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 将计就计(1 / 2)
阴历正月初二,雪止天晴。
威虎山的阳光格外灿烂,黄花松的枝头,挂满了雪朵,好像三月的杏花,穗穗盛开。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染上了鲜艳的色彩,时而微红,时而橙黄,闪耀变幻得更加夺目诱人,好像这些雪的花朵,还喷着清香。小分队的每个同志被陶醉在这狂茂的“杏花园”
里,他们歌唱着,奔跑着,投着雪球。
有时仰面静立眯缝着眼睛,晒晒从林缝里射进来的光柱。光柱射在他们的脸上,映的战士们满面红光。
少剑波命令栾超家迅速赶回神河庙,用十几个民兵好猎手,把它严密地控制起来,要绝对切断老道和九彪的联系,使侯殿坤的这道命令,成为他今生最后的一次。所有进庙的匪徒尽管让他进去,可是出庙的匪徒无例外的一律加以消灭。能捉活的捉活的,捉不到活的坚决打死。总之正月初七日以前,要保证再不让匪徒们有新的来往。并特别嘱咐,绝对保住秘密。同时不要回夹皮沟屯找民兵协助,而要到别的地方去找,在正月初七黄昏以前不许他和陈小柱回家。并吩咐为了破老道,去老夫妇那里把栾警尉的老婆取来。
栾超家和陈小柱,未得饱赏威虎山的美景,肩负重任,离开威虎山,直奔神河庙,按着剑波的命令,去施展他的对敌手段。
少剑波根据新的情况,重新写了他对司令部和团本部的报告。
他首先写了,小分队的兵力秘密已被敌人所察知,待消灭九彪后,这个秘密将更加公开了,因此小分队今后只能占有行动上的神速秘密。
对于敌人,他估计到从许大马棒、座山雕的覆灭,和即将被歼灭的九彪等三个旅被吃掉后,敌人不会再迷信天险,和单靠天险所给予他的秘密巢穴。因此可能在与我展开机动作战,所以今后的战斗将更加艰苦。按兵力来讲,敌人最精锐的马希山匪股,还超过小分队数倍,因此团内需要准备一支与小分队同样的部队,准备随时协助小分队加以狙击、埋伏或奔袭。最好当然是滑雪兵和雪橇兵,能以高超的速度,在战术上辖制敌人。希望王团长立即着手训练一批身强力壮的滑雪兵,以备急用。
另外对国民党的地下“先遣军”分子,应按已取到的“先遣图”,分别加以镇压或监禁改造。目前看来,农村中的“先遣军”分子,已在土改的波涛中受到了打击,不太活跃了。
从对俘虏的审讯中,和栾超家的捕获中看来,好像城镇的“先遣军”分子,倒十分嚣张,情报站,联络线,供应点,不少的是在我们的牡丹江市内和要害部门。因此应加以镇压。这样从军事上来讲,消灭匪徒的耳目;从政治上来讲,平民愤发动群众,巩固治安,以利支援前线。
关于神河庙的那个妖道,现在他对我们有“钓鱼饵”和“大粪引屎壳郎”的作用,随着第三个旅的将被消灭,他已失掉了利用的价值,准备目前马上加以捕捉。这需要公安机关来处理他,因为对打击匪徒地下的秘密组织他还有用处。这个妖道,剑波断定他是公安机关久日寻找的那个日本关东军大本营三一八七部队的出名的“凶神”。
老爷岭、威虎山一带的匪徒,消灭得已接近干净彻底,这一带的群众工作应立即开展,以巩固这块阵地。这里虽然无土地可改,但山区林业生产应马上组织。这里有丰富的支援战争、供给城市的必需物资,如皮毛、皮革、木材等等,它将会对解放战争供献出巨大的力量。同时这里的群众也只有迅速恢复生产,才能有吃有穿。否则他们的贫困是无法解除的。
最后他要求为了适应渺无人烟和对匪徒将展开机动作战的特点,急需供给小分队四架帐篷,四个轻便的铝锅,五十套滑雪具,五十双大头皮鞋,这是在战术上所必需的。这样可以以绝对优势的技术和匪徒展开周旋。为了这个准备走一条秘密路,最大限度地出敌不意。
报告写完后,他命白茹把在威虎山上所有缴获匪徒的文件,尤其是“先遣图”
包装就绪,准备送回。
这一趟远途交通由谁来担任呢?孙达得冻伤初愈,并且为了和杨子荣联络而没学会滑雪。现在的孙长腿和小分队任何一个战士比起来,显得他的腿太短太笨了。就是孙达得骑上任何一匹快马,在雪深林密的天地里,根本不能展开奔驰,比起小分队的滑行,也要慢得多。因此这次长途联络任务,剑波只得交给小董,他做事机灵,口齿清楚,能言善讲,可以流利地回答团首长和司令部首长的询问。更为了不减弱小分队的战斗力,便派了两个民兵,准备随小董下山。他又计算了一下,小董滑行两天可以到达佛塔密车站,坐上留在那里整装待命的小火车,到柴河站换正线,两天两夜可以到达牡丹江。在牡丹江准备两天两夜,正月初八就可以乘火车返回夹皮沟。
初三日清早,一切准备就绪,小董等三人饱餐一顿,再次定了定指北针的方向度,带上熟肉和饭团,又带了三壶刚缴来的土造山葡萄酒,向剑波请示道:
“二○三首长,我们可以走了吗?”
“要紧记住,”少剑波再次叮嘱道,“初八日早晨,把派来的干部直接护送到夹皮沟,一定要在深夜或拂晓前通过神河庙。”
“记住了!”
“团长、政委要叫你讲讲这段战斗故事,你准备得怎样?”
“我可以……”小董自信地一晃脑袋,“我可以像背书,不,不是背书,我可以像一个演员一样地给首长们表演出来。”
“好极了!”少剑波笑嘻嘻地拍着小董的肩膀。“可是你不能大意!这一段的林间路程不是安全的,虽然座山雕他已奈何不得你,可是穿山风,野兽群,它们可不知你董中松厉害,很可能它们来‘照顾’你,给你点小麻烦。”
小董三人一起笑起来,“放心吧!二○三首长。交好雪朋友,什么都不怕,咱现在可以和猛兽赛跑,保证跑不了第二。
还有手里这支百发百中的枪,谁也奈何不得。”小董左右一看,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青年民兵猎手,信心百倍地说:“我们这两位山林通,降虎罗汉,什么野兽、穿山风也不敢在我们跟前兴妖作怪。”
两个同去的民兵,骄傲地抖动了一下肩膀。
“好吧!再见!”少剑波紧握了三人的手。
“小董!”白茹不知怎么有些害羞的样子走到小董旁边,递给小董一个小包,和一封折成燕子形的信,用手向小董一触低声道:“捎给王团长的爱人,我们卫生队指导员王秀兰同志。”说着她伏向小董的耳朵小声说:“保密!啊!谢谢你。”
可是小董这个机灵心快的小伙子,马上瞅了瞅剑波,又把白茹的小红帽一推喊道:
“啊!小白鸽,小丫头片子!保……”
白茹一听急了,她用手去堵小董的嘴,“调皮鬼!快滚你的!”大家一起望望小白鸽,望望剑波,抿嘴偷笑。
小董三人向剑波行了军礼,“首长再见!正月初八日早晨再见。”
他三人的影子,像三支飞箭,穿入丛林。
少剑波目送三人飞入密林,回来立即命令小分队抓住战前时机,苦练雪上技术,作了五天的练兵计划。特别命令李勇奇要在这五天之内用严格的教练态度,教练杨子荣和孙达得这两个不会滑雪的人。要求他俩在五天内,要能跟着小分队滑行。他严格地命令道:
“杨子荣、孙达得同志,这五天的苦练是你们俩独一无二的任务,学不会,等于你们没完成战斗任务。要负纪律上的责任。”
“我们完全明白。”
“李勇奇同志,”少剑波对李勇奇是第一次像对待自己的部下一样地严肃,“现在你的身分是教官,他们俩是士兵,完不成教练任务,你也要负军纪责任。”
李勇奇听了,望着杨子荣、孙达得直笑,看样子是不好意思。
“别笑!”少剑波严肃地道,“任何不严格、不严肃、不好意思,都会使你们完不成任务。懂吗?”
李勇奇停止了嘻笑,恭正地站在剑波面前。
“现在我再重复一句,”少剑波的口吻更加严厉,“你是教官,他俩是士兵,你要像刘勋苍教练我一样教练他俩。现在我命令你,教官同志!
把你的战士带到滑雪场。”
“是!”李勇奇严肃地答道,“把我的战士带到滑雪场。”他转身拿起三副滑雪具,向杨子荣、孙达得喊声:“立正!向右转!目标,西北小山包,跑步——走!”
少剑波笑嘻嘻地望着他们跑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着,“勇敢的战友……多重的担子,他们也会担起来!”
小分队战士同他们一起,进入苦练中。
只有刘勋苍在带着几个战士,按剑波的命令搜集座山雕在日寇溃败时运上山来的地雷,并做了几个试验,看看是否失效了。
战士们在搜集中,背后议论着:“我们小分队是支飞行军,又不打阵地战,为什么搜集这么些笨家伙,真是多余找麻烦。”
有的战士说:“可能是运到前方,打国民党的汽车,坦克!”
有的说:“叫干啥干啥,没听二○三首长说什么来个将计就计吗!也许是计中有地雷。”
紧张的日子里,时间显得特别短,尤其杨子荣、孙达得两人,更觉得这几天的太阳走得特别快。只有剑波心里觉得时间慢得过分,他脑子里一天翻腾几万次,“正月初七!正月初七!……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正月初六日傍晚,少剑波留下两个战士,一个任班长,一个任副班长,率领八个民兵,留在山上看押俘虏。自己率小分队,带着新缴获的三挺机枪、十八个地雷,由李勇奇领路,取捷径,直奔夹皮沟。
夹皮沟的人们,自从腊月二十九日小分队出发后,七八天中一点消息也没得着。再加上栾超家和陈小柱三十日进山,又是一去不见回来,全屯的男女老少都在恐怖的担心着。再加上高波、张大山等牺牲者没有埋葬的灵柩,更增加了人们在恐怖中的凄惨气氛。
春节里全屯死气沉沉。白茹给各家用桦皮卷写的春联,谁也没有心思挂贴。没有一家起来拜年的。
民兵的严密警戒,更加剧着屯落的紧张气氛。全屯人的心,像一颗心一样,沉入一种深沉的恐怖中。正月初一早上,家家户户都拿一点供果和清水,还有几年前残断的香支,到高波、张大山等同志的灵前祭奠,几天来他们的灵前是香烟缭绕,松明荧荧。
这几天陈小柱和栾超家,在山里没找到民兵,为了完成任务,只得深更半夜潜回夹皮沟,把放哨的民兵叫来。这一下更引起夹皮沟人们的不安,惊恐的心理激剧地增长。一吃完饭就到车站上望,回到家就大伙蹲在炕头上想着,谈论着,猜测着,恐怖的心情随着谈论和猜测,一层一层地压上心头。
有的说:“山里的穿山风太多呀!莫非碰上了这山妖!”
有的说:“座山雕的人多,枪法又准,山势又险,多少年的老寨子,小鬼子几千人马都没法治,咱们的人太少啊!”
有些拿枪的青年民兵,虽然心里忐忑,嘴上还是说硬话,就不愿听老头们和婆婆妈妈们这类丧气话。他们不耐烦地制止说:
“别老是瞎叨叨,剑波同志神人一般,保险活捉座山雕。”
可是任管小伙子们刚强嘴硬,但是因为他说的也没有根据,所以人们也不相信。
特别是初五初六这两天,人们好像完全失望了!有的民兵家属哭起来,有的老太太跪在山神庙磕头祈祷:“山神爷爷老把头,保佑孩子们平安……”祈祷的人越来越多,哭的人也越哭越悲痛,有些邻居来安慰劝说,可是安慰来安慰去,连安慰的人也跟着落泪了。夹皮沟的空气越来越悲观,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紧张。民兵们弄了些大棒子,每家发了几条,准备匪徒来时好拚命。都准备着大祸临头时来一场厮杀。初六日的晚上简直紧张到顶点,全屯的成年人老年人几乎没有一个睡觉的。
初七日早饭后,许多人还是站在车站上望,心里好像不是在盼望回来,而是在遥遥的悼念。冷风飒飒,松涛凄凄,望的人悲悲切切,哭哭啼啼。
人们正在悲愁中,突然一个巨大的喊声,吸去了人们的注意。
“乡亲们!胜利了!胜利了!”
在屯中央,发出连声的高喊,悲切的人们大吃一惊,一齐紧张地回转身向喊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头戴狐皮帽,身穿日本军用大衣,右手提着一支步枪,左手扶两根滑雪杖,脚踏滑雪板,立在山神庙前。人们谁也认不出这是个什么人,既非屯人,也不是小分队的装束,一阵骚动,人们更加紧张。
那人右手提枪一扬再喊道:“乡亲们!胜利了!……”他的喊声未落,人们一齐沸腾的欢笑,“李勇奇!李勇奇!
……”一阵跳跃狂奔,把李勇奇围起来,几百个声音一齐向他探问:“怎么样?……怎么样?……”李勇奇把新得的大狐皮帽子向脑后一掀,从容而嘻笑地道:
“忙什么,忙什么,一会儿就知道了。你们看!”
他用手中的滑雪杖向西南山上一指,人们的目光一起射向他指的方向。
小分队在山头上拚命齐声高喊:“乡亲们!过——年——好!”
群众看到山上小分队的远影,听到小分队的问候,一齐沸腾似的跳起来,喊起来,笑起来,“同——志——们——好!”
这时全屯所有的人完全涌上街头,跳着,喊着,笑着。
小分队在山头纵身一跃,顺着白皑皑欢笑的山岗,像一群戏水的燕子,飞下来。
小分队和群众掺杂在一起。有的把战士抬起来,有的把战士抱起来,欢呼说笑声响彻了整个山谷天空。夹皮沟活了!
夹皮沟一片狂欢。
这时群众已把战士们扯拉得东倒西歪,乱纷纷地嚷着: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我先请的……我先请的……”有的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活像打架一样。
杨子荣以为出了什么事,及至他跑来看时,原来群众这个扯,那个拉,要战士到他家去吃饭、烤火,因为小分队的人数太少,每家分不上一个,所以纷纷争吵。杨子荣最初还想调解,可是没等开口,他自己也被四五家争开了,他只得抽身逃跑了。
少剑波回到他的老地方,命令各小队长,严密封锁消息,一个人也不许出屯,座山雕覆灭的消息,在明天清晨以前,绝不许传出去。这一点在纯洁如镜的夹皮沟人来说,完全不难办到,可是少剑波深怕他们乐极失口,所以也只有这样做。
马上他又命令李勇奇,通知各家,尽量欢乐,互相拜年贴春联,吃饺子,把在山上背下来的土造山葡萄酒各家分配一点,特别吩咐要赶好今天的山神庙会。
李勇奇笑着对剑波道:
“放心吧,二○三首长,不用吩咐谁也会这样做。”
“那太好了!”少剑波笑了笑,转回身来对着杨子荣道:
“怎么样?子荣同志,今天小分队会次餐吧?”
“别会啦!”杨子荣无可奈何的神情瞅着剑波,“会不起来啦!”
“怎么?”
“战士们都差一点被撕碎了!”
“撕碎了?”少剑波奇疑不解地看着杨子荣。
“可不是!”杨子荣笑起来,“战士们还没进屋,老乡们在街上就把队伍给瓦解了!这家扯,那家拉,有的四五家争一个。我要想去调解调解,可是没等开口,我也被包围了,幸亏我扯了个谎,说你找我有事,才逃出了包围圈。最可笑的是白茹,被姑娘们差一点把她吃掉,连药包子都掉在街上。”
说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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