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兮祸兮(1 / 2)
柳如显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来,她见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两下,觉他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嘴角泛起笑意,把他扛到床上,直接亮出家伙,准备下手。
那一刀下去还得了?白芷不顾后果地冲了出去:“表妹,不要。”
高举匕首的柳如冷眼瞪向白芷,白芷浑身哆嗦一下,那股狠劲是她望尘莫及的。她斗胆上去试图阻止:“表妹,你可能不知他是何人。他乃裴大将军之子,你这一刀下去,后果很严重。”
柳如蹙眉,看了看倒在床上的裴九。
白芷方想放下心来,柳如却冷笑起来:“那又如何?谁知是我阉了他?”作势要将匕首狠狠刺下去。白芷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表妹,三思。”
“放开。士可杀不可辱,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绝不姑息。”柳如力气颇大,若不是白芷先前有强身健体,这等力气,她遏制不了。
“那表姐待你又如何?”白芷喝止她,悲愤交加地凝望着她。
柳如一怔:“尚可。”
“我爱他,我没有他不行,为了表姐,请放了他。”白芷振振有词,似宣山盟海誓,其目光之真诚,其语气之郑重,其气势之强大,让柳如软了下来。柳如抿着嘴,憋屈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捂脸哭着离开房间。
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白芷见柳如离开,长长吁了一口气,倏然想到昏迷未醒的裴九,赶忙转身从腰间掏出解药欲喂他服下,仔细一瞧,却发现他双颊绯红,气息不匀,乃充血之症。
白芷大惊,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迷药吸入过多,引起了其他症状?不行,得找大夫。”
她方起来准备离去,手腕便被人抓住。白芷错愕地转身,只见裴九的脸红到了脖子,语气略显别扭,眼眸无法直视她,他道:“我并未晕倒。”
白芷脸色渐白……她不甚相信地问道:“怎会?明明有迷药。”
“从小药罐里长大,许多药材皆已免疫。区区迷药,不足为惧。”
“那你怎装晕?”白芷气得直想跺脚。
裴九顿时又充血了一会儿,别扭地不去看白芷,慢吞吞地道:“我只想看看到底有何阴谋,谁承想……”他望了望白芷,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谁承想听到一番惊天动地、感动天地的真情表白!白芷在内心帮裴九补全了。此番,她已不想再多加辩解,而是挺直腰板,果断道:“那可否接受?”
其实白芷在半真半假地试探。完成梦里未完成的缘分,未尝不好。若他有意于她,可顺水推舟;若无意于她,她微笑作罢。白芷年纪不小,白渊逼得紧,与其在白府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不如及早带着柳氏远离。
裴九见白芷似笑非笑,恼羞成怒,十分土气地又骂道:“淫妇!”
白芷心底叹息,火候不够,只得微笑作罢。白芷朝他欠身:“淫妇这厢失礼了,裴公子再见。”她毫不眷恋地离去,让裴九摸不清她的情是真还是假。
回到柳府,白芷自当去柳如的院子探望一下柳如。不承想,她半路被柳如的丫鬟阻截,说是柳如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白芷吃了闭门羹,只好作罢,回到自己的院落。
清荷在屋内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方进屋的白芷:“老爷寄来的家书。”
白芷不甚愿意接。白渊的书信,她当真怕极了。
信上云:父偶遇一介书生,觉家世殷实,不嫌吾女名节损矣。望女速回探之。
白芷心中冷笑,眼高过顶的父亲如此这般急切地让她出嫁,竟觉书生亦可,定有猫腻。其实白芷也能猜出一二,二娘定然吹了枕边风从中作梗。白渊指望着她嫁给裴九,如今却草草把她嫁给一介书生,指不定是家里出事了。
也罢,怎么也是一个嫁,书生便书生,只要心术正,为人耿直,做妻总比以后做白渊的垫脚石被他卖去做妾强。她对白家本就感情淡薄,出不出事,她不曾上心,只是家中还有柳氏,她心存顾虑。
白芷对清荷道:“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清荷一怔:“这么快?”
“怎的?你想在此落地生根?”白芷挑眉,只觉得清荷愈加古怪。当时她死活不肯跟来,如今又表现出依依不舍之情,善变得很。
“无。”清荷低眉退下。
白芷想,该跟舅舅和表哥道别了。
因白芷走得突然,柳继得知白芷要连夜回去,颇为惊愕:“发生何事?”
“急着嫁人。”白芷开玩笑,“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这老姑娘,自当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嫁人去了。”
柳继蹙眉,不信地沉着嗓子道:“不信。”
“那过些日子传来喜讯,表哥自会知晓了。”白芷嘴角上扬,明亮的眸子闪闪动人。柳继看着发傻,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迟迟说不出口。
“柳如说,你很爱裴九。”柳继艰难地道。
瞧柳如这大嘴巴。白芷只想翻白眼,脸上却带着微笑:“可人家不欢喜我啊。”
“就因为裴九不欢喜你,你便自暴自弃,随便把自己嫁了吗?”柳继颇为激动。
白芷细细想了想,表现得颇为认真,然后郑重点头:“是的,伤透了我的心。”
“……”柳继不言不语。
白芷憋着笑:“好了好了,这些沉重的话无意义。表哥,下次来苏城喝我喜酒。”
“……”柳继继续沉默以待。
白芷见柳继不说话,欠身道:“那表妹去收拾细软了,先行告辞。”
“……”柳继依旧沉默。
白芷方跨出门槛,往自个儿厢房走去。身后的柳如忽然喊道:“我瞧不起你。”白芷一怔,回头见柳如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柳如道:“你既然爱裴九爱如生命,怎能如此轻易放弃?你这叫爱吗?”
白芷有趣地笑道:“那怎样才叫爱?”
“非君不嫁,愿为君死。”
这多像梦里的她啊!白芷由衷感慨。梦里的她可不就这样?除了慕屠苏谁都不嫁,失自尊去做他的妾,爱到绝望,一死了之。那样鲜活富有生命力的她,早已湮没在那如现实般逼真的梦里,现在的她,害怕爱,害怕那样的自己。
白芷笑:“君死活不爱,何能强求?既强求不得,不如大方放手。”
“能放手的感情还是爱?”柳如嗤之以鼻,“我瞧不起你,表姐,你是个懦弱无能的女子。”
“你想这么说也罢。只是,你好自为之。”白芷转身去自己厢房。
她该收拾行李,回家嫁人了。
至于爱,早已搁浅于那惨淡、无疾而终的梦境里。
归家的途中,白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若不是马儿骤停,身子差点摔出去,她指定能一路睡回去。白芷的膝盖撞在护栏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正欲发火,清荷从外头撩开帘子,为难地道:“小姐……”
“何事?”白芷揉着被撞伤的膝盖,蹙眉问道。
清荷回:“裴公子求见。”
白芷错愕,他怎知她离开桐城?他来饯行?白芷带着疑惑下马车,只见裴九喘着粗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白芷问:“裴公子特意来饯行?”
裴九拉马走来:“连夜回苏城作甚?”
白芷笑答:“接到家书,家中恐出了些事,回去看看。”
“不准笑。”裴九说道,带着生气的命令语气。
白芷果真收敛笑容,一本正经。
裴九闷闷地骂了她一句:“朽木不可雕!”
“白芷照裴公子的话做了,怎么骂我?”
“就想骂你。”裴九负气道。
白芷觉得莫名其妙,他急急忙忙跑来,只是来骂她?她自认为自己毫无过错,不甚欢快地道:“裴公子骂完了吗?白芷还着急赶路呢。”
裴九死死盯着她,盼着她还有其他话要与他讲。奈何白芷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深深刺痛他,原本膨胀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
“再见,朽木。”他说完这四字,隐隐有些后悔。
白芷轻笑:“不知怎的,觉得淫妇更好听些。”
裴九望着她,讳莫如深。她的笑容总是那样清浅,辨不出是真是假,便如他身边的那些兄弟姐妹。就因做如此之人太累,他流连花街,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一派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他佯装病弱,一副与世无争的过客姿态。他不随父亲从军,不随兄长从文,远离官场,只是走走人间,看看花草。
裴九伸出手捏着白芷滑嫩的瓷脸:“不要这样笑,真丑。”
白芷怔了怔,竟任由他轻薄,未躲闪开。
裴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迭放下自己的手,略显无措。
此次她笑得明媚,清澈如泉水。
裴九怔了怔,亦笑了起来:“淫……妇!再见。”缓了缓,他终究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挂在脸上的笑容稍有一僵,随即又笑开:“公子管宽了。”
白芷上马离去之时,裴九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白芷其实是落荒而逃。
白芷倚靠在马车的小窗边,看着深蓝天空那高挂的皎月。清荷从车外探个脑袋进来,她捂嘴笑问发呆的白芷:“小姐可是与裴公子再次私订终身?”
白芷失笑:“我倒是想与他私订终身,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来。我看裴公子对小姐有情,要不怎会跑来劝你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觉这话有些道理:“要不掉转马车,我去向裴九求亲?趁热打铁?”
“小姐,矜持!”清荷十分不满地蹙眉。白芷咧嘴笑倒!若裴九真对她有意,不妨一试。只可惜他未表明态度,她亦不敢妄自菲薄,抑或……不敢想入非非。梦里的自己,便是胡思乱想得过多,以为努力便可成功,却不知,感情这方面,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真的很怕“感情”这东西,不如就与那封家书提及的“一介书生”将就算了,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白芷回到苏城,未见到一心想嫁的“一介书生”,倒是见到全府上下的家丁捂着袖子拭泪,背着包袱离开白府的场景。
家中有人归西了?白芷心中一颤,飞奔去正堂,却见二娘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糕点,管家坐在一旁给家丁递银子。
白芷不解,上去问之:“这是作甚?”
二娘见白芷回来了,不无讽刺地道:“我就说,千万个理由不如给你一个男人有用。瞧瞧这回来的速度,可真是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一介书生”是个幌子,想必也是二娘想出的招。
白芷屏息,调整心态,勉强挤出微笑问:“二娘,不知家中有何变故?打发家丁离去,莫不是爹被贬?”她莫名兴奋起来,若是被贬,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正好相反,官升五品,兵部郎中,京官。”二娘不无骄傲,扬眉而笑。
白芷顿时脸色苍白。
二娘喋喋不休道:“多亏白芍争气,买京城的旧宅时正巧买了太子太傅的旧宅,这引荐起来也方便,最重要还是你爹的才华让太子太傅折服。”
又是妹妹牵线,又是太子太傅引荐,又是那可恨的京官兵部郎中!与梦里的结果一模一样,这梦果真不能忽视!她改变的只是过程,结果却岿然不动,还在那里。
白芷顿觉身子无力,险些要倒下,还好清荷及时扶住。
二娘轻蔑一笑:“别激动,乡下人上京,有许多事需要打点,老爷又急于上任,这老家得有人打理。大姐在家为大,自当为之。”
意思明了,柳氏留在苏城打理老家,她则欢天喜地随白渊去京城上任。
白芷心中冷笑,如今才想到她娘为大?
若不是柳氏心里还有白渊,怕柳氏挂念白渊得紧,白芷肯定会满面春风地接下这个任务。
白芷不与二娘多说废话,无视她,问一旁的管家:“老爷在哪?”
“老爷在书房整理交接文件。”
“嗯。”白芷觉得该与白渊好生谈谈。
二娘被无视,颇为不爽,在白芷背后翻了好几记白眼:“竖子,以后有你哭的。”
白芷去书房找白渊之时,白渊正在与一位嬷嬷交涉。这位嬷嬷大半辈子在白府过的,白府可谓是她第二个家。她正在声泪俱下地请求白渊不要赶她离开,白渊脸上却淡然:“我已升至京官,还要这苏城的宅子作甚?留你们在宅子里,供祖宗不成?”
“老爷,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儿子残疾,还要靠我养活。老爷行行好,随意给这差事养活我们母子俩吧。”
“你若再不走,我便叫家丁强制赶你走。”白渊扬眉,脸上露出恶毒的表情。
过河拆桥,只顾自己,是白渊多年来一贯的作风。白芷一直看在眼里,所以对于她爹此番行为,她看得很淡。老嬷嬷含泪出来,见到白芷,老泪纵横地哭诉:“小姐……”
白芷安慰道:“继续干你的活,这事,我做主。”
老嬷嬷惊喜了一下,正准备说一些感谢的话,被白芷制止:“你先下去,我尚有事与老爷商量。”
“是。”老嬷嬷识趣地离去。
白芷踏进门槛的那刻,白渊正在整理文书,见白芷来了,也未停下手中的活,他道:“你二娘说得没错,一听有男人要娶你,你便长了轮子似的飞驰回家了。”
白芷开门见山:“恭喜爹如愿以偿做了京官。何时上任?”
“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听二娘说,爹不带娘去京城,让娘留守这空院子?”
白渊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你娘身体不好,怕是会水土不服。再则新官上任,诸多事情需打点,待一切安顿好了,我自会让你娘和你一起去京城与我和你二娘团聚。”
“爹想得周到,处处为娘着想。”
白渊觉得白芷这话带刺,扎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蹙眉,面带愠色问:“芷儿找爹有何事?”
“也无事,只想与爹爹说,小弟在外读书假期将至,我方才捎了家信报喜讯,想来小弟过几日能提前回来。”
白渊脸色一白:“是吗?甚好。”
“那爹忙吧,芷儿告退。”
白芷离开之时,心中不禁冷笑。小弟身子也不好,怕是去京城也会水土不服,加上他与柳氏比他与二娘还要亲厚,让他陪陪同样水土不服的柳氏,再好不过了。到时候重男轻女的白渊还舍得这独苗子留在老宅吗?
白芷的小弟白术年十岁,二娘之子,因从小体弱多病,在外求医,顺便也在外求了学,一年也只回来一次。白芷与白术的关系不算十分好却也不差,关系一般。倒是白术与柳氏关系十分亲厚,甚至超过他与他亲生母亲。这点让白芷十分惊奇,后来想想,她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二娘进白府第一年便生了白术,只是白渊有着“子为妻管”的原则,不顾二娘的苦苦哀求,把白术交给了柳氏管,这一带就是五年。二娘在这五年之中地位渐稳,受白渊的宠爱,紧接着掌管白府财政大权,最后连儿子的抚养权都要了回去,可谓是风生水起。只是孩子与她不够亲厚,此乃她唯一的遗憾了。
白术是白渊与二娘唯一的攻破点。
白芷唯有利用白术作为筹码,逼白渊就范,带她与母亲上京!
白术接到家书,不过五日光景,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最高兴的不是白渊与二娘,而是柳氏。柳氏一大早便命丫头为她梳妆打扮,命厨子今儿做白术最爱的豆汁年糕。
一向清心寡欲的柳氏情绪很少有这般的波动,身为柳氏的亲女儿,白芷好生嫉妒,打趣着柳氏:“娘,你可记得我才是你亲生女儿啊?”
柳氏佯装生气:“胡闹。术儿是你爹的唯一苗子,一家人,怎能见外?”
又是白渊!白芷顿时没了兴趣。她有时十分不懂她娘,白渊如此待她娘,她娘却还是处处为他着想,时时牵挂,她不认为这是贤惠,而是痴傻。
痴傻的女子,只会让男人看轻,不被珍惜。
今儿日子出奇的好,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白芷收到白术的书信,以为他会在今日归家。全家人都翘首企盼,可从太阳东升到西落,也未见到白术。
柳氏是最失落的。天色暗了,希望也灭了,一直支撑的柳氏终归支持不住,脸色愈发苍白,耐不住,险些晕倒。幸而白芷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
一旁的二娘暗讽道:“大姐,身子不行,便莫要强撑着,术儿是我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
柳氏微笑,不置可否。白芷心里极为不爽,反唇相讥:“二娘这就见外了,术儿是我们白家之子,唯一的命根子,我娘不疼术儿疼谁?加上术儿与娘比跟你还亲……”白芷微笑,不再继续,顺利看见二娘脸色发白,气息不稳。
一旁的白渊蹙眉不耐烦:“行了,都散了,该干吗就干吗。馨儿(柳氏)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说。”
柳氏气若悬丝地点头。
白芷忍不住蹙眉,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她真心怕柳氏与白渊单独说话。柳氏从来不会拒绝白渊,白渊让她往西,她便不会往东。她麻木地去爱白渊,奉行“贤良淑德”,即使遭到不公,也只会暗自流泪。柳氏这些年拜佛供佛,不是虔诚向佛,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帮白渊做任何事,二娘全部代替了她,她成了真正的“闲妻”,那么只能虔诚向佛,祈求上苍保佑白府平平安安,白渊事如所愿。
白芷认为这是“愚爱”。她妄想拉柳氏走上正途,奈何柳氏中白渊的毒太深。白芷无奈,只能尽量保护她。在柳氏进白渊书房之前,白芷拉着柳氏道:“娘。”
“何事?”
白芷酝酿道:“有些事情,莫要一味忍让,爹这些年,你自是明白。芷儿虽明白娘疼术儿,但术儿是娘你唯一的筹码,莫松了口。”她自是知道白渊在打什么算盘,指定是那些甜言蜜语,哄得柳氏团团转,然后让柳氏步步退让,为二娘谋取更多的利益。
白渊对柳氏早已无感情。若不是柳氏乖巧不惹事,加之当年穷书生的白渊得柳氏娘家之力一步步走上苏城知州的位子,白渊早就扶正二娘,摒弃柳氏了。
二娘认准了柳氏的“心软”,事事得寸进尺,白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氏好欺负,她白芷虽不聪慧不懂反击,却也会尽量明哲保身,不让自己吃了哑巴亏。
柳氏嘴唇翕动着,欲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叹了叹气,以手轻抚白芷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芷儿,娘自有分寸,莫要担心。”
白芷反而更担心了。
白芷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别院,见清荷蹲在青石阶上干呕,似很难受的样子。白芷上前问:“清荷,你怎么了?”
清荷慌张地站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无事,许是吃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有些反胃。”
“我房间有些蜜饯,你拿去打打牙祭吧。”白芷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说了说,便心事重重地回自己的闺房。跟在她身后的清荷观她神色不定,关切地问:“小姐,我听闻老爷让夫人留守这宅子,带二娘去京城。”
“你觉这事是好还是不好?”白芷反问。
清荷蹙眉认真地道:“对于夫人,我觉得好。可对于小姐,十分不好。小姐倾国倾城,苏城这些凡夫俗子怎能相配?唯有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才能入小姐的眼。”
白芷心情甚是沉重地沉思:“可我已有了阿九……”
“……”清荷顿时结舌。
白芷捂嘴偷笑,脸上却故作镇定:“妾当蒲苇韧如丝,只待君做磐石。清荷,以后莫想这些了。”
清荷点头,嘴里嘀咕着:“裴公子真是愚钝,竟看不出小姐这等心思。”
白芷附和点头:“这就是所谓的朽木不可雕也!”话一说出口,白芷竟自个儿愣了愣,脑海中盘旋着裴九骂她的话语。他称她为朽木,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随即,她兀自失笑起来。她这胡思乱想的顽疾还未根治呢,该反思才是。
白芷在等柳氏来,可灯油燃尽,柳氏也未曾来过。白芷心忧,命清荷去瞧瞧,清荷还未跨出门,白渊的随从急急忙忙跑来:“小姐,术儿少爷回来了?”
“啊?”已近子时,半夜才归?这还是头一遭,想必路途出了状况。
白芷立马撂下手中玩弄的女红,随着随从去大厅见白术。
梦境里,白芷与白术的关系不咸不淡,交集甚少,自柳氏患瘟疫去世以后,他们说话的次数五指都能数得清。后来白府被满门抄斩,慕屠苏只放过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是白术。
其中因由,她至今不知。她只知,当年他喊南诏小公主为“姐”,满脸洋溢着幸福。对她,他从未有过半分的热情,可在最后满门抄斩那刻,他却求慕屠苏,放她一条生路。
多可恶,南诏小公主霸占了她的挚爱,亦霸占了她的至亲。
更可恶的是她自己,她盲目追爱,以致错失了亲情。
此生,她势必保护母亲,以及母亲用生命疼爱的白术。
白芷赶到大堂之时,白术站在柳氏的面前傻笑,柳氏则一会儿嗔怪,一会儿心疼地用帕子帮他擦手上的泥。二娘坐在一旁横眉竖眼,气得似乎七窍生烟。
白渊见白芷来了,摆出家长姿态道:“术儿回来途中遇到山寇,幸而马车跑得快,逃过一劫,谁想险象环生,又遇见南诏敌军,差点送了性命。”
白术带着稚气的语气激昂地接话:“不过幸而一位穿铠甲的哥哥拔刀相助,让我幸免于难呢。”
“哪里幸免于难了?瞧瞧,手掌都出血了,口子还那么深。”柳氏小心翼翼地打开绑在白术伤口上止血的帕子。白芷一下子便注意到了这块手帕,虽然白绸上有泥又有血渍,但那朵出自自己之手的红色牡丹花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块帕子前不久还出现在某人的手中。
救白术的那个穿铠甲的哥哥该是慕屠苏吧。他的腰好了?
“娘,这点伤不算什么,术儿长大了,术儿是男子汉。”白术即使痛得龇牙咧嘴,也要保持微笑,不让柳氏担忧,柳氏欣慰地点头。
一旁的二娘想必吐出几口鲜血了,亲生儿子不和她亲……
一家子坐在大堂里,听着白术侃侃而谈路上惊心动魄的事儿。因光辉王朝与南诏战事在即,边防地区混乱不堪,其中农民落草为寇之事最为严重,已出现多起商贾路途遭劫的案件了。白术称自己幸运,正逢一支军队上前线与前方军队会合,碰巧得救,又称慕屠苏武艺了得,以一敌十,轻松应对。他还说自己将来也要从军,做个真男人。
聊至深夜,二娘想带白术一起睡,白术扭捏不去,非缠着要跟柳氏,二娘沮丧地被白渊带走。柳氏命丫鬟烧水给白术洗澡,临走之前,白术忽然折返,去拿扔在桌上的那块脏帕子。
柳氏道:“这帕子又脏又有血渍,扔了吧。”
白术果断摇头:“不行,我答应铠甲哥哥,得洗干净还给铠甲哥哥,这是铠甲哥哥心上人送给他的。”
她可不记得赠予过他手帕,这明明是她遗失丢弃的手帕而已。白芷忍不住在背后嘀咕:“小娃娃,心上人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术听见,极为严肃地转头看她,像教书先生一样,咬文嚼字地说道:“心上人就是要一起过一生的人。”
“……”白芷愣了愣。
柳氏哭笑不得:“这是听谁说的?”
“铠甲哥哥告诉我的。”
白芷抖了抖嘴角,只觉这事不靠谱。
白术回来以后,柳氏笑容多了,二娘脸臭了,白渊因职务交接之事,很少露脸,自然为二娘出头的次数也少了。柳氏开心便是白芷开心,白芷整日去柳氏那儿陪白术玩,与孩童打交道极为简单,不过数日,她便与白术熟稔起来。
白术会画一手好画,天赋极高,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只局限于画面描述。他能把扫了一眼之物,细细描绘出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让白芷不无赞叹。
在某个阴雨天气里,白术画了一幅画,是一幅少女煎药图,少女神情紧张,眉眼不定,似有偷偷摸摸之意。白芷觉得这少女好生眼熟,细看几遍,发觉她竟是清荷!
“术儿,这画中的少女可是清荷?”
白术小鸡啄米地点头。白芷蹙眉,这画定不是白术臆想出来的,而是他根据他脑海里的某个画面细细描绘出来的。近来,她身子骨硬朗,并未喝药。那这药又是给谁喝的?为何清荷要这般偷鸡摸狗的样子?
白芷问白术:“术儿,你这是何时看到的画面?”
“昨日。我见一姐姐躲在旮旯里煎药,便多看了几眼,谁想这姐姐甚是有趣,煎好了药倒了又煎,几次把药放在嘴边看着药汤发呆,看来这位姐姐很怕苦。”
“也许。”白芷心里多了一层阴影。
那药是什么药?又是要给谁喝?
关于清荷鬼鬼祟祟煎药之时,白芷还来不及追查,便发生了一件让白芷心情极为阴郁之事。
秋蝉听闻白芷从桐城回来,说是要给她送点补气养颜的草药来。那天白芷还特意早起,梳妆好等多日未见的秋蝉。秋蝉算得上白芷唯一的朋友,奈何嫁作他人妇,不似以前那般肆无忌惮。秋蝉每回下山卖药材,总会来白府走一趟,顺道给白芷带一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补药。白芷因名声不好,自被慕屠苏退婚以后,甚少出门,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是上山去找秋蝉。
未料,将至晌午秋蝉才风风火火地走来,而且人也神神道道的,一见着白芷,便拉着白芷走至无人的地方,把头靠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谁的?”
“嗯?”白芷不甚理解。
秋蝉摸着白芷的肚子,伸出两根手指,询问地看着白芷。
白芷依旧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秋蝉觉得这话难以启齿,尽量婉转地问:“你在桐城与谁睡在一张床上?”
白芷一怔,记忆流转,想及与慕屠苏在床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一次。秋蝉见白芷脸红,欲说还休的样子,暗叫糟糕。秋蝉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白芷的手,似给予她鼓励:“芷儿,是谁?”
白芷略显不自在:“慕屠苏……”后知后觉,她似乎未曾与任何人说过此事,忙问,“你怎知这事?”
“今儿我下山卖药,在里屋与药店老板谈妥价钱出来,遇见刚买好药的清荷,听老板说她是买安胎药……”
白芷惊愕。清荷这几日熬的药竟然是安胎药?
秋蝉见白芷脸色刷白,显然是受了惊吓。秋蝉叹息:“你也知道你在苏城的名声,虽然我塞了点银子给药店老板堵上他的嘴,可纸包不住火,这事要是在苏城传开了,你可就臭名昭著了,后果更为严重。我看你还是趁现在跟孩子他爹商量商量,让他及早把你娶进门。”
白芷只觉脑袋疼,这等开放之事,怎会发生在她身边之人身上?清荷的安胎药,是给自己用还是帮人买的?她如今只想知道这事。
秋蝉见白芷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甚是怜惜,怒气冲冠地怒骂:“慕屠苏难不成想吃完抹嘴走人?岂有此理,我非要宰了他!”
若是以前,白芷指定要和秋蝉打趣,把这误会尽量玩笑化。可现在,白芷已无心思,只迫切地想知道清荷买的安胎药是给她自己喝还是为别人而买。
白芷只好先敷衍打发秋蝉:“我并未有孕,这事有误会,只是如今不能详说。秋蝉,今儿不能招待你了,改日我登门拜访你。”
秋蝉哪信白芷:“你深知我急性子,不告诉我,我憋得慌啊。”
白芷不理会秋蝉哇哇叫,硬生生把她赶走了。待秋蝉无奈离去后,白芷便去找清荷,首先要找的地方,便是白术那幅画中的地方。
清荷果真在那里熬药。只是此时的她,不再是画中那忐忑焦心的不安神情,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让白芷感觉似曾相识的温柔,而这温柔是柳氏看她和白术时才有的。
慈母之爱。
白芷大惊,这叫她如何冷静!她当即脑子发热,大步朝清荷走去,推倒正熬着的药,脸带怒气地质问她:“我想你务必给我一个解释。”
清荷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小姐,对不起。”
“你不该向我道歉,而是给你自己道歉!你怎对自己这样不负责?!”白芷忍着脾气,一字一句说道。
清荷依旧跪着不动。
“怎么?想沉默以待?”
清荷摇头,抬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芷:“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白芷一耳光掴过去,盛怒道:“再说一遍!”
清荷仰着红肿的脸,依旧坚定地道:“清荷爱他,把自己给他,从不后悔。清荷悔的是,曾想打胎,幸而及时回头。”她眼神中的坚定,让白芷好一阵恍惚。这双绝望又坚定的眸子白芷似曾相识。
梦里她初嫁慕屠苏,慕屠苏只挑了喜帕,连看她一眼都嫌多,径自离去。洞房花烛之夜,她独守空房。她对镜梳妆,也是那样的绝望又坚定的眸子,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慕屠苏爱上自己!
那到底是不服输还是对爱的坚持、对爱的执着?白芷至今不知,她抿着唇,认真地看着清荷,怒气全无,反而有气无力地问:“你这又是闹哪样?”
白芷没了怒气,清荷也没了锐气,又软成了惹人怜爱的小女子,她朝白芷连磕三个头,紧接着哭了起来:“小姐,我也不知,只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便会莫名地高兴,即使……即使他永远不知道,即使……他根本不爱我。”
飞蛾扑火的爱恋,即使一厢情愿。梦里那悲壮的过往,流转于白芷的脑海,她沉沉地闭上眼,轻笑:“清荷,我钦佩你的勇气。”她已丧失这份勇气,甚至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白芷道:“你这事,我不干涉。只是……我不能留你。”
清荷哭得更厉害,连叩三下头:“小姐,谢谢。”
白芷以为此事能就此打住,主仆有分,但毕竟与清荷一同长大,清荷离开,她多少有些不舍。但苏城有个亘古不灭的习俗,未婚配女子有孕,要浸猪笼或示众焚身。
清荷若留在白府,肚子越来越大,到时候瞒不过,性命堪忧。
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事发展得太快了,甚至她还来不及打发清荷,苏城的保守派便拿着棒棍要来白府抓人,只是抓的不是清荷,而是她白芷。
没法,她臭名在外。
白府家丁早就被遣散得差不多了,哪有人力抵抗,保守派几乎畅通无阻地来到白芷的别院,碍于礼数,在白芷的闺房外大喊大叫,一浪高过一浪:“淫妇,淫妇!”
屋里的清荷急得哭了起来:“那药店老板怎不帮我保守秘密?!我给了三两银子堵他嘴了!”
在一旁的白芷显然淡定许多。她其实挺喜欢当“淫妇”,但只局限于裴九面前。这些保守派嚷的,她不甚喜欢。不过她还有心思打趣心急如焚的清荷:“秋蝉也拿了银子堵他嘴呢,想必他是只貔貅,只吃金银珠宝。”
清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你冲出去,称自己是那淫妇,不就得了?”白芷觉得这建议十分好,朝清荷坏坏一笑。
清荷红着眼眶,咬咬牙,思索纠结了好一阵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欲冲出去。白芷及时拉住她,失笑道:“你傻啊?这就不打自招了?”
“可要是清荷不出去,小姐就要被抓去焚烧了啊。”清荷显然被吓到了。
白芷无奈地笑了起来:“清者自清。我肚子里又没货,他们能拿我怎样?倒是你,你可是货真价实的。”白芷还不怀好意地戳了戳清荷的肚子。
清荷大悟,立即擦干眼泪,不再瞎紧张。
白芷道:“这事显然不是药店老板透露的。否则药店老板为何不及时揭穿,而是过了十日才开金口?多舌之人还要酝酿?此事要么是药店老板喝醉酒泄露了,要么是有人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总之,一切……”白芷指向清荷,“都是因为你!”
清荷低头不语。
白芷叹口气:“要么买药之时被发现,要么煎药之时被发现。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买安胎药,你便说帮秋蝉买的。我想她会帮我们。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在府上煎药,你便说给兔子催生用,道我最近身子虚,要进补。记住!”
清荷一凛,聚精会神地听着白芷的“至理训诫”。
“成功之道有三,其一,坚持。其二,不要脸。其三,坚持不要脸。尽管不要脸地去撒谎,无须觉得不妥。”清荷不会撒谎,每次撒谎,她总会看出。所以,她还是有些担忧。
清荷郑重地点头。
为了小姐,为了孩子,她决定奉行成功之道:坚持、不要脸、坚持不要脸!
门外传来白渊的怒骂:“胡闹,你们还有把我知州放在眼里吗?”
“知州之女便可不守妇道吗?”保守派十分迅速地反唇相讥。
“你们莫要这样说我的女儿。”柳氏的声音一向轻柔,此刻她已然动怒,声音提亮了好几分。
白芷在心里叹息。唉,她本已在白渊心里一文不值,如同弃子,如今印象又差了几分,到时白渊更加不会带她和柳氏去京城了。
白芷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她眼泪横飞,滚滚而下。
清荷见着方才还调皮的小姐一下变成可怜楚楚的样子,愣了好一阵子。白芷直冲出门,梨花带雨地冲进柳氏的怀里:“娘,芷儿冤枉。”
“娘信你。”
“哼,继续装啊,白家大小姐。”
白芷回眸一看,竟是曾经恳求白渊留在府上的嬷嬷?她此时眼里充斥着怨气与怒气,好似迫不及待要发泄。白芷沉了沉眸子:“我为何要装?不信你们找大夫为我把脉,我根本无身孕,真金不怕火炼。”
此时,清荷跑了出来,高声说道:“就是。我买安胎药,你们就判断我家小姐有孕?笑话。”清荷等待别人对她的盘问,却没想到……
嬷嬷冷笑:“我当然知道你已无孕了。”
此事不在预料之内,清荷内心惶恐,白芷也不再淡定。
“清荷姑娘难道忘记藏地红花了?那可是打胎之用的良药。”嬷嬷突然捧出药渣,“前些日子煎的药,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清荷脸色发白。
白芷无语,是她疏忽,当初清荷有提过想打胎,但她未曾料到清荷还实施过……
清荷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一下子慌了:“这药也不是给小姐服的,是给……”
白芷号了一嗓子:“我誓死不服!”她忽然大叫,终于把清荷脱口而出的真话堵了回去。清荷吓得去看白芷,只见白芷拿眼瞪她,眼大如铜铃。
白渊生气道:“你要丢脸到什么时候!”一耳光掴了下去,白芷嘴角立即泛着点点血珠,显然白渊下手不轻。
白芷捂着红肿的脸,倔强地不肯痛哭。关乎女儿生死之事,白渊不是想帮她,而是为丢脸恼羞成怒。这就是她的父亲。白芷一阵心寒,冷笑:“爹不相信女儿吗?”
“你是什么德行,爹还不知道?”白渊放话,“你们爱怎样便怎样,我权当没这个女儿。”
他不信她。
柳氏大哭:“老爷!你在说什么!”
“你教的好女儿!”白渊冷冷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保守派似得到认可,一拥而上,绑起白芷。清荷追了过去,几次要说话,都被白芷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不敢说。清荷六神无主,只好去找秋蝉,连滚带爬地上山找秋蝉,却被告知,秋蝉已出去有七八日了。
秋蝉又去哪里了?这节骨眼。
满城骚动,百姓前往城中心观看热闹,只见白芷被保守派强行押至早已备好的木柴、板子之上,以示众人。白芷骂了一路,挣扎了一路,可无论怎么辩解,他们权当耳边风。显然,他们不管她是否真的伤风败俗了,只想她死!上台前,白芷继续怒斥:“一帮刁民,无凭无据,我……”白芷还未说完,嘴里被嬷嬷硬塞了一团布。白芷本想控诉,此时却只能当哑巴,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发出的只有“呜呜”声。
这下,她真是要吃哑巴亏,一命呜呼了。
嬷嬷指着白芷,面向大众,激昂愤慨,振振有词:“苏城知州之女白芷,不守妇道,淫乱不堪,未婚有孕,因怕此事张扬出去,以为自行打胎就能高枕无忧,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在离开白府之时,偶撞此事,从而揭发以示众。如此无贞无德之女,有悖道德,该施以焚身之刑。”
“好,好!”台下一半百姓握拳高举,表示支持。其他人在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让白芷心寒的是,竟未有一人站出来怀疑此事,为她昭雪。看来她的臭名深入人心。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再死一次。只是这样死了,她觉得太不值得。她被绑在木桩上,嬷嬷举起火把,朝她逼近。白芷看到嬷嬷狰狞的脸、解恨的表情以及近乎疯狂的眼神。
白芷抬腿狠狠地踢了嬷嬷一脚。嬷嬷吃痛,捂住肚子,恶狠狠地瞪她。白芷亦瞪了回去。这个想报复的女人道德已经脱离身体,竟然继续举起火把准备往她身上丢。
忽然,台下一阵骚动,只见一匹飞驰的骏马闯进人堆之中,在骏马之上,慕屠苏一身金色铠甲,长发飞扬,背后披风随着长发轻扬。而他在冷峻地注视着她。
他怎么来了?白芷一阵错愕。
只见那匹不停歇的骏马直接跃上木台,停在白芷的面前。慕屠苏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下马,一耳光扇向嬷嬷,咬字十分清楚,声音铿锵有力:“我女人你也敢烧!”
嬷嬷被打傻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如雕塑。
慕屠苏未解开白芷的绳子,而是直接把捆得似粽子的她打横抱起。白芷反抗,“呜呜”大叫,身子扭动,奈何他却稳如泰山,一脸淡定地看着“暴动”的她,眼眸上挑,好似在说“再动啊!再动也是这个样”。
白芷便不动了。她知道,她挣扎无果。
慕屠苏把白芷抱上马,自己也跟着上马。白芷只觉背后一暖,略显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她不想靠在他怀里。
“再挪,你就坐在马脖子上了。”慕屠苏睨了她一眼。
白芷只好又往回挪……
慕屠苏这才把她嘴里的布给拿了下来,俯身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却又解恨般地啃了她一口。白芷愣怔地看着慕屠苏,只闻慕屠苏略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你欠我的。”
白芷咬牙,拿眼瞪他,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发火。她疑惑,为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能及时赶到?是偏巧路过还是……
直到看见台下人群中气喘吁吁,同骑在马上的秋蝉,她才恍然大悟,是秋蝉招来的救兵。
慕屠苏驾马离开木台,当众把白芷带走了。群众亦一言不发。苏城谁人不知慕屠苏!而慕屠苏又当众表示了白芷是他女人,他们还敢动?
站在木台上的嬷嬷双腿发软,跪在木板上,僵硬不已。
白芷要慕屠苏带她回白府,慕屠苏并未照做。白芷便喊:“放我下马。”
慕屠苏便直接把她扛到城郊十里坡,就地扔下。追上他们的秋蝉忙下马,帮白芷解开绳子。
秋蝉一边解绳子一边念叨:“芷儿,你这样容易动胎气,莫气。”然后秋蝉拿眼神看慕屠苏,“世子,芷儿有身孕,你怎么就这么粗暴把她扔下来啊!”
慕屠苏的眸子一直未曾离开白芷,对秋蝉道:“秋蝉,你先回去,我想与芷儿聊聊。”
世子发号施令,秋蝉怎敢不从,虽然她十分好奇他们所聊的内容……她朝白芷使了个眼色,便怏怏地上马离去。在土壤与花草的芳香中,偶尔有秋风拂过,冷冷的。
慕屠苏开门见山:“孩子谁的?”
“不用你管。”白芷别过脸,不想与他解释。
慕屠苏靠近,单手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我再问一次,孩子谁的?”
白芷固执地看着他,死不开口。
“你情愿被火焚烧,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吗?”
慕屠苏显然不了解情况,当他赶到之时,她已命悬一线,并不知,那些保守派只想她死,从未去听她解释,更未提她的奸夫是何人。
“甚好。”慕屠苏咬牙忍着,可捏她下巴的手劲却增了一分。白芷疼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个男人值得你这么爱吗?他能眼睁睁地看你死,也不愿出手救你,你还藏着掖着这样的男人?”慕屠苏眼中冒火。白芷担忧,下一刻,她可能被慕屠苏掐死。
慕屠苏见白芷一副木讷的样子,他紧紧闭了眼,掐她下巴的手也松了。他忽然感到无力。
白芷自行解开身上的绳子,站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和杂草,准备离开。她步子才迈出一步,慕屠苏长臂一捞,把她稳稳揽入自己的怀里。他把头埋进白芷的颈窝里,深深地……
白芷挣扎,甚至拳打脚踢,慕屠苏却依旧抱着她一动不动。
“慕屠苏!”白芷略显愠怒。
“不放。”慕屠苏抱得更紧,他身上穿的金属铠甲硬硬的,硌得白芷极不舒服。
“慕屠苏,男女有别,放尊重点。”白芷用力推他,好不容易把他推开了。用力过猛,白芷气喘吁吁,不高兴地拿眼继续瞪慕屠苏。
慕屠苏道:“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
慕屠苏继续道:“不管你心里有谁,那个男人放任你生死不顾,不可靠。加之全城上下皆知你已是我的女人,不如顺水推舟,一气呵成。”
“世子难道还想白芷在你面前死一回吗?”白芷极为淡定地回。
“你不敢。”
“为何?”
“你有孕在身,舍得一尸两命?”
“舍得。”白芷严肃地注视着慕屠苏,其眼神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慕屠苏看着她这样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似被狠狠地划了一刀。她这般厌弃他,即使是死也不愿跟他,就连走投无路之时也不例外。
“你为何这般讨厌我?”慕屠苏心如死灰地问。
白芷回:“世子说笑,白芷怎敢讨厌世子?只是世子过于高贵,白芷高攀不起。”
“别拿这事当借口。”慕屠苏蹙眉道。
白芷撇了撇嘴,这是她一直给自己的借口,给自己不敢去面对慕屠苏的借口。他让她换个借口,她不是找不出来。她依旧漫不经心地答:“我另有所爱,我不爱你,这足以当作借口了吗?”
慕屠苏微笑,抬起她的下颌,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你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爱,嗯?”
白芷骤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竟然……竟然说出与她梦里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她脑海中盘旋着梦里的一个场景。
梦里她嫁与他不过数日,他便接到圣旨,南诏侵犯光辉王朝联盟小国西蜀国,圣上特派他带兵去支援。他便风风火火地离去。白芷那会儿一心想着慕屠苏,思君成疾,竟不管不顾地背着行囊去西蜀找他。
途中险象环生,幸而皆以平安为终,她顺利到达慕屠苏驻扎西蜀国的营地。她还记得慕屠苏初见她时吃惊的模样,以一种责怪的语气呵斥她。她却笑靥如花:“你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爱。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只道:“疯女人。”
她是疯了,她爱疯了这个男人,这个她倾尽一生爱着的男人。
梦醒后的白芷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惊慌失措,狠狠推开慕屠苏,直奔骏马,坐上去,飞奔离去。她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靠近慕屠苏,那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一声口哨响,骏马忽然掉头又跑向慕屠苏。他正一脸含笑地看着她。白芷只觉得她在不断向他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明明是想远离他的。
骏马骤然在慕屠苏面前停止,马屁高翘,白芷硬生生被马儿顶得脱离马背,身子直扑正前方的慕屠苏。
就这样……
慕屠苏稳稳接住她,她又回到慕屠苏的怀里。
慕屠苏失声笑了笑,眸光中隐隐闪着点点温柔:“芷儿,你跑不掉了。”
白芷气血不足,晕了过去。
待白芷醒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清荷那红肿的双眼。白芷怔了怔,起身欲起床,被清荷强压着:“小姐,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白芷捏捏额角,摆手:“尚可,无事。我怎么回来的?”
“世子送你回来的。”
果然。白芷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慕屠苏那抹温柔的笑容中。慕屠苏是个很少笑之人,除了面对南诏小公主时,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真诚一笑。可方才那样的笑,却当真是她梦里盼也盼不到的笑容。
白芷的心禁不住颤了颤。她问清荷:“世子走了吗?”
“嗯,送小姐回来,与老爷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不过……”清荷犹豫了下,斟酌着不知该说不该说。白芷微眯着眼,问道:“有事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清荷道:“原来救小少爷的铠甲哥哥就是世子。”
“……”这个她早已便知,不足以让她惊讶。
清荷继续道:“还有……”
“还有?”
“世子离开之时,让我传一句话给小姐。”
“嗯?”
“原话是:安心养胎。”
“……”白芷真想再晕一次。
她这“胎”从何养起?
当天晚上,白芷又被白渊请到书房了,只不过……此番不是单独交谈,美其名曰“商讨”,有柳氏加入。她本以为是关于上京城之事,谁料,白渊第一句话竟说道:“世子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
“何事?”白芷装傻,虽她已猜出几分是何事了。
白渊道:“世子会负责,你也没事了,安心养胎。”
“我并未怀孕,我骗世子的,所以还请爹奏明世子,免得到时候获欺瞒之罪,担当不起。”
一直缄默的柳氏激动地插上一句:“我就说芷儿不会干出这等蠢事。”
女儿未婚有孕是假,尚存清白该是一件喜事。谁承想,白渊听到这事,反而心有不快,眉头蹙起:“当真?”
“当真。爹若是不信,可叫大夫把脉,验一验我是否有孕。”
白渊怪白芷:“真是不争气的东西。”
“老爷。”柳氏担忧地看着白渊。
白芷早就料到白渊会如此,便也不意外,只是未料到白渊竟将计就计:“先瞒着,莫要告知世子,待他把你娶进门了,便说孩子不小心没了。”
白芷大吃一惊:“爹!”
白渊不理会白芷的反抗,与柳氏说道:“过两日我与若素(二娘)先行去京城,待安排周详了,你、芷儿和术儿一同来京城。老宅善后之事,交给你,无任何问题吧?”
柳氏颔首:“老爷放心。”
“嗯。”白渊再看看白芷,“失而复得的亲事,你若是再弄砸了,后果自负!”
白芷不想嫁给慕屠苏,继续搬出老借口:“我心上人是裴九,我要嫁的人也是他。”
“作罢,你们有缘无分。”白渊看了眼柳氏,“馨儿,带芷儿下去,我尚有余事需要处理。”
“是。”柳氏欠身,拍拍白芷的肩,拉她下去。白芷与柳氏出了白渊的书房,柳氏让白芷到她屋里坐坐,与她聊聊。白芷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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