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青春之歌?冬天快过阴历年的时候一个风雪满天的星期日余永泽从外面抱回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有便宜坊的烤鸭有天福号的酱肉还有非常精致的点心和一瓶白兰地酒。道静接过这些东西奇怪地问:“你买这些干行么呀?”
余永泽在道静的脸上吧地亲了一下高兴地说:“今天请个贵人来吃点喝点。――来咱们快收拾收拾屋子和这些东西。”
道静噘着嘴巴看着余永泽不动不高兴地说:“什么贵人?――我不侍候你那贵人!”
余永泽把道静的手拿在自己的脸上摸着说:“看为买这些东西这脸都冻成冰棍啦。你也不心疼人家――来给我暖暖!”
道静笑了。抽回自己的手又问:“倒是谁来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余永泽好像故意和道静开玩笑“这个人对咱们大有好处。你一定要拿出主妇的殷勤好好招待人家。……来咱们把这些肉、菜都摆好你再去把馒头蒸热……等等!去把那两只漂亮的宋瓷杯子拿出来今天可用上这些古董了。”
两个人刚把吃的东西摆好把屋子收拾干净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有一位杨庄的余少爷住在这儿么?”
道静赶快把门打开。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衰弱的老头站在屋门外。他一边扑打着身上的雪花和尘土一边哆哆嗦嗦地问道静:“您、您……余少爷是住在这儿吧?”
“您进来吧!”道静刚要往里让老头余永泽走到门边看着老头问:“你找谁?”
老头一见余永泽立刻高兴地抢上前来核桃样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笑意:“大少爷您住在这儿?好、好难找啊!”老头说着不等余永泽往里让就背着布“捎马”[捎马搭在肩上的布袋两端可装物。北方农民赶集、进城时常用――原注]踉跄地往门槛里迈。
“你是谁?……”余永泽没让他进去挡住了门槛。
“我我是您对门的魏三大伯您……您连我也不认识了?”老头有些失望他仰着瘦削的皱脸呆呆地看着余永泽。
“哦魏老三!”余永泽好像刚刚想起似的把手一挥把魏老头让到屋里来。同时对道静一努嘴:“这是家里的老佃户。”
道静见老头风尘仆仆又冷又饥的神色连忙找个凳子让老头靠火炉坐下并且问老头:“没吃饭吧?跟我们一块儿……”她的“吃”字没有说出口余永泽早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看看那一桌子珍美的食品想起就要来的贵人就到外面买回了一包烧饼递给老头说:“老大伯吃点这个吧。”
“不啦不啦!……”老头一边拙笨地谦让着一边早接过烧饼大口吃起来。余永泽走进了用幔帐隔开的里屋去外面道静只好一个人陪着老头。老头儿狼吞虎咽地一气把烧饼吃光了然后掏出旱烟袋吸着烟眯着眼睛感激地看着道静笑道:“您是我们庄子上教过书的林先生是不是?”
“是。老大伯。您还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我那大孙子狗儿还跟您上过学。他回家来常念叨林老师好林老师教他打日本呢。”
听见老头子和林道静在外屋谈起家常来余永泽挟着几本书走了出来他截住老头的话问道:“魏三大伯你有什么事找我?说吧!我要上课去了。”
这老头儿的神经忽然紧张起来他拿着烟袋的手有点儿哆嗦。但他克制着慢慢地把烟灰磕打出来和烟荷包一起收拾好了装在腰里然后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大少爷您是念书人什么不明白……我种您家那东洼的地连着三年闹水子粒不收老伴儿饿死啦;您五福兄弟饿的跑走当兵去啦;家里只剩下我跟狗儿娘、小狗儿……还有五福的妹子玉来――她她叫我狠心卖给人家也不知山南海北的哪儿去啦!……”
看样子老头儿叨叨起来没有完了余永泽用手敲着桌子又截住老头的话说:“三大伯你倒是干么来了?没事你待着我要走啦。”
“别别!待一待!几句话就完。”老头子赶快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远远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泽似的哀诉道“穷人的日子实在没法过啦!您家的租子两年都交不上您父亲催……”老头儿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这才从腰里摸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封他举着这信封用颤巍巍的双手送到余永泽面前。“看!这是您五福兄弟当兵来了信啦一家子高兴坏了他说在北平长辛店驻防我我就找了他来啦。”
“你找他有什么用?”还是余永泽明白他微微一笑说。
“您说的对!”老头儿赶忙回答“好几百里好容易央告人借了四块钱的盘缠可是赶到那儿他又开拔啦不知开到哪儿去啦。……我我们一家子还指望找他要点钱活命呢。
要是他个财什么的把您家四老爷的租子交上那就更好啦。
可是老天爷老天爷不睁眼五福又不知哪儿去啦不知开到哪儿去啦!这年头兵荒马乱一个枪子……唉我那苦命的小子啊!……”说着说着老头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竟呜咽起来了。林道静听了这些话忍不住心酸起来看着老头儿用污脏的手去擦眼泪她赶快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他。可是没等送到老头手里余永泽却轻轻夺了过去。他笑着向道静一努嘴回过身来对老头说道:“魏三大伯别难过啦。你是没有路费回家吧?不要紧我这里给你凑一块钱你到别处再想点办法赶快回家去吧!”
说着余永泽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放在老头的身边并且对林道静微微一笑意思好像说:“你看我多么慷慨。”
老头儿开头听着余永泽的话是高兴的但转瞬间看见了打他走的一块钱后老头儿的脸陡然痉挛起来了。他瞪着余永泽又看看一旁站立的林道静用哆嗦的嘴唇上句不接下句地说:“少爷!行行好家里人眼看就饿死啦!一块钱……一块钱连到家的路费都不够!您好心眼小时候还常给五福白面馒头吃。今个……”他那昏花的老眼满含着泪水“今个帮个十块八块的吧!别别叫小狗跟她娘白白盼一场。”
老头儿的眼泪流出来了可是林道静眼中的温存多情的大学生余永泽却忽然又粗鲁又冷淡地说:“三大伯你们佃户都不交租我父亲拿什么钱寄给我?
我是个学生又不挣钱给你这一块钱也是不容易呀!”说着话他偷眼看看林道静谁知道静已经转身走出门外去了。余永泽还想说什么可是老头儿已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背起他的破捎马――好像它有千斤重似的。他一边蹒跚地向门外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行!行!人到难处就是这样!”
余永泽看见老头儿没拿他那一块钱他把钱又随手掖在口袋里。老头出了门他也没往外送。
“老大伯等一等!”老头走到大门口道静把他叫住了。
她匆忙地递给他一张钞票:“老大伯这是十块钱管不了多大事。可是……”她向门里看看又说“你认识火车站么?留神!火车上有小偷可把钱收好了。”
老头儿的眼泪刷地又流下来了。在漫天大雪的街上接过钱以后他两只手慌乱得好像瞎子一样乱摸起来。半天才喃喃说道:“哪儿都有好人好人……谢谢您一家子全给您磕头啦!”
看见这悲惨的情景道静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了。在这一霎间她忽然想起了她那白苍苍的外祖爷。穷人、佃户世界上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呵!……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站在门边看老头儿一步一回头地慢慢走了这才回到屋里来。可是刚走进屋她看见余永泽的脸上有了怒气。
“你给老头钱啦?”他皱着眉头充满了斥责的意味。
道静抬起头来盯着余永泽看了看点点头道:“给了。”
“多少?”
“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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