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云翔论画(1 / 2)
到了第三道宫门便不能再乘车,我跛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缓缓穿过连接朝寝两区的永巷。因为身上经脉还未全部打通,所以一旦气血受阻,情况便比平常人严重,我跟在江原身后,越走落得越远。
偏江原边走边毫无同情心地催促:“跟紧我。”
我冷冷道:“你这么急,不如自己先走。”
江原回头,看见我步伐缓慢,眼中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只是没站稳。”
我哼了一声。
江原折回来伸手欲扶,被我一口拒绝,他弯唇一笑:“还想让我抱你过去么?”我立刻警告地瞪他。
他嘴角笑意更浓,左右望了一下,忽然低头向我凑近。我忙后退,他却已经蹲下身子,抬起我一只脚。
“你……”我急忙要躲。
江原严肃道:“想自己走就别动!趁现在没人我帮你推拿几下。”手上加了几分内力,在我足底轻轻揉捏。
过不多久,麻痹的感觉果然渐渐消失,我忙道:“好了,多谢你。”
江原直起身:“走几步我看。”我向前走了几步,江原便道,“走吧。”仍是派头十足地晃在我身前引路。
我有些尴尬地跟上,望着江原挺拔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捉摸不透他。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王,居然为我做这种事,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下属,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换作我的话,大概只有对最亲密的朋友才做得出。再想他对我开的轻薄玩笑,以前刘恒也常对我开,只是没有这般大胆罢了。曾以为他将我当玩物般轻侮,难道果真是误解了他?不过,那日在海门帮又算什么?思来想去,真是越想越乱,干脆抛在一边。
前面江原已拐入通向后宫的大门,我快走几步,也跟着进了门。
北魏皇宫与南越不同,许多殿宇都是高大的台榭,有的甚至离地十几丈,气势宏伟,蔚为壮观。
江原放慢脚步,向我介绍道:“你眼前这座最大的宫殿是宣光殿,再往后是嘉福殿,分别是皇后上官氏和我母妃萧贵妃的住所,仪真居住的云翔宫在嘉福殿之西。”
我向云翔宫所在的方向遥遥看去,心情有些复杂。仪真就要远嫁南越,她要嫁的夫君却在这里,两相交错,注定无缘无份。虽然我如今这境地,有很大原因都是拜和亲所赐,但想到她一个女子只身远嫁,最终难免独守空房,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歉疚。试探地问江原:“公主马上要嫁去异国,想必心中十分难过吧?”
江原微叹道:“不,仪真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越凌王,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我不由愣住:“她是真心想嫁?”
江原叹一口气:“她的哥哥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将,仪真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这类人物心生仰慕。本来我们都想好了,如果仪真不愿意,就找一个王公家的女儿代替,没想到她执意要嫁,还说愿以一己之力尽力化解两国争端。”
我低声道:“原来她这般无辜。”
江原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现在高兴,嫁过去却未必幸福。”
江原凝眉道:“不幸福也好,将来便不会太痛苦,但愿她不要用情过深,最后落得伤心一场。”
我淡淡道:“在你眼中,本来便是国事大于亲情,又装什么好人?现在你们和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越凌王接二连三出事,南越朝中动荡,仪真公主还未出嫁便已经让各方矛盾激化,我看是你该偷笑罢。”
江原看我一眼:“不管怎样,仪真是我皇妹,我已经对不起她,确实不希望她再受丧夫之痛。去南越之前我想尽量满足她的愿望,等进了云翔宫,不管她问什么,你都要尽力回答,知道么?”
我低叹一声,这恐怕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踏进云翔宫,早有宫女迎上前来向江原见礼,又道:“公主殿下请燕王殿下客厅闲话。” 说着便将我们引至客厅。
想来由于主人是女子,这客厅由一幅绣屏一分为二。我进门之后看到的只是房间半边,墙上的几幅字画吸引了我的视线。其中有一幅,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多看几眼,不由吃了一惊,这字体太像我本人了!怎么会有人写与我相近的字,还挂在仪真公主的宫殿里?再看周围精致细巧的布置,竟有些江南的风格,我更是疑惑。
江原注意到我神情,无奈笑道:“觉得眼熟么?仪真喜欢这些,心血来潮便改成了这种风格。”
我不自然地一笑:“公主果然酷爱江南风情。”心里倒对仪真本人起了好奇。
这时有宫女进去秉报,我定睛看着屏风之后,过不多久,一名身着宫装的女子婷婷走进客厅,虽然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却隐约看得出她身形苗条。江原低声对我道:“你在这里等着。”自己快步转过屏风。
那女子见了江原立刻盈盈下拜:“小妹见过皇兄。”声音颇为悦耳。
江原忙道:“皇妹不必多礼。”
仪真起身笑道:“大哥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小妹这里一坐?”
江原也笑道:“你忘了,那日不是说要见我府上新来的南越籍官员么?我将他带来了。”
仪真喜道:“他在哪里?”
江原笑道:“便在外面等候。”
仪真向屏风外望了一眼,我不等她发问,先施礼道:“微臣天御府主簿凌悦,拜见公主殿下。”施礼过后便一直低头,生怕她看清楚我的容貌。
仪真却似乎没有走出屏风的意思,只向我欠了欠身子,歉然道:“待嫁之人不便相见,只能委屈大人外面稍坐,还望见谅。”转头命宫女,“给大人看座,奉茶。”
我这才想起女子出嫁之前要避见生客,心里暗道万幸,连忙谢过她,按照一名宫女的指示在靠近屏风处坐下。
江原自己早不客气地在屏风那边坐了,这时向仪真道:“撤了罢,明明共处一室,却隔了个屏风说话,不觉别扭?”我立刻用眼神表示反对,可惜被屏风挡住,他看不到。
仪真回身笑道:“这是应守之礼,皇兄勿怪。虽然隔着屏风,但小妹也能约略感受到凌大人风度翩然,决不负皇兄一番盛赞。素闻江南多才子,凌大人能任主簿之职,想必亦是胸怀锦绣,文章练达之佼佼者。”
我忙道:“不敢当。”
江原似乎向我这边看了一下,笑道:“他长得是不错,不过说他是才子,不免冤枉了南越那一大片文人墨客。叫他吟诗作对,不如让他挥剑四舞,说不定还能舞出一篇《兰亭集序》来。”
我猛然看向他,江原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仪真失笑道:“皇兄,你说话越来越玄妙了,小妹真听不出你这话到底是贬低呢,还是夸赞。”又向我道,“凌大人,我大胆猜测,我皇兄如此说,想必是赞你的武功与书法,不过我倒没看出大人是会武之人。”
我马上谦道:“公主误会了,燕王殿下这般说,只是取笑臣胸无点墨,不擅作文而已。”
江原笑道:“我皇妹冰雪聪明,何来误会?子悦不须过谦,你不是曾说自己最擅长写字的么?” 向仪真道:“真儿,你房中挂的那几幅书法名画,何不让凌主簿鉴赏一下?”
我凉凉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将我拉下水。
仪真被他一句话提醒,语气中满是惊喜:“正是,凌大人请看东墙上所挂的几幅字画,那是年初有人从南越为我带回来的,据说都是南越名家之作。但这几幅书画角上有的只有闲章,全部未见署名,我实在猜不到是谁的作品,凌大人可认得么?”
听她如此说,我只好走到那几幅字画前逐一细看,仪真见我起身,便也走到屏风边缘与我一同观赏。我见仪真离我不远,便直接向她道:“公主殿下,这左边第一幅字画是南越山水圣手黄承之的作品,黄承之晚年自号‘林下钓叟’,爱用这一方‘水无烟’的印章。”
仪真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只知黄承之曾自号‘云中山人’,却不知他另一名号。”
我笑道:“黄承之晚年深居简出,几乎已经封笔,因此作品为世人所知的极少,便是南越人也不一定知道,公主得到的可是珍品呢。”说罢又看左边第二幅,“这幅字一望可知是吴子霄的字。此人笔力刚劲,擅长碑体,据说现在南越皇族立碑树传,多请他来题字。因此他的字虽好,却因题得太多,反而不算珍贵。”
仪真听得连连点头:“凌大人,我心中的迷惑总算在今日解开了,那从右数第三幅,我一直猜是韩夔的作品,不知猜的对么?”
我笑道:“公主好眼力。”接着又为她介绍接下来的几幅作品及作者。仪真似乎对这些十分入迷,一边听还一边发问,我尽可能满足她的好奇,说得十分详细。但是不知怎么,她越是这般热情洋溢,我心底里越免不了一阵阵歉疚,尤其想到她这样可能都是为了迎合我,更加觉得对不起她。
介绍完所有的字画,我向她微微施礼,转身欲回座,却听见仪真在后面急急叫我:“凌大人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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