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北赵商人(2 / 2)
邢老二压低声音道:“听说那是北赵的富商,势力极大,别看荀先生只是个副手,多少人想见还见不着呢。你刚才竟然那样对他说话,可是不要命了。”
我笑道:“我不敢得罪的人大概还没出生呢,不知道他口中称的公子是谁?你见过么?”
邢老二摇头道:“我有什么资格见他!只听说荀先生的主上姓燕,来头不小,说不定与北赵的朝廷有些瓜葛。”
我撇撇嘴:“什么了不起,这就值得他们狐假虎威了,我可没听说北赵皇族有什么姓燕的亲戚。”
邢老二瞪眼道:“狐假虎威?他们可是老虎屁股!不说别人,单说我们这些靠运货吃饭的,得罪了他们就别想在江面上混了。”又疾言厉色地警告我,“小子,你待会进去要小心应答,别再惹祸!幸好荀先生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不然你就在这里等一辈子吧!”
想到当务之急,我笑道:“你放心,我不再多嘴就是了,他们问什么我答什么,总不会有错吧。”正说着,一个小厮从客房中走出来,向外道:“哪位是应召的?我家公子有请。”
邢老二推推我道:“还不快去!你这次还能得燕公子亲自过问,说不定要走运了。记着我的话!不行就回来找我。”我朝天翻个白眼,去做他们的下人这还算走运?
跟着那小厮进了客房,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像到了某个府第。这舱房面积不是很大,可是各种桌椅摆设、茶案棋枰一应俱全,样式简单雅致,并且布置得恰到好处,使整个船舱宽敞明亮,即使墙边站立了四五个小厮都不显得拥挤。
那姓荀的青年文士正坐在右边一张檀木椅里,见我进来微微向我点头,示意我站在那里。姓荀的上首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袍老者,正端着青瓷茶盏悠闲地品茶,好像根本没看到我。
倒是左边下首一个壮年男子很好奇地盯着我看,我扫了他一眼,这人一身轻装,相貌平凡,但是身材健壮,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应该是练外家功夫的好手。他看我的目光直率坦白,却并没有邢老二的粗鲁之感,我向那壮年男子回以微笑。
虽然这几人全都气度不凡,却显然不是主事之人。想起邢老二的话,我没有开口询问,老老实实站在屋子中间等着。只是这对我来说实在也不容易。就在饿得快要昏倒时,一个清朗含威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你就是那个要上船的人?”
“是啊!”不是我还能是谁?我揉着肚子没好气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那人穿一件玄色锦服,面容刚直英俊,两道剑眉直飞入鬓,双目深邃如幽潭,却又锐利如炬。
不用问这一定是那个燕公子了,原来他刚才一直在站在舷窗边没有出声,怪不得我进来时没看到他。这姓燕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一旦发现他,就很难将之忽略。公平地说,此人甚至比我在战场上见过的多数将领还要气宇轩昂,可惜偏给人一种傲慢自负的感觉,我一见之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
见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我尽量作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饶是如此,那姓燕的还是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长时间,最后他对我的表情表示厌恶,收回了目光,大步走到正中一张椅前坐下。
我转过身,发现房中的人此时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连那灰袍老者此刻也放下了手中茶盏。他脸上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睿智,看人的目光还算慈和有礼,不像那姓燕的居高临下。过了片刻,那姓燕的指着我向那青年文士道:“仲明,你极力让我收下的就是这人么?我看他平庸无奇,有何资格值得留下?”
那青年文士忙道:“公子,他自告奋勇,精神可嘉,况且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当地人。”我心里暗笑,他不如说我死乞白赖,硬要上船呢。
青年文士的话倒还有用,那姓燕的大概被说服了。他转向我,用命令的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想做什么。”
我装傻充愣:“回公子的话,吃饭。”
那姓燕的表情好像吃了苍蝇一样,其余的人也都愣愣地看着我,青年文士耐心解释道:“我家公子是问你希望在船上做什么差事,尽管说来。”
我笑道:“对不住,小人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未免迟钝。只要不是体力活,你们船上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罢。”
那姓燕的皱眉道:“你最擅长什么?”
这个么……确实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自从蜀川被灭之后,我几乎被属下人捧成了无所不能,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仅限于在统帅的位置上。掌舵、划桨的事我一概不会,总不能告诉他我最擅长用兵布阵,轻功打穴吧?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道:“写字。”
“噗——”一口茶水从左边那壮年男子口中喷了出来,从刚才他听到我第一句回答便表情古怪,此刻更是忍不住了。后面几个小厮见他公开失态,也都捂嘴而笑。
我也不理他们,一本正经道:“诸位莫笑,小人确实别无他长,只有笔下功夫还是颇为了得的。燕公子既然是生意人,不知道你们可缺少抄录帐簿的人手,若是需要,小人自愿一试。”
这番说辞大概很像个迂腐书生吧,我试探地看向那姓燕的。其实我觉得他会留下我,因为那叫仲明的青年文士看起来很有同情心,大概早就替我说了不少话。果然那姓燕的虽然很不屑,还是命令身边的人道:“去拿纸笔给他。”又向我道,“你写完让卫先生和仲明品鉴一下,若不好趁早下船。”
我为难道:“可否请公子给小人备些饭菜?小人有些支持不住,实在怕写到一半横尸当场,污了贵商号的名声。”
那姓燕的不耐烦地对那壮年男子道:“代承,去吩咐厨房备饭菜来。”
那壮年男子只得起身,走到我身边时,故意用我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嘀咕道:“酸臭书生果然难缠。”我轻轻一笑,拿过小厮递来的纸笔。
考虑到账簿琐碎,要的是整齐清晰,我写的是一色蝇头小楷。写完之后,将笔一扔,让他们自去品评。这时小厮送来了饭菜,我实在受不住了,也不在乎吃相如何,就在一张小几边狼吞虎咽起来。
我的字传给青年文士和那老者看时,两人都是眼睛一亮,听见他们赞叹,那叫代承的壮年男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走开了,直嚷看不出好坏。最后小厮将我的字拿给那姓燕的,他看了一下便扔在一边道:“矫揉造作!”
我暗哼一声:不懂装懂。终于水足饭饱,等小厮将碗筷收走,我抹抹嘴,向那姓燕的道:“多谢燕公子款待。”
他看着我冷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含糊两声,一边想编个什么名好呢。姓燕的又皱起眉:“说清楚。”
我急中生智:“越——呃,凌悦!”说完我立刻后悔拼凑出这么难听的名字,硬着头皮又补充道,“在下姓凌,名悦,字子悦,凌是凌云壮志的凌……”
“行了!”他终于受够了我颠三倒四的回答,挥手止住我,“仲明仔细询问一下他的身世来历,代承结算一下账目,巳时初刻起程。”
姓燕的似乎还有事要与那老者商量,我便跟着青年文士来到舱外,邢二正在那里等得着急,我告诉他我被留下抄账簿了,请他转告玉娘一声。邢二连声答应,脸上乐开了花,好像这有多值得庆贺似的。
我被带到了另一间舱房,这间房略小,布置简单,却同样典雅舒适。那青年文士命人沏了一壶茶,让我坐在他对面,自我介绍说自己姓荀名简,仲明是他的字,然后开始问我籍贯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去建康等等问题。
我自然是信口开河,告诉他我籍贯是蜀川,但是从小在南越长大,读过几年书却没中过秀才。现在家里没什么人了,仅有的一个哥哥不肯认我,老想着赶我走,自己身体又不好,一个人生活不下去,于是想投奔建康的亲戚家。
虽然全是东拉西扯,不过说到被兄长不容时,我确实是动了真情。几天以来落魄逃难,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心中的伤感不平其实一直郁积在心底深处,加上荀简给人的感觉温和诚挚,我不知不觉在他面前放松了心防,忍不住便宣泄了几句。
我说话的时候,荀简俊秀的眉头始终微蹙着,弄得我也不知他到底相信不相信。听我说完了,他微叹一口气,又问我道:“你真的是邢老板的远方表弟?”
我看到他同情的目光,知道他基本相信我了,摇头道:“那是邢二哥为了让我顺利上船信口说的。我其实是樊玉娘的表弟,就是在那家客栈做老板娘的。”
荀简目光中闪过了然的神色,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也不怪你们,我们的船若非有些人情关系也断难接近的,更不会随便收留陌生人。没有我亲自举荐,你怕是连公子的面也见不到。”
我急忙又称谢,荀简微笑道:“凌公子不必客气,以后我们便是同船共事,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凌公子书法了得,想必也是胸藏丘壑之人,誊对帐簿之职虽然不可轻忽,却也不是大事,让你来做真是大材小用了。”
我后背出了一点冷汗,刚才只想着让那姓燕的没理由拒绝我,忘了留点分寸,早知道便写的差一点了。嘴上谦道:“荀先生抬爱了,乡下粗鄙之人哪有什么学问,幸好几个字还能入得诸位法眼,小人才有机会挣口饭吃。”
荀简温和地笑道:“最近公子正为一些琐事烦恼,我们可能要忙碌一些,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这间客房便供凌公子暂且居住,虽简陋了些,想来总比寻常船只舒适,不知凌公子可还满意?”
我忙道:“不必拿我当客人,这里极好,有劳荀先生费心了。”客套过后,荀简便跟我谈了一下今后的注意事项,我趁机询问起船上诸人与这商号的情况。荀简对我有问必答,始终谦和有礼,但我却注意到他十分有分寸。
荀简告诉我,这商号名为“鸿飞堂”,取自那燕公子的名字燕弘飞。那灰袍老者卫文,是跟随燕弘飞多年的管家,那壮年男子名叫武佑绪,字代承,兼具护卫职责,是与荀简一样掌管具体生意来往的副手。
真是厉害,问了半天,我除了知道这几人的名字、以及他们主要是做绸缎生意外,便再也问不出什么。最后荀简起身离开,临走前又叮嘱我道:“凌公子体力尚未恢复,荀某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江上风大,最好不要在船上乱走,以免伤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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