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〇九章 此身原是梦中客,当时还道是寻常(1 / 2)
天地中枢迸裂,六界震荡,万类生灵皆惶惶不可终日。
这般古所未有的可怕劫难,必将遗祸无穷,波及寰宇苍生。
蜀山一带更是首当其冲,此地悬空山系本就依赖盘古之心伟力,而今天地枢纽破碎, 灵机暴动,这浮空之山就震动不已,于数年内,岩石崩裂,山体解脱,终化作千万碎块坠向大地。
此后天地相冲, 苍穹皆赤, 四海如沸,暑气焦渴,人界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自然百兽饿死,自然饥荒横行。
有天汉坠于北冥,彼处洪水肆虐,沟壑淹塞,群山破碎,生灵无立足之地。
又有流星飞落十载,每逢赤虹亟地,涂炭百里,终致九洲陆沉。
人界与天界日益迫近,大劫将至,大限将至。
造下这一切杀孽的,是景天,也是飞蓬。
唐雪见接到飞剑传书,立即去寻他。
景天被寻到时,浑身伤口, 躺在一片荒滩,血流过白石堆, 潺潺下注,汇聚在他脚边三尺,似一洼小潭。
血潭水倒映唐雪见的脸庞。
他不省人事。平静的潭水被泪珠点开涟漪。浠沥沥的一场雨。
红衣的少女仰面朝天,望向天外悬挂的大星,占了半壁苍穹,白茫茫一个圆,那里有三十三重的神仙宫阙,有华光瑞彩的凌霄殿,仙人腾逸如河沙,宫娥穿梭似烟霞,天河盘绕环匝,银灿灿,千舟争渡。
那便是神仙上界。
两界相撞,或许要五年十年,或许百年千年,究竟快慢实难知,唯独知晓,那相撞的一日,就是众生死期。今日群星动荡,稍有些道行的修士都能看出大事不妙, 而真相实情,也很快大白于众。
唐雪见在这里守候,等来了愤怒的同门,等来了神色难堪的大师兄,也等来了无数兴师问罪的英雄豪杰。
群侠要把景天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唐雪见一言不发,她无话可说,无可辩驳,她无路可退。
就立在此处,掣剑在手。
大师兄面沉如水,向四方拱手见礼,“诸位,宗门不幸,出此孽徒,而今唯有令他将功赎罪,能为六界免去这场劫难。”
“石人雄!我们敬你是一代宗师,神剑门向来秉公持正,楚掌门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侠,但若是你徇私枉法,执意偏袒,岂非无视天理,大逆不道!今日说不得要做过一场,不论如何,你们也要把这罪人交出来!”
大师兄朗声盖过群雄,“诸位听我一言!如今盘古之心破碎,天人相冲,六界将殒,正该是我辈诚心一致,同舟共渡之时!这孽徒虽顽劣,但向来品行善良,绝非暴戾无情之辈,况且凭他微末法力,如何能做出这等,事出有因,应究其根本,查明实情,不可妄下论断,冤杀良人。”
“锈峦真人,你虽是当代神剑首席,但如何能为芸芸众生做主?你说不可冤杀良人,但此人打碎天地中枢,致使这场劫难,岂非冤杀了六界亿万万生灵?他一人能抵得过几人?”
大师兄确然说不出话来,就在群侠鼓噪之时,他身畔的神剑门女修上前一步,朝四方拱手见礼,“诸位英雄暂缓下手,请问,譬如我们今日真个把景天杀了,又何济于事?不过是叫他早死些罢了,而你我仍要忍受这灭顶之灾,理当叫他去承担这弥天大罪,受尽苦楚,方才可得解脱。”
此言一出,大快人心,群侠至此不再扬言杀人复仇,转而议论纷纷,却是恶语如潮,这个说要给景天种下噬心恶咒,叫他一旦停歇就要遭受钻心之痛,那个说要将傩戏面具烙在景天脸皮上,终生要以鬼魂之貌行走于世,还有要将他改名为景恶人,子嗣名号中亦要有个恶字,以纪此重罪。
人心似海,深不见底,唐雪见将这些言语都听在耳中,知道这偌大世界,竟没了景天的存身之处。南面极遥远的所在有大风吹来,将她一身红衫吹得猎猎作响,裙摆翻卷如旌旗,吹皱了的血洼,波面上人影潋滟,唐雪见不曾摇动分毫,在风里好若一株苍柏。
神剑门人已想尽办法拖延拦阻,终于等来了楚寒镜,这位当代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她既然来了,四方英雄好汉也都收歇了,齐齐拱手。
楚寒镜行至景天身旁,俯身探查了他的伤势,并未多言,转身面向群侠,她提声长叹,茫茫天地除却了大风呼啸,只有她一人话语,好似神山拔地,横空入云,清楚又巍峨,“自吾执掌神剑门,迩来二百又卅九年,从未徇私。天日昭昭,为余见证。而今本门弟子景天铸下大错,本待查明真相后将其毙杀。然而大劫在即,诚应倾天下可倾之力,共抗灾祸。诸位来此,无非讨一个公道,杀人固足泄愤,可杀了此人,莫非灾劫便解脱了?
“余甚感此事蹊跷,为何一个修行不过二十年的后生能有这样手段?能挣脱本门石牢,又悄无声息,遁入盘古之心。若说他就是这般奇材,如何轮到我神剑门来传授管教。先前余广邀同道,为的是甚么,大家想必也清楚,有个号称邪剑仙的妖人在东海散播封神邪法,还篡改即墨云宗照壁,其心可诛。吾追杀此人已有月余,亏了他一身业艺,滑溜似鼠,竟几次被他逃脱。然而此人一路逃遁,每到一处,总有行神道的邪修为他助力,悍不畏死。此人已不声不响积蓄了好大势力,真个触目惊心。”
此番话一出,在场群侠中颇有些人神色不定,一时间议论不休。
楚寒镜将这些颜色俱看在眼里,她目光一扫,便盯住了蜀山派的掌门与长老,“清微道长,如今盘古之心破损,神树根须断碎,悬空蜀山坠落在即,贵派可安置好了门人?可疏散得了周遭百姓与妖类?”
掌门清微稽首道:“有劳楚门主挂怀,本门遭此劫难,实痛心也,一应事务都有门中大弟子徐长卿统管,料定无虞。”
楚寒镜冷笑一声,“是啊,料定无虞,你终究舍不得门下弟子,事发之前就以除妖为由,把山里上到长老,下到火工道人,通通派了出去。吾却不知,道长竟有这样卜卦算命之手段,否则早该请阁下为我神剑门算上一卦,倒也免了今日之祸。”
清微默然不答,面对这般诘问,他终是只能稽首再拜。
“清微道长,您这是何意?”众人纷纷询问,一时间倒是他的沉默不语,成了最好的回答。
楚寒镜摇头叹息,“我敬道长修持不易,道行既高,德望又隆,竟然也暗通曲款,与妖邪一同阴谋倾覆。余且问你,景天能进入盘古之心,是否由你相助?”
清微自然不答,他身畔几位长老神情晦暗,欲言又止,终是在原处受天下人冷眼。
“尔与那邪剑仙可有关联?”
“……”
楚寒镜摇头微叹,“冥顽不灵。”她侧身唤来当代神剑首席,“石人雄,先前你去监察天下各地僧寺道观,可有发现?”
“回楚道友,确有发现。”
“简要道来。”
大师兄向四方拱手,“此前,本门弟子唐雪见察觉渝州一带僧寺中有僧众暗修神道,鄙人闻讯当即分派人手探查。历时不过两月,已在中原、江南等地发现四十余处寺院庵观中有神道邪修出没。无一例外,这些庙宇皆是或明或暗,供养天界神仙。由此可知,当今流毒一时的邪法,乃是天界传下。”
群雄惊呼,惶惶者甚多。天界积威深重,即便神剑四宗已断绝仙路,却除不尽人心成见。
人界修行之法多是仙神传承,如昆仑八宗,蜀山剑派,皆号称一时正统,历代祖师都是得了仙缘方才踏上道途。神剑门横空出世之前,各门各派皆以飞升天界为任,孜孜唯唯,以求长生之法。
如今人人皆可修行,飞升之氛为之一净,然而许多门派依旧参拜天界仙神,崇仙之心不减当年。四百年沧桑变化,一代新人换旧人,却仍有许多顽固不化之辈存世至今,为各门派之宗长,上行下效,自然遗祸无穷。
楚寒镜当着天下英豪的面,道明真相,“事到如今,一切阴谋诡计业已明了,神界宵小暗传邪法,蛊惑人心,意欲隶使众生。我神剑门继承云宗遗志,誓要令六界苍生,再不受天道所挟,诸位同道,可愿与本门共抗劫难?!”
大势如潮,当年云天河站在琼华峰头,向身畔众人允诺,要使那天上人再管不了天下事,此后神剑门生皆以传法为己任,薪火相续,苦心经营,终至开花结果,当今修行者皆可自称四宗传人,以神剑本宗马首是瞻。故此,楚寒镜振臂一呼,响应者如云岚海潮,遍布四极八荒。
这种时候,罪魁祸首也无足轻重。景天就这样轻飘飘地被遗忘。群侠来时如云,退散如烟,唐雪见送走了天下英豪,送走了门主,送走了寡言的大师兄,也送别了一众同门。她终于收起飞剑,俯身从血泊里把景天捞起,就这样抱着他,一步步向韩家谷行去。
景天苏醒之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唐雪见。
他惊恐地高呼:“飞蓬!蜀山掌门和他们是一伙儿的!神道邪法是天界传承!”
唐雪见脸上方才冒出隐约的惊喜,瞬息也消退了,她一时为难。
景天急急忙忙地催促,“你快去通知掌门!事关重大!我说的没有一句虚言!”
“景天……”
“你在等什么呢?我没事,你快去……”
“景天!”唐雪见高声喝住,旋即又软声相告,“景天,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哦?”他怔忪的,似乎是不敢相信,“大家怎么知道的?”
唐雪见疲累地叹息,“你醒来就好。”她将一张条凳搬到床边,就这样坐着与景天一点点解释,他昏迷这两月来发生的种种。
从大师兄石人雄如何探明各地寺庙流行邪法的根由。到楚寒镜逼问出蜀山清微、苍古、净明、幽玄、和阳五人凭借锁妖塔与天界暗通。那邪剑仙本是蜀山五长老以秘术分出的邪念,由于性质特殊,唯有天界之净水可以将其消灭,原本被封印在锁妖塔中,因其得了五位长老的记忆,暗中修行,积蓄道行,又不知如何与天界有了往来,得授封神之法,一朝出世,遁往东海兴风作浪。各地庙宇主持皆是陆续得授灵应,一夜梦醒就懂得了许多邪法,有些是天界传下,有些是邪剑仙暗自授予,目的不尽相同,但都危害一方。
“现如今,人界大乱,我神剑门与诸多正道修士联手,要肃清妖邪,只是……”
“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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