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寸草心(上)(1 / 2)
世间最难调制的香料,叫做人心。
灵幡飘动,冥币飞舞。
偌大的灵堂里,跪满了披麻戴孝的老老少少,哭声起伏不断,孝服加身的柳依依跪在灵柩前,小小的身体卷缩成一团,她一边将冥币放在火盆里,一边努力压抑自己的泪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滴在薄薄的冥币上,在炽热的火焰中翻卷燃烧,最终化为一捧飞灰。
“真可怜啊,先是父亲早逝,现在母亲也逝去了,这么个小孩子怎么活啊?”
“死了才好,她可是灾星,克父克母,要是死了,就不会再害人了!”
“嘘,你小声点儿,她再怎么说也是柳府的大小姐,几位长老都在哩,要是听见了你的话,小心他们割了你的舌头!”
“怕什么,长老们才不会帮她这个小孤女,他们巴不得她死,这样整个柳家的财产就是他们的了!”
柳依依哽咽着将冥币一片片的放在火盆里,她望着沉重肃穆的灵柩,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慌,母亲,我该怎么办?离开你们,我该怎么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活下去?
一阵冷风刮入灵堂,火焰闪烁,冥币一下子全都被风吹散了,苍白薄软的纸片像雪花飘飞乱舞,柳依依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急急忙忙的起身去捡那些冥币,大人们说过,这可是阴间的钱,她要全部都烧给母亲,这样母亲才不会在阴间受苦。
纸片落得哪都是,柳依依蹲下身一片片的捡,有一片冥币被一只小巧玲珑的绣花鞋踩住了边角,那是双绣着月白色花朵的女鞋,上面的花瓣绣得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柳依依抬头看去,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九天上的神仙。
女子眉眼苍白,月白长裙飘飞如雪,乌发蜿蜒如水纠缠在脚踝边,广袖翩翩宛若谪仙,像破碎的月光般,苍白而又精致,白皙的指间捏着精美的碧玺烟杆,缕缕带着异香的烟雾自烟杆中婀娜而出,弥漫缭绕,久久不散,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伶俐少女,身着朱色对襟襦裙,袖纹雀鸟,发梳双环,璎珞宝石点缀其间,耳坠明珠,腕戴金镯,目如点漆,秀美伶俐,明艳如花,,宝里宝气的样子煞是好看。
灵堂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恭敬万分的退避两边,只有柳依依依旧愣愣的昂头看着她们,那个仙气环绕的白衣女人捡起地上的冥币后,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施施然地走向灵柩,那名朱衣婢女伶俐点燃一束香,恭敬地递到白衣女君手上,她拿着缓慢燃烧的香束对着灵位微微一拜便将香束插在了灵鼎中,四周静得诡异,柳依依瞄了一眼,惊愕的发现族人们一动不动的跪在两旁,仿佛一座座石雕,没有声音,没有心跳,就像是死人。
“你是神明吗?”柳依依昂头望着一脸淡然的陌生女君,声音带着哭后的微哑。
百里留香低眸,声音飘渺如烟“我也有可能是个妖怪”。
“妖怪是不会拜祭我的母亲的,更不会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冥币,你是神明对不对?”柳依依微肿的双眼期盼的望着她“你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对不对?”
“我既不是妖怪,也非神明,我是个有血有泪的人”。百里留香说完,柳依依期盼的眼神就暗了下来,灰扑扑的,毫无光彩。
百里留香苍白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我虽然是个凡人,但也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只要你想,只要我愿,一切都可以实现,只是……”。白衣女子淡然的望着她,美丽的眸子深邃如夜“请不要后悔”。
请不要后悔,之后,自己说了什么?柳依依从梦中醒来,有些失神的望着头顶的描金嵌珠纱帐,不敢往下回忆,她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洗漱,房间里没有婢女伺候,但白玉盆中还是有温热的洗脸水让她洗漱,梳妆台上放着今天要佩戴的头饰,楠木雕花桌上放着精致可口的饭菜,柳依依刚走到桌前,楠木雕花小凳就自动移到她的身边,柳依依坐下,一碗热汤放在她的面前,一双缠丝檀木筷凌空立起,不断将菜肴夹到她面前的荷叶碧梗小碗里,像是有一个透明的人坐在她的身边一样,柳依依非但不怕,反而微微一笑,早已习以为常。
侍女提心吊胆的进来禀报,身体抖如筛糠“禀告女君,众位族老请您移步正堂,说是有事相商”。
“知道了”。柳依依冷冰冰的瞥了她一眼,那侍女头也不敢抬的狼狈退下,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恐惧,柳依依冷笑,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怪胎吧?
正堂中,数位族老皆是一脸肃穆的坐在位上,居于首位的族长倒是笑容和蔼“依依来了?”
柳依依接过侍女手中的紫砂琉璃壶,亲自为年过花甲的族长斟了一盏茶,青翠的茶叶在鎏金绘彩茶盏中微微漂浮旋转,散发出淡雅回转的茶香,族长笑着接过茶盏,却只是放在一旁并未沾过一滴,他笑着让柳依依坐下,为她引荐坐在身边的一位客人“依依啊,这是青鸾国子虚道长”。
柳依依闻言瞥了一眼那位客人,高冠束簪,一身道士打扮,脸色肃穆凝重,不威自怒,他甩了一下拂尘,,起身向她行了个道礼“贫道子虚,拜上女君”。
柳依依不紧不慢的起身,施施然地将双手叠放身侧,屈膝行了一礼,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声音婉转悦耳,却又不卑不亢“柳氏依依,拜上道长”。
她又看向上位的族长“不知族长请子虚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族长闻言一叹,苍老的面容满是慈爱“我听闻依依身沾污秽,怕是被什么妖魔邪物缠身,就请来了子虚道长为你祈福去秽”。
祈福去秽?她心中冷笑,但还是福身行礼“依依多谢族长和各位族老挂怀,既然族长已经请来了道长,那依依就听从各位的意思,驱邪祈福”。
“既然如此,那就请道长开始吧”。族长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子虚道长会意,命弟子在正堂准备香案法器,诸多过场后,他拂尘一扫,从香案上端起一只赤木瓷碗,递到柳依依面前,沉声道“请女君饮下此水,以去污秽”。
赤木瓷碗中的水清澈见底,恍若甘泉,可谁又知道这水是否真如表面一般澄澈无污,就像那隔着肚皮的人心,谁又能保证它没有变黑呢?柳依依垂下眼睫,花瓣似的唇角微微上扬,不以为然的轻笑,并不去接面前的瓷碗,更没有要喝下的意思,子虚道长面目阴沉“女君这是何意?贫道不远万里赶来助你去污铲秽,以去鬼魄缠身之苦,女君却不喝此水,这分明是不信贫道所言!”
此话一出,族长忙温和劝道“依依,子虚道长是我请来的,他的法术无需置疑,你还是快些喝下这神水,也好摆脱鬼魄的纠缠”。族长言罢,众位族老也纷纷规劝,让她尽快饮下碗中的神水,柳依依扬起眼眸,别有深意的看了坐在上位的老人一眼,又将在座的族老们看了个遍,最后与面前的子虚道长四目相碰,正堂内的老人们皆有些忐忑的不去看她,更别提能坦荡自如的接受她的注目,只有面前的子虚道长,依旧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仿佛自己刚正不阿,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民着想,替天行道。
可是,是否真是如此,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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