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捡到(1 / 2)
幼小的孩童在众多宫人的侍奉下, 穿着一点都不合身, 宛如戏袍一样的龙服,宫室之中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 却不会发出一点儿动静, 就如同那些低着头, 麻木而本分地做着手上事情, 千篇一律表情的宫人,不是个活人一样。
然而他们,确实不是活人。
纵使一日日在这些不会有任何神情改变, 容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宫人之中被服侍长大, 孩童还是发现当他见识了外面那些鲜活会笑会叫的人之后, 再看那些明知道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的宫人, 他仍是会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而当淡淡的尿骚味在这宫室里传开时,没有一个宫人脸上会出现任何异议, 就如同没有一个人认为八岁的小皇帝尿床了,是一件值得诧异的事情一样。
因为没有人会教这位八岁的小皇帝这些事情, 所有人,哪怕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只要不是大病,也从未关心过他这些琐事,因为所有人,所有大臣,乃至这安国上下的所有臣民,大概都是真心认为——
他什么都不需要学, 也什么都不需要懂,只要安安静静坐在这皇位之上,当一个傀儡就好了。
而傀儡死了,就把生下的小傀儡扶持上去便好了。
因此皇帝什么都不用去做,什么都不用懂,这世上的事情,便没有他能够处置的,大臣处置不来的,护国真人会去解决,而若是有护国真人都处置不来的,当然安国绵延国祚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情,然而可想而知,能培养出护国真人的道门便会处理那件事情。
而皇帝,只不过是道门名义上还需要他坐着这个位置的傀儡存在而已。
小皇帝一点也不怀疑,若是有一天谁心情不好了,杀了他,道门只要随意换上一个如同那些侍奉他的宫人一般的傀儡,是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他的。
谁会在意一个仿佛泥雕木塑般的皇帝呢?
而他,或许是这世界上最自由,也在一个最大囚笼里的人。
他不必去识字,也不必去读书,乃至于就算如同傻子一样随意地尿了床,一天都不起来,也没有人会责备他,而这些与死人无异的傀儡宫人,便会服侍他做着哪怕最细微的一切。
就如同他们也曾这样侍奉着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乃至于安国世世代代的先祖一般。
而他需要做的,便只是背下宫人交给他的那一段话,然后在祭典或者什么仪式上将这些话背出,便可以继续他如同傻子一般单调而无人管束的日子了。
而这样只要没有祭典,他便可以自由地在御花园里撒着疯乱跑,乃至于穿着一身龙袍跳到泥地里,连走都不必,随意爬随意滚着的生活都没人会管的生活,他是从哪一日起,产生这般寒冷而抗拒的念头呢?
大概是从一月前,他在地上随意滚着,在灌木丛里看到,然后捡起那颗彩色珠子的一刻起,那些光幻陆离的记忆如同翻天的潮水涌进一个懵懂无知,坐井观天以为着自己无比快乐的孩童中的那一刻,所有的快乐都如同一条小沟里的潺潺水流,被翻天的浪涌彻底拍碎,不复存在。
在那小小的珠子里,这安国,原来不叫安国,叫的是江海国,意味江海所至之处,便为江海国的王土。
而那时没有什么道门,只有最至高无上的皇族。
而江海国皇族中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独享尊荣的皇帝不会像他一样,趴在地上挖沙子,江海国的皇帝可以用无数沙子似的金沙修筑起壮阔得难以想象的无数座宫殿,而皇帝便是这世上所有的仙人之中,最有力量的仙人,因为皇室掌握了仙法,而这仙法可以被皇帝分给有功之人。
所以江海国中没有凌驾于皇权至上的仙人,也没有凌驾于尘世之上的道门,那时的皇帝,便是这一切万物的主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乎拥有着能够翻山倒海一般的实力。
当那些难以想象的记忆出现在八岁的安国小皇帝脑中时,就如同有人提着井中的他,一把丢到了那干旱的沙漠之中,而他愣愣着,看着它曾经的同类,却是能够——一口吞灭太阳的啊,那一刻,无人知道怎样的惊惧从他心中生出,就如同无人知道怎样撕裂一般的痛苦在他身体上出现一样。
而当小皇帝醒来时,他愣愣望着明黄床帏,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脱下,而他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宫人的神情无波无澜,就如同无人会以为他会有哪怕一点儿的羞耻一样。
这是和之前一般多么平常的一幕啊,不懂礼仪,也不懂任何羞耻的他每次玩疯了被抱回床上,都会乖顺着抱着床上的锦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
然而望着锦被之上盖着他黑黑的脏手印,察觉到脖子上还有着地上的泥沙没有清理干净的那一刻,想到珠子里皇帝锦衣玉枕,美食佳肴享尽的一切,心智甚至没有五岁的小皇帝忍不住眼泪,便哭了起来。
然而冥冥之中,他是明白不能讲自己摸到了一个奇怪的珠子这件事说出去的,因此在第一次地藏着忧虑,一宿没有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黑手印直到天亮之后,小皇帝一个翻滚从床上起来。
“朕还要去御花园里玩。”
说出朕的那一刻,仿佛这天地之间便有什么被踩在了他的脚下一般,小皇帝挺直着腰背,然而宫室中的宫人却没有一个看向他,也没有一个人在意小皇帝陡然变化的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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