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加入书签

女子嫁人以后,小莲就一直高兴不起来,整天茶饭不思,提不起精神。每天干完生活,她就闷在屋子里,念女子留下的那些书,写写字,绣绣花。往日喜好嬉戏热闹的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院子里、巷子里、大街上,再难见到她火急火燎的身影。时间一长,乔兰娘觉着了,就常打发她去给女子送这送那,意思就是放了野羊,叫她找女子耍耍去:“成天闷在屋子里,迟早憋出个瞎好来。”

自打开了成衣铺子,小莲开心多了,可女子总觉得她有些甚小心思,时常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女子跟小莲在一搭做生活,感觉特别开心,自然操心起小莲的将来。她晚上的时候,躺在被窝里,拉着男娃的手跟他说:“今儿个跟你拉个正事。听爹说,小莲姓张,老家离镇北不远。有一年闹饥荒,家里活不下去,准备一家人去口外讨生活,走来走去就到了大同。小莲长得俊俏,好像有人设了个局,逼着她爹把七八岁的小莲卖了。她整天被关在院子里学习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也学些侍候男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在大同没呆多久,就有人来闹事,好象当时都出了人命。生性倔犟的小莲瞅着个机会,乘人没留意,偷偷翻墙跑出了住的院子,拼命往老家的方向跑。几天下来,她就饿得不行了。她硬着头皮,一路灰头土脸讨吃要饭,心心念念要回老家,终于冻饿交加,晕倒在路边。爹路过那儿,瞅见女娃娃怪可怜的,就把小莲带回了镇北。小莲的身世很可怜,今后一定要好好瞅个好人家嫁了,过上好日子,有个好归宿。”男娃说:“小莲这么好的人样,还怕没人要。我留心着,跟娘也拉拉,肯定能给小莲找个好人家。”

小莲打小就喜欢跑逛拉话,如今只要出了门,一整天都不着家,腻在成衣铺子跟女子那儿不回来,明着是上铺子管事儿,帮女子干生活,其实就是想女子,想跟女子拉话了。女子挺高兴的,只要得空,两人就一搭干生活,相跟着走路、拉话。女子一如既往,教她识字念书,跟她一搭唱歌弹琴。家里乐器挺多的,女子喜好拉二胡,小莲喜好弹琵琶,两人空闲的时候自弹、自拉、自唱,自得其乐。男娃瞅着她俩玩得开心,也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管洞箫、笛子吹。一段时间过后,他就能跟得上两人的曲调节奏。这下吹拉弹唱齐活了,四乐应和,像模像样的家庭小乐队诞生了。三人自得其乐,别有一番情趣。

小乐队一开始只在自个儿屋子里自娱自乐。男娃找来不少乐谱,边学唱自嗨,边尝试着改编词曲,不时还请个乐师来教导一番。听说镇北中学教音乐的廖先生是从大地方来的,新曲懂得多,男娃专程上门拜访请教,邀请至家中指导。廖先生人很好,音乐素养一听就不凡,三个小年轻崇敬异常。女子跟小莲亲自下厨做饭,请吃请喝。没多久,廖先生就成了家里的常客,亦师亦友起来。男娃还把廖先生领去文学社,给大家伙儿引见。大家伙对廖先生都很景仰,廖先生也很喜欢这群热血文青,隔三差五就去坐坐聊聊,一起写了不少新曲,填了不少新词,甚至还登在了报上。

有天拉完曲子,男娃说:“咱仨有空编排一下李叔同先生的送别吧。到时候兰子唱第一段,我唱第二段,小莲唱第二遍第一段,咱三个合唱第二遍第二段,你俩说咋样。我吹笛子,拍小鼓,兰子拉二胡,小莲弹琵琶,咱好好练上几天,叫廖先生指点指点。我觉得比往常的那些曲调好太多了,词也美。”小莲说:“姐夫,你还挺能行的吗,比我们俩还内行,咱以后干脆多弄些新曲子来唱吧。”女子说:“什么事儿都要革新,陈词滥调没人听,也不好听。林子,你说行不。”男娃拍了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我再好好学学曲谱,要能弄懂洋人的五线谱就好了。”女子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曲要一首一首唱。还想一步登天,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不成。咱不急,自得其乐就好。”小莲连声说:“姐说的对,咱慢慢来,一定越来越意思。跟你俩一搭,真有趣,真好耍。”

三人狠练了几天,又叫廖先生指点了几番,不断改进乐曲,加了一段男娃的尾声复唱。有次社里聚会,三人正式亮相,吹、拉、弹、唱、拍,一应俱全,效果很好。三人配合默契,把送别的美演绎得很到位,尤其是小莲略带童声的嗓音简直绝了。大家伙儿都听入迷了,乐声落下好久,才觉得该叫好了。景星带头鼓掌,大家伙儿齐声喝彩。张申说:“意境悠长,余音袅袅。比那些台上专门唱戏的唱得还好听,打小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李叔同先生的词曲好,你们三人演绎得更好。这是咱文学社的保留曲目,可不能叫外面的人听了去。”大家伙儿不晓得,这次是三人在一起的绝唱。不久以后,三人就再没有聚首过。命运无常,人生苦短,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谁又能长着前后眼,勘破世道人心,拨开迷雾,看清楚未来呢。

逢年过节聚会,心情好的时候,三人小乐队就给大家伙儿来上一段助助兴。公婆没甚不高兴的,老两口也爱听这些新曲,刘老爷子说:“酒足饭饱听个小曲,挺好的,全当是你们的一片孝心。不错,不错。”乔老爷子就不一样了,不但听,还跟着唱,兴致来了,甚至拿出马头琴应和一下。女子听着听着,就觉着了差距,羡慕不已:“爹,你拉得那是真是好,甩了我们几条街,不服不行。”乔老爷子说:“我拉了多久,你们才练了几天。功夫到,自然成。”女子跟爹学了学,也置办了一把,拉得有模有样,深得爹草原风的精髓。

音乐叫乔刘两家人走得更近了,也叫文学社兴起了自娱自乐的风气。景星找来留声机,扩音器,找个大礼堂,准备叫文学社的人帮忙,开一次联谊舞会。他广邀相熟的文人雅士来聚会,一时应者如云。景星特地去西安请来西点师傅,现场指导西式冷餐会的筹备布置,把洋人的舞会不土不洋、不中不西地办到了镇北。

小两口在廖先生的指导下,练了好一阵西式双人舞,才学会了几种简单的舞步。男娃特意在上海为想显摆风光一把的几个朋友定制了礼服,小后生们穿戴起来,立马精神一大截,洋气十足。一场舞会办下来,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月时间,社里的人都累得够呛,可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参加聚会的大人小娃、男男女女,人人都说好。女子跟男娃说:“群策群力,没出什么纰漏。客人们都基本上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这事办好了。”男娃说:“还是景星面子大、底气足。别人办,还不叫人骂死,口水你都受不了。”廖先生说:“聚会给咱镇北注入了些大地方的气息,以后有机会,咱镇北需要多操办这类的集会。喝喝洋酒,吃吃洋餐,听听洋曲,跳跳洋舞,干点洋活事儿,比起就晓得推杯换盏划拳喝酒的聚会好多了。多拉话,多活动,少喝酒,新时代,新风尚,应该多办。”有少部分不开化的老学究私下里嘀咕:“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社里的小年轻听了,都是一笑了之。

小莲跟着女子上文学会活动,上舞会开眼界,精神头十足。她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跑得风箱快。起初还害羞文静些,混熟了以后,她就巴拉巴拉个不停,清脆动听得跟只小山雀似得,见个人就叽叽喳喳个没完。大家伙儿特别喜欢这个俏丽可爱的女娃娃,问什么答什么,有什么教什么。小莲就象个好奇宝宝,听什么话儿都觉得新鲜,见什么人都觉得有趣,一点不认生。她的小嘴巴那是真甜,哥长哥短叫着,把一伙小年轻哄得五迷三道的。有几个小后生暗生情愫,有了别样的心思。小莲倒没什么异样,照常一付没心没肺的小娃娃模样,倒把几个小后生郁闷坏了:“她咋就不开窍呢,还是人太小了,等几年吧。”小莲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人小鬼大精得很,她在社里没看上甚人,就装傻充愣,叫几个小后生真信了她的懵懂无知。

小莲心里也真不晓得自个儿想跟个甚人好,女子看出些什么,故意逗她,她就一本正经地说:“要找就找个大英雄,大豪杰。”女子就笑话她:“没羞没臊,念书念傻了,说得跟故事似的,看来是想私奔的等形。”小莲直往女子怀里钻:“姐,就会笑话人家,再不跟你说悄悄话了。”女子也慢慢上了心,准备瞅个好人家、好后生,穿针引线一番,瞅瞅两人登对不登对:“盲婚哑嫁就算了,咋也要叫小莲有个好归宿。听说喜子快回来了,不晓得这人咋样。”

小莲跟女子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莲花池的八角亭。亭子荒废已久,周边尽是杨柳荒草,平日里已经没什么人去了。八角亭初建的那会儿,还挺热闹的。莲花池那会儿刚刚挖开,亭子紧靠池塘,立在水边,夏日里微风习习,很凉爽,到此闲坐的人很多。后来,在不远处的低洼地,大帅以工代赈,又开挖了一个大很多的池塘,在大小两个池子中间建了湖心亭,月牙桥,挖通了两个池塘。小池塘地势稍高,每年都有枯水期,原本热闹的莲心亭,就渐渐隐入杨柳荒草之中,没什么人愿意去了。小莲跟女子倒是很喜欢这里的幽静,想拉点儿什么悄悄话就上这儿来。八角莲心亭门柱上有一副楹联:“夏日荷香花解语,春晓月残水自流。”两人瞅着很有意境,都很喜欢。

这日,天气不冷不热,两人又漫步至此。小莲拿出提在篮子里的抹布,把石桌、石凳擦了擦,摆了两碟花生瓜子。两人坐下,小莲说:“姐,上次我写的那篇小文章,经你那么一改,就好了许多,还登报了。我在家收到了寄过来的稿费,小七瞅见羡慕死了。我可开心了,往后多写点儿东西。”女子说:“你还是好好念点儿书,多体味体味生活。如有可能,看得进去,学点儿洋知识,我觉得更适用。帮我好好管着成衣铺子、坎肩作坊,多赚点儿嫁妆,不要一天就晓得疯玩瞎混。”小莲说:“晓得了,就会训人。你多教我呗,我会多去铺子管事儿,作坊干生活的。”女子说:“要天天去,往后可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女子接着又说:“小莲,不是姐多嘴。时代变了,我们女人也要会赚钱,不能尽指望着男人养活,整天围着锅台娃娃转有甚好。”小莲撅嘴掉脸的说:“晓得啦,全听你的。我还小,往后的事儿,想那么多做甚,谁又能说得准呢。”两人嗑着瓜子见甚拉甚,一会儿笑,一会儿闹,时间过得很快。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