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回 不吃黑就是好师爷 说假话岂能骗皇上(1 / 2)
处决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镜回到府衙就着手了结几位师爷的事。可是,他刚以嘲讽的口气说到,“你毕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个老油子毕镇远给堵了回来。毕镇远不慌不忙地说:“中丞大人,你说得不对,也错看了我毕某。若说一尘不染,天下之大,恐怕还找不到这样的师爷。我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原因,只是遵从祖训罢了。我们家代代都有人当师爷,祖传的秘诀却只有四个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镜愣住了:“敢问:何谓三不吃黑?”
“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毕镇远一字一板地回答,“在这三种案子里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人寻仇,而且也昧良心、祸子孙。师爷是在官场里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场。我不是不要钱,只是不要那种不明不白的钱。我从官员们得的不义之财里,盘剥出一份来,就不会出事。就算事发,还有当官的在前边顶着,了不起,也不过卷铺盖回家就是了。有了这‘三不吃黑’,我毕家从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官司。所以,你田大人虽然风骨很硬,可我还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吴凤阁刚才托人带话给我说,他们全都认罪。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懂规矩才栽了的。”
听了毕镇远这话,三位大员不禁面面相觑,全都呆在那里了。田文镜今天确实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牵连到谁,他也一个全不放过。觉空刚揭出几位师爷时,他就想到了昔日况钟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况钟那样,把犯事的师爷当堂摔死,然后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门的人,趁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这样,他自己就可扬威中原,一举成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毕镇远的话却把他打动了。田文镜也是混迹官场大半生的人了,里面的情景污浊到何种程度,他全都门儿清。百姓们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说打官司吧,哪个衙门的堂口上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匾,可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个衙门里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两头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手?看来,想要让所有的官员们,一个个清如水,明如镜,竟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他反复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说:“唉——跟我的几位师爷,原来也都是想要办好晁刘氏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后来,却一个个地变卦了。从一定要严办,变成要求缓办。我还以为他们是为我着想呢,哪知,这里头还藏着这么大的一篇!”
在一旁的车铭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张严办时,是为了抬高价码,向人要钱;钱要足要够了,才又要缓办的。毕老夫子,我说得对吗?”
毕镇远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面对这种情景,不由得田文镜不改变初衷。他看了一眼车铭和胡期恒说:“二位大人,臬司衙门的人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这里的姚捷、吴凤阁、张云程等,个个都是刁赖讼棍。他们借案由从中渔利,也实在可恨。但我原来就说过,官场之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得放手时且放手,对他们就不要重处了。来人!”
“扎!”
“将本衙三名恶棍和臬司犯纪人员,押了下去,绑在刚才处决犯人的铁栏杆上,枷号示众三日!吴凤阁等罪行昭著,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们答应一声,分头去带人犯。田文镜向毕镇远说:“毕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过去的事情,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从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与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从今之后,非义之财,你一文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个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则我们就长远相处;否则的话,请你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你。”
车铭和胡期恒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田文镜已经端起了茶杯,说了声“道乏”,就站起身来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这件轰动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谕旨办理的案子,一有结果,就应该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张廷玉却先看到了车铭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们俩在奏折里都做了自劾,先说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请求朝廷给予处分。不过,他们俩却又异口同声地告状。他们揭发了田文镜如何专横跋扈,欺压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的种种情事。说豫省绪绅们听说田中丞要实行“官绅一体纳粮”,都“惶惶然不能宁处”;说河南百姓“谈田而色变,纷纷变卖庄园,要弃农南下经商”,“如此下去,明年岁计实堪忧虑”;说“河南官员不畏朝廷之法,而视田某如蛇蝎,皆有退官归隐之志。”这两篇奏折,都写得洋洋洒洒,淋漓尽致;也都把田文镜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神恶煞。
张廷玉心中有数,他没有急于报告皇上,而是把两份奏折全压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等一等,看看田文镜自己怎么说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田文镜的奏折,却直到六月下旬才来到京城。而且,田文镜在这封奏折中,连篇累犊的只说案子,不谈其它。对使用非刑火烧僧尼之举,他说“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不能上慰圣躬爱养良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连一字也没有提到。张廷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节略,又附上三个人的奏折原件,一同带进大内请见皇上。
侍卫张五哥今日当值,见张廷玉进来,连忙迎上前去。张廷玉问:“皇上用过早膳没有?还在批阅奏章吗?”
“回中堂,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他说十三爷病体见好,皇上听了很高兴,正在和方先生说话。还有一个官员在谈事,好像皇上很生气。哦,图里琛刚从奉天回来,也在里面。”
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皇上料理宗室内务之事。他从奉天回来,必定是见过十六爷允礼和十四爷允禵了。张廷玉不想掺和皇上和兄弟之间的事情,那里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说不清的。便说:“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进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皇上见完了人,你派太监到上书房去知会我一声好了。”
可是,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已经被皇上听见,他在里面叫上了:“是廷玉吗?进来说话吧。”
张廷玉进来时,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方先生坐着,图里琛站在下边,还有一个官员却跪在地下挨训。张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黄立本,现任的台湾知府,是前几天才进京述职的。张廷玉叩安以后对皇上说:“听说十三爷身子大安,皇上高兴,臣也是十分欢快。”
雍正皇上说:“有高兴的事,就也有让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想乘着朕高兴,来为他的母亲请求旌表。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朕岂能拿着国家典礼随意赏人?当初委你任台湾知府时,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封赏你的母亲,你做到了吗?”
黄立本却说:“回皇上,臣并非冒功请赏。福建藩库里今年没拨给我们一两粮食,这是有案可查的…”
“是吗?”雍正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聪明。你以为除你之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给有余,而绝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辞。朕问你,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陆的葯材去和红毛国作贸易,换来钱再从彰州买粮运往台湾,这事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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