复。

但是这时他遇上了一件令人恼火的事、下午。当他正想动身去教堂时,谣言传开了,说什么英国人已经对法国宣战。这本来就是件令人不安的事。因为巴尔迪尼恰好在这几天想发一批香水到伦敦去,他就把到圣母院朝拜圣母的事推迟了,而是到城里去打听消息,接着到圣安托万市郊他的手工工场去,第一件事就是撤回发往伦敦的货。夜里他躺在床上,在入睡前不久,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考虑到面临着争夺新大陆殖民地的战争,他想生产一种香水投放市场,这香水取名为“魁北克的魔术”,是一种含树脂的英雄香水,它的成功——这是确定无疑的——将补偿英国这笔生意的损失,而且绰绰有余!他把头轻松地枕在枕头上,感到枕头下压着的分子式小本本,心里乐滋滋的。巴尔迪尼师傅就在他的胡涂而年老的脑袋里装着这甜蜜的念头,渐渐沉入了梦乡,而且再也没有醒来。

这天夜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灾难,这灾难导致了国王在适当的拖延后发布命令:巴黎所有桥上的所有房屋都必须逐步拆除。事情就是在交易桥的西侧,第三和第四桥墩之间原因不明地坍塌了。两幢房子坍入河里,整个房子陷下去,而且那么突然,所以屋里的人没有哪个得救。幸好屋里只有两个人,即吉赛佩-巴尔迪尼和他的妻子秦蕾萨。佣人们有的得到允许,有的没有得到允许,都离开了房子。谢尼埃说是想回店,因为房子已经不在那儿——精神上彻底崩溃了。他三十年来一直抱有希望,这个没有子嗣和亲戚的巴尔达尼将在遗嘱里立他为继承人,如今全部遗产、房里、.商店、原料、工场、巴尔迪尼本人,甚至对手工工场的财产或许还有指望的遗嘱,这一切一下子都完了!

什么也没有找到,两具尸体、钱柜、记录六百个分子式的小本本都没有找到。这个欧洲最大的香水专家吉赛佩-巴尔迪尼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就是席香、栓皮、醋、素衣草和一千种别的香料的混合香味,这香味在从巴黎到勒哈弗尔的塞纳河河道上空又飘了数星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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