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九章 死生如觉梦,长夜不肯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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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热的水中浸泡了身体,冯素贞整理了下思绪,将今日接仙台上种种怪事罗列出来,想捋出一条线来。

她就这样发着呆,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许多时间。

沐浴之后,冯素贞重新给自己处理了伤口,换了一身家居常服从房中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下人上前禀告道:“驸马爷,李夫人求见!”

冯素贞颇为意外地挑高了眉。

刘倩自门外迤逦行来,见到冯素贞正站在院子里,立即向她深施一礼:“刘倩此来,是专程向驸马和公主致谢的。”

冯素贞避过她的礼道:“李夫人这谢从何来?”

刘倩道:“驸马公主为我父母和兄长在妙州置业,刘倩感激不尽。父亲操劳半生,现在总算是过上了田园牧歌的闲适日子。”

冯素贞道:“这有什么谢的,那置业的钱也是用的刘家自己的资产。绍民怎敢居功?”

刘倩又道:“我父兄对朝廷唯一的牵挂便是这劳民伤财的接仙台,没想到,驸马奇思妙想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我父亲听我说了其中机巧之后连连夸赞,说你有丁谓之才,再过几年,定然能成一代名臣。”

冯素贞谦道:“恩师过誉了,这都是宋先生和太子的功劳,绍民也不敢居功。”

刘倩冷眼看着冯素贞的从容有度,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冯素贞?”

冯素贞面不改色,反问道:“李夫人何出此言?”

刘倩道:“你在接仙台上使出来的那功夫,兆廷认出来了,他说你是冯素贞。”

冯素贞面色从容,她既用了这招式,自然也知道会引人生疑:“李夫人此言差矣。若是天下间会用降魔琴的人就是冯素贞,那这冯素贞,岂不是太多了些!”

刘倩自失一笑:“你不用紧张,你是也好,不是也好,其实都与我无关了。我此来也并非为了得到你一个确切的答复,除了致谢,我也是来告别的。”

“告别?”冯素贞神色微动。

刘倩缓缓说道:“我前几日去了父兄那边,父亲问我的近况,说是若是过得不适意就去妙州过活。”她顿了顿,低眉顺眼地笑道,“我想了想,我和兆庭在一起,确实过得不快活。”

冯素贞张了张嘴,想劝劝她,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刘倩全然没有在乎冯素贞的反应,只是一个人兀自絮絮地说着:“驸马爷,我和李郎成婚,也有将近一年了。这些时间里,我不说是举案齐眉,也算是相敬如宾,用心待他了。就是块石头,抱着怀里捂着这么长时间,也该捂热了吧。”

“不,没有,他的心仍然是冷的。这么长时间了,他心心念念的,仍然只有冯素贞。”

“今日接仙台上,你用降魔琴破了欲仙帮的优势。兆廷他回来就魔怔了,一直在念叨着,觉得你是冯素贞。”

“我伺候他用饭,伺候他更衣沐浴,帮他上药包扎,他统统看不见,他只是念着冯素贞。后来,他念着念着,就睡着了。即便是睡着了,也喃喃念着冯素贞的名字。。”

“我特别地憾恨,憾的是生不逢时,没能和冯素贞见上一面;恨的是李郎不知好歹,不知珍重。”

“他们都说你和冯素贞长得像,你又会降魔琴,所以我想着,我既然想走了,就来见你一面吧。”

她细细端详着冯素贞的容貌,眉宇缓缓舒展:“若是冯素贞真是你这般精致又聪慧的人儿,我想我比不上你,也是应该的。”

冯素贞无话可说,不自觉地侧过身垂了眼眉。

刘倩醒过神来,自觉自己在人家院子里这么倾诉实在是不妥,用袖子蘸了蘸眼角:“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我向公主告辞之后,就走了。”说罢,也不等冯素贞开口,越过她进了正堂去寻天香。

“李夫人,”冯素贞叫住了她,“人和人,是没得比的。李夫人侠骨柔肠,忠孝淑娴,是一等一的奇女子。而那冯素贞又算什么,不过是仗着一些才思自恃多情的憨小姐。夫人不要妄自菲薄,李兄今生能娶了你,才是他天大的福分。”

“多谢驸马宽慰。”刘倩回眸莞尔一笑,向着她施了一礼,跨进了正堂。

正堂里面空无一人,刘倩错愕,左右一看,却看到天香正贴着门站在门口,老神在在不知想着什么。

“公主——”

“啊?”天香一个激灵向旁边一躲,待看清了刘倩方才涩声道,“刘倩,你要走?”

刘倩哑了半晌,压低了声音:“——你方才都听到了?”

天香迟疑道:“听到——了一些。”

刘倩见冯绍民仍站在院中,她咬了咬唇,没多说什么,只是道:“那我就不再说了,公主,我走了。”

刘倩洒然转身而去。

她没有对冯绍民说出天香曾驱使她去做的事,也没对天香说出对冯绍民身份的怀疑。

或许,她从来不是擅长揣度人心的官宦太太,但她确确实实是个恪守江湖道义的女侠客。

目送着刘倩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墙外,冯素贞这才心思沉沉地转过身,待看清天香的模样,她怔住了。

平素妆容清淡的天香此时好生打扮了一番,往日里散漫幼稚的双螺髻也梳成了飘逸灵动的凌云髻,再看她身上的衣着也是鲜亮明丽,越发衬得她光彩照人。

“公主这是——”

天香终于从方才刘倩的一番剖白中缓过神来,对着冯素贞展开笑脸道:“今日冬至,虽然白日里惊心动魄的糟心,宫里也没了赐宴,但咱们自己在家里,还是要郑重度过的。何况我可是险些就成了亡国公主,也算是度过了一劫,自然需要好生庆祝,”天香笑吟吟地到了她身边道,“怎么,莫不是被本公主的美貌摄了魂?”

冯素贞眨了眨眼,笑道:“这倒不至于,冯某也是见过场面的人,美人儿也是见的多了,何况平日里我常常揽镜自顾。”

天香顿了顿,端详着冯素贞眯起了眼:“驸马,脸大如此,是怎么装进镜子里的?”

冯素贞大笑:“只需找面大些的镜子就是了。”

天香到了冯素贞身边:“我方才见你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了,这是看什么呢?”

冯素贞朝西方天空一指道:“我在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西方的昴宿早早地升上了中天,衬着残阳的光芒隐隐发着光。两人都想起了昨夜星辰,竟都觉得恍如隔世。

天香撇开脑子里的琐碎思绪,拉着冯素贞进了正堂,冯素贞眼尖地瞧见了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酒——张绍民送来的那坛冬阳酒。

天香见冯素贞眼神不太对,立刻媚笑道:“张绍民说这酒就是冬至喝的,今日我们就少少地喝上些许可好?”

冯素贞看着天香一脸讨好,平心静气地说:“也好,那我就陪你喝一杯吧。”她大步走过去,拍开了泥封,自顾自地先倒了一碗喝了:“气味芬芳,回甘微甜,好酒,难怪张大人念念不忘。”

天香上前殷勤地又给冯素贞倒了一大碗,却是嗔怪道:“好喝你也慢些喝呀,菜还没上桌呢!”

冯素贞平素不大喝酒,这一碗喝着虽不妨事,却有些上头。但她从来自持,仍是稳稳坐着:“好,那就上菜吧。”

天香忙召唤了一声,顿时就有侍女鱼贯而入,端了一盘盘的菜上来。

冯素贞因着头晕,不好乱动,但看着桌上从无到有的一桌子菜,还是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头:“公主,虽然说冬至一阳生,是要吃肉的,但你这一桌子菜做的,何等的暴发户啊!”

卤猪头、蒸熊掌、酱牛肉、炖猪蹄、烤羊腿、焖黄鳝、参鸡汤、羊肉锅、烧鸡、烤鸭、肴肉……放眼看去就是一桌子肉肉肉肉肉肉的通红颜色,冯素贞尚未下箸已经觉得一股子肉腥气直冲天灵了。

天香笑道:“有用的,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日我可是收到了顾承恩的回信。近日察哈尔那边的交锋愈发激烈,前线的将士想吃肉还吃不到呢!”

“我倒是情愿把这些肉都捐给前线……”冯素贞顿了顿,“怎样,收到严凛泓的消息了没?”

天香点点头道:“顾承恩说剑哥哥作战勇猛,战功卓著,已经升了百户。只是他不爱说话,适合冲锋,不适合带兵,”她叹了一声,“他这性子,着实是孤勇啊,也不知在行伍里能否出头。”

冯素贞淡淡道:“有你关切着,顾承恩会对他另眼相看,想必前程不差,你不用担心。”说着,她又喝了一碗酒。

“g,你别光喝酒不吃菜啊!”天香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冯素贞碗里,“你啊,平时吃东西总是斯斯文文的,吃的又少,我今日才特意叫人做了一席全肉宴。你今天不要客气,大冬天的,拿出你的气概来!陪本公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冯素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借着酒劲儿脱口反问道:“你想要我有什么气概?是像那冷面杀手的一腔孤勇?还是像那九门提督的无微不至?”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楞。

冯素贞愣的是,自己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酸了点?

天香愣的是,怎么这话有些熟悉?

冯素贞不说话了,她刚空腹喝了两碗酒,胃里正烧着,也不嫌弃满桌子肉了,先随便夹了一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天香也压下了方才的异样,径直站起身来,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地给冯素贞布菜。

冯素贞很努力地跟上天香的速度。

今日冬至,是一年中夜最长、最黑的日子。天黑得早,黑得沉。

天幕四合,今日明月暗淡,繁星满天。

城南李府,刘倩推开大门,慢慢地将眼前自己根本没怎么住过的小院看了遍。

在微寒的冬至夜里,她在这两进的小院里踱起了步子。

此时夜色已深,明天一早,她就会出城去往妙州。

主卧里的烛火亮着,她先是看到李兆庭的身影出现在窗边,继而那窗户被推开了。

她有些意外地看到李兆庭已经梳洗一新,一扫白日的失魂落魄,站在窗边望着天空的星海。忽的,他眼神一凝,手中掐算着什么,口中喃喃道:“白虎张口?眼下欲仙已倒,局势明朗,此象怎会如此凶险……定然是错了……不准,不准……”

刘倩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跨进房里,决定向李兆庭告别。摇曳的烛火里,刘倩看到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三个小菜,两副碗筷。

“兆庭……”她低低唤了一声。

“倩儿,你回来了,”李兆庭的声音还带着些嘶哑,他放柔了声音,转过身道,“我在等你回来吃饭。”

刘倩一时语塞,终于还是狠心说道:“兆庭,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李兆庭神色有些茫然,但马上说道,“不管你去哪儿,请把我带上。”

刘倩无话,嘴唇动了动:“兆庭,我们……”“和离”两个字已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李兆庭深深凝视着刘倩,忽地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倩儿,往日是我对不住你。我现下想通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兆廷……”刘倩失语,“你……可是那冯……”

“往日是我虚妄了,”李兆廷摇着头,神色里尽是深悔和自责,“那人是死是生,那人究竟是谁,都和我全然没有关系。真正和我有关的人,是你……是陪我历经寒暑,同患难共安乐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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