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七十一章(1 / 2)
张杨走时正是山寒水冷、风寒料峭的腊月,春节虽然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韩耀带上年礼和张容,第一次在没有张杨的陪伴下回到祈盘屯过年。
下乡的土道冰雪覆盖,萧瑟难行。。南山瘦柏消残翠,韩耀坐在驾驶席上,心不在焉的打方向盘。明明风雪尽数阻隔在窗外,他却仍觉得冷,可又莫名的怀念八六年,他和张杨裹着破毛毯在驴车上紧紧挨着,在寒风凛冽中隔着厚重的衣物彼此传递的温热。
这么些年,祈盘屯的老少爷们儿已经熟悉了韩耀,年年腊月里都掐指算着,张家的城里人儿约莫快回来了,就会提前把拴在村口晒阳的老牛和毛驴牵走,让出道路给车通过。坐在冬阳下搓苞米的小媳妇,还有抽旱烟的老头子们,一旦听见发动机的声响,哪怕离得老远,也会笑着高声喊:“老张家干儿子回来喽――!”
关于“干儿子”这个说法,就连韩耀和张家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后来韩耀猜想,农民们但凡地里没有活计,私下就聚在一起煞有其事的对东家长西家短进行一番议论,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不用传出二里地,保证会添进数不清的花样儿。于是“干儿子”的称呼,兴许便是人们闲磕牙的副产品。
他和张杨也乐得大家这么喊,唯独张父这个老实人,为此还真弄得老脸通红了一阵子,平白无故成了韩耀的爹,这不是占人的便宜么。
张容年年回奶奶家都兴高采烈,撒欢儿似的往院子里跑,嚷嚷着要吃烤鹅蛋,要上南山抓野鸡,让张父做粘网打家雀。韩耀费劲八力开车回来既是为了不让张杨惦记,也是为张容,孩子一年见不着三两面,想爷爷奶奶想的没法儿,张家爹妈也惦记他们大孙子,所以无论如何得回来住两天。
不过最多也就住两天,身边没有张杨撑着,韩耀实在呆不下去。
张母已然是个小老太太了,但身体硬朗健康,还跟以前一样,心里非常明事。但张父上了年纪,耳朵渐渐不怎么好使,聋了,跟他说话得大声喊才行。
老人听不见动静就觉得寂寞,以前那么愿意推牌九打麻将的人,现在也不去了,怕听不见响动;再加上二黑前年老死了,家里除了鸡鸭鹅,连头能让他伺候的牲口也没有。好容易大过年的韩耀领着孩子来,老爷子的心眼儿是真实诚,拿韩耀既当自家人又当贵客,顿顿吃饭跟他聊天,还必须喝酒,这样才高兴,不然一整天脸上看不见个笑模样。
唠嗑本也没什么的,而且韩耀嗓门子大不怕喊,奈何老头儿说话画圈,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事儿。
“当年在生产队,我是整劳力……”
“冬日里赶马车去北大荒拉面碱,给人拉脚挣点儿钱”
“当年跟老太爷分家,哥兄弟八个人,八个啊!没一张嘴帮着我们家说话的,到了(liao)啥也没捞着,你婶子气得哭了两气儿,后来我说,‘搬走!’到底搬了。后来次次车老板开队委会,老太爷没一次不刁咱家的,那我也挺过来了!”
诸如此类,韩耀听了十七八遍,简直能倒背如流,就着这些事儿他一滴酒也喝不下去。没办法,住个三两天,等二老稀罕够了孙子,照例给张杨大舅和老姨家各送一份年礼,完后边忙不迭奔回了省城。
臭孩子张容向来好伺候,又听话,让回家就回家,心里再想爷爷奶奶,也从来不闹着要多呆几天。事实上,只要张杨不在旁边管着他,哪怕开学日到了他都乐呵呵的眯着月牙似的眼睛。俗话说“外甥多似舅”,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秦韶在一起混得多了,洪辰看见也直咂嘴,说:“这孩子怎么也没心没肺的呢?难不成真随的小韶的门缝儿?”
韩耀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乐了声:“玩儿去呗,正好省得我带孩子。”
这舅甥俩可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唯独看好彼此,就乐意厮混在一堆儿,抹ab胶也没他们黏的结实。
秦韶带张容一玩儿就是大半天,去文化广场放风筝,地质宫草地上抓蝈蝈,爬墙打果子;秦韶手巧,用木料钉了个爬犁,俩人冬天在河坝冰层上滑雪,有一回甚至跑到城郊砖厂玩儿,捕回一玻璃瓶子蜻蜓。
年初省城百货大楼一层开了家叫肯德基的店,韩耀瞪半颗眼珠子看不上那个地方,说饭店不是饭店,说小吃摊又不是小吃摊,一进屋铺天盖地的油腻味儿,菜单挂在墙上隔得客人老远,还没有一样正经吃食。最不能让韩耀理解的是,这种店居然生意爆满,挤破头也要吃,张容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韩耀两次三番想领儿子去医院检查,看那个什么鸡里是不是掺大烟膏了,怎么还上瘾呢这?
张容想吃,韩耀不给买,于是秦韶带他偷着去吃。
那是省城唯一一家肯德基,独此一份,点餐台前日日火爆,人山人海,简直比叠罗汉还凶残,但是只要张容说一句想吃,秦韶立刻不要命似的挤进去给他买,店里占不到座位,秦韶到斜对面的饺子王里点两个菜,让张容坐着,消消停停吃他的汉堡可乐。
其实韩耀能看出秦韶是个靠谱的人,看似不着调,正事上分毫不差。他带着张容出门,从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最初倒烟的那几年,他对秦韶还心存疑虑,但现在是真正把秦韶当一把好手。
今年因为流行韩剧,秦韶赶时髦,一身韩版粗线白毛衣,黑色长裤,笑起来左边嘴角一个酒窝,前所未有的像个正常人的样子。
不过秦韶大多数时间还是领车队,平时带孩子韩耀还得靠自己。
韩耀是个糙人,带儿子的手法既粗糙又没创意,通常张容跟他爸在一起的消遣,就是饭局酒桌牌场,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凑一堆吹牛逼闲扯蛋。
第一次领他出去之前,韩耀特意嘱咐,“因为爸姓韩,所以爸的朋友不管谁问你,你都说自己姓韩。如果问你妈妈……”
“没有妈妈,妈妈去世了。”张容立刻道。
这话是张杨告诉他的,小时候怕张容看别人家孩子都有妈,心里难受,所以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妈妈不在人世了。张容从前似懂非懂,如今上小学,啥话都明白了。虽然还是不懂为什么一会儿姓张,一会儿姓韩,但是大致能从有两个爸爸的原因上,用小孩子的想法给自己一个解释,至于为什么有两个爸爸,张容倒是没想过这么多。
韩耀亲近的朋友无非就是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条子,还有一些走得近的商人,又不是妇女扯舌闲磕牙,也没什么旁的不可说的心思,谁没事儿跟孩子打听人家里状况啊?甚至孩子叫什么名儿,回头二两酒下肚也忘进膀胱里了。这帮人头一次见张容的时候倒是为韩耀结婚居然不请客的事吵吵了一通,后来看韩耀不太愿意提起,寻思可能两口子没过到一起去,媳妇跑了或者怎么地,便也不再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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