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天的雾 五(1 / 2)
晚饭时只有三菜一汤,素菜是糖醋白菜和晾绊三丝,荤菜是青海椒炒鸡丁,还有一大碗番茄鸡蛋汤,汤面上浮着炒鸡丁时锅里剩下的油花,却没有多少油腻的滋味。这么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欧阳东却觉得比昨天晚上那满满一桌子菜更为丰盛。秦昭还为他备下了酒,酒盅就放在他面前。但是他没有喝。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清楚听见墙壁上挂钟秒针移动发出的细微的滴答声。两人都没说话,或者说,他们都不愿说话,只是默默地埋头拈菜吃饭喝汤,有时汤勺磕碰到汤盆发出一声不大的脆响,都能让两人同时静止下来。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气氛缠绕着他们,似乎预示着某个神秘的事件会发生,这让他们既紧张又害怕还期待,他们俩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满怀期冀地等待着……他们甚至没敢抬起头来望对方一眼,生怕这种冒失的举动会破坏这一刻美好的时光。
可等待终归不能帮他们什么忙,欧阳东再能吃,肚子也有填不下东西的那一刻。
秦昭慢慢地伸手拿过欧阳东面前空空如也连米粒也没剩一星半点的碗:“我来吧。”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又都在泪水中变得迷离起来。
从头到尾一滴酒也没沾的欧阳东两腮酡红得就象喝下了整整一瓶酒,他几乎都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埋着头,只是从喉咙里咕哝出一个不完整的音节。
秦昭把桌上全部都空荡荡的碗盘碟子拾掇到一起,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她又走出来,用一块湿润的抹布把饭桌胡乱地抹了一遍,然后又走进厨房。随着那扇分隔厨房和客厅的木门咔哒地一声锁上,厨房和客厅就成了彼此分离的两个世界。
欧阳东还是坐在饭桌前,动也没动。他知道秦昭在他身边忙碌,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帮忙做点什么,但是他不敢动。直到他聆听到厨房门已经锁上,他才迈着沉重的象灌进了铅、又软得象海绵一样的长腿挪到沙发边。
他怔怔的坐在沙发里,瞪着因为震惊而有些失神的眼睛,呼吸急促粗重,还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干燥无比的嘴唇。比他的呼吸更为混乱的是他的大脑。刚才,就在吃饭的时候,一个就象晴天霹雳一样的想法莫名其妙地跳进了他的脑海里,这个想法就是……
不——
他痛苦地制止住自己,不让那个疯狂的想法再冒出来!
不能再去想它,那只是个无妄的愚蠢的想法而已,只是某种情形下莫名其妙的妄想罢了。想点别的,他在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想点别的就能忘记这一切。九四年世界杯的最佳射手是……那种感觉真的是……九四年世界杯的决赛时,意大利……要是天天都这样,天天都能和她……那场决赛,巴西和意大利踢都太谨慎了……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注意到这些哩?她的眼睛就象大山里的一汪山泉那样清澈,平静、质朴、单纯、善良……
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腿上揪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闭上眼。
不能坐在这里!他忽地跳起来,抓过了自己的皮夹克,穿上一只袖子就在大门边的鞋柜里心急火撩地找皮鞋。可越急越慌,他竟然只翻找出一只,另外一只该死的皮鞋哩?他在肚子里大声咒骂着,楞是没发现自己把一只光生生的大脚伸进了皮鞋里。
他终于在柜子的角落里找出另外一只鞋,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连袜子也没穿。他大声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却惊惶地听见厨房门响了一下。
他立刻蹦回去,象个没事人一般坐在沙发里,只套上一只袖子的皮夹克可笑地挂在他肩膀上。他想朝着小昭笑一笑,可最终只是咧咧嘴。他压根就没敢朝小昭看上哪怕是一眼,只敢低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双棉拖鞋从左到右踢趿过去。
那棉拖鞋鞋面上用绒布勾勒出来的猪头,模样真是既可笑又可爱,他以前都没注意到哩。他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她和这猪头一样,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呜!他使劲地闭上眼,默然叹息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呀。自己难道是中邪了?
秦昭蜷缩在单人沙发里,抱了一本什么书在仔细地看着,一会儿就变换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为舒服一些;欧阳东坐在长沙发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几天记录下来的心得体会,还时不时合上笔记本昂起脸来皱着眉头思索,然后又低下头去拿着支笔在本子上若有所思地涂抹着。屋子里安静得能教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温暖得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一种甜蜜幸福的滋味,就象水一样,慢慢地弥漫过他们全身……
要是能永远都这样,那该有多好。欧阳东悄悄地望望秦昭,她似乎毫无觉察一般,只是用手指捻着耳鬓的一缕发丝,把它们缠绕到自己的手指上,再松开,再缠上……
她那长长的睫毛扑簌了一下,欧阳东立刻就象做贼一样耷拉下眼帘,绷紧了滚烫的脸皮作出一付沉思状,紧紧攥住签字笔的手指关节都泛出了苍白色。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望向了自己,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现在他动也不敢动,从头到脚都僵硬得象根木桩。直到那含义复杂的目光转移了目标,他才松了一口气。
该死的!欧阳东恼怒地在心里骂着。假如目光是一种实质的物体,那么他肯定会用一根大铁钉把它牢牢地钉在笔记本上,这个讨厌的家伙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这样不听话。他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它把注意的焦点放在面前的笔记上,可它却总是不自觉地跑到旁边去。既然约束不了它,他最后只好放弃这无谓的抵抗,只是……千万不要被她发现了。他在心里求神拜佛地念叨着,那样的话可是太难堪了。
谢天谢地呀,她从来没捕捉到他那贪婪得有些不象话的目光。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的目光就这样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秦昭再不知道她看了整整四个小时的书页上都写了些什么,而欧阳东在笔记本上横七竖八划下的线条,最后竟然清晰地汇聚成两个清晰得不得了的汉字:
——小昭!
那晚上欧阳东失眠了。
他一会从床上跳到地上,赤着双脚在木地板上来回走动,让那种冰凉的感觉从足心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底,好让自己热血澎湃的胸膛降降温,使因为激动而无法思考的头脑冷静下来;一会又从地上蹿回被窝里,仰靠在垫得高高的靠垫上,捏着那张从笔记本里扯下来的纸,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怔怔地出神。
纸上那个用无数线条勾勒出来的名字让他头晕目眩。
这太离谱了。他和小昭……他竟然会喜欢上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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