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成旧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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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哕鸾门,刚上肩舆就瞥见夹道那头有人翩翩而来。皇帝凝眉看过去,宫人撑着绸面伞,那伞面明明是一片水色,若描上花瓣或柳叶还在情理之中,但她们的不同,忽然飘来说不清的几笔,像《山海经》话本上鬼怪出场时的烟雾,铁画银钩、纠结缠绕,横扫过伞骨的大半边。

皇帝工书法,对美有独到的见解,看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布置如鲠在喉,让太监们停下,待人走近了方道:“皇嫂的伞是哪里出的?这布局新颖得很,没见过。”

荣安皇后撤开了伞面向上纳福,微讶着笑道:“我还当我是头一个来串门子的,没想到皇上来得比我还早。”话锋一转又道,“前儿有兴致,从造办处要来的白伞面,自己信笔画的。我可不及皇上妙笔生花,胡乱两下子叫皇上取笑了。”

皇帝原以为是匠作处的手笔,少不得要骂上几句,后来一问是荣安皇后巧思,不便再说什么了,只闲闲道:“皇嫂也来瞧端妃么?”

照理称呼当称全,叫端妃,谁知道是现任还是前任!不过说起来皇帝册封的妃嫔里没有设这个封号,所以应当算不上口误,没准儿已经下了决心要把那太字去掉了吧!

荣安皇后笑应了个是,“我和端太妃同是先帝后宫的人,如今住得又近,可不要来看看么!不过于尊手脚倒是快,才一个月不到就把人迎回来了,皇上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勾着唇角哂笑,“皇嫂聪明人儿,这种事就不必问明了吧!于尊办事朕是放心的,这奴才抓得住,肚子里多少弯弯绕朕都知道。不像别人,要重用,还得防一着。”

荣安皇后摇着团扇颔首,“皇上圣明,那些奴才原就是猫儿狗儿一样的,闷了拿来消遣,用不上了就装进笼子里。连命都是主子给的,怎么能不尽心伺候着!不过菜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皇上自然懂得制衡的道理。于尊这人……”她缓缓摇头,“还是小家儿气。我听说贪得厉害,皇上手底下人,脸面也要紧。”

皇帝看着她,笑容里带着悲悯的味道,高高在上嗯了声,“朕怎么用人就不劳皇嫂费心了,皇嫂去瞧端妃朕也不拦着,只是她才从南边回来,身子也不大好。皇嫂最体人意儿,替朕宽慰几句,什么话该说,皇嫂自有分寸的吧?”

荣安皇后咬着牙笑道:“那是自然,皇上这样体恤,是端太妃上辈子的造化。”

皇帝转过脸不再多说什么,崇茂抬手击掌,步辇稳稳往前去了。

“主子……”她身边的女官低声咕哝了句,“皇上怎么有点翻脸不认人呢!”

她哼了声道:“他要是重情义,也不会前脚上台,后脚就把扶持他的人给打压下去。肖铎机关算尽有什么用,棋差一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弄得现在丢盔弃甲,有意思么?”一时缄默下来,提起裙裾迈进了哕鸾门。

那厢音楼送走了皇帝才要歇下,门上又进来通传,说喈凤宫荣安皇后到了。她一听大皱其眉,却也无法,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付。

荣安皇后自恃身份尊贵,没有想象中的热络,在她面前依旧以大半个主子自居,就像那天夜里送她回坤宁宫时一样,她端着,淡淡的,坐在宝座上让她伺候着喝茶,一面问她南下顺利否,途中有什么见闻。

音楼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赔笑道:“娘娘知道的,东厂护送,番子人又多,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加上天儿热,索性不出舱,吃穿都由曹春盎送进来,因此谈见闻,还真是说不出来。”

荣安皇后扫了她一眼,“那多可惜的,外头转了这么大一圈,什么都没见识到,还不如在紫禁城里呢!”她把蔽膝铺陈熨贴,又嗟叹,“当初那么多人,伴驾的伴驾,守陵的守陵,原以为这辈子也不能再有见面的一天了,没曾想里头还能有人回来。要说你的运道,真是天底下最高的了,殉葬没殉成,守陵也落了个半吊子,如今回宫来,不知道太后跟前是个什么说头。到底你是先皇的宫眷,冠着太妃的衔儿,还是我这边的人。进庙拜菩萨,回宫也得见人,不单是为礼数,也为以后好走动。你捯饬捯饬,看时候皇太后的午觉该歇完了,我领你过慈宁宫去。万一上头要发作,有我在,也好替你打个圆场。”

先前闫荪琅传了皇帝的口谕,说叫她见礼暂缓,谁知道荣安皇后来了,立马要带她过去。人在这儿坐等,她总不能推辞,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在皇帝后头,显得她怕死似的。既然遵旨回宫,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没进顺贞门,消息就已经传遍东西六宫了吧!

彤云站在一旁听了,又不好出言阻止,上来对荣安皇后蹲了个安,笑道:“娘娘请稍待,我们主子中晌才到的,叫人熬的药还没来,奴婢去催一催,等吃过了药再去,就是耽搁一会儿也不碍的。”

荣安皇后这才转过脸来瞧音楼,“怎么?身上不好?是什么病症呐?”音楼照原样说了一遍,她长长唔了声,“这种说不清来头的病最难料理,只有靠调息了。先帝在世时缠绵病榻,我也读过两天医书,女人的身子属阴,归根结底还在经血上,只要运行得顺畅,没有养不回来的。”对彤云摆了摆手叫去,自己摘下钮子上挂的十八子手串来盘弄。一眼看见她腕上的佳楠珠子,馨馨然笑起来,“妹妹也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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