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狼狈(2 / 2)
我本能地躲闪,我不需要施舍,即使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不是给你的,是苏之行跟我要的。”他说的还是苏之行,一个和我们血缘相连却又没多少关系的人。
“你直接给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依然躲闪着他递过来的信封,好像接过信封我就是接受了安哲的施舍。
“我知道,只是我不方便过去,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去一趟吧。”安哲的声音中全是无奈,凝结在心底的苦涩渐渐地四散开来。
“他逼你了?”我轻声地问。苏之行的德行,我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他也会逼迫安哲,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如果我不给他钱,学校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这算不算逼?”安哲看着我,虽然是问话,但是嘴角全是无奈。
“这次你答应了,以后就……”我好心提醒他,他现在的所为就是引狼入室,他不该相信一个赌徒的话。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没办法……”安哲无奈地说,遇上这样的父亲,做子女的好像只有选择认命的份儿。
我不再说话,确实,遇上这样的父亲,唯一的办法就是认命了。
“他说自己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过得很凄惨,所以麻烦你把这些送给他,不多,但是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的生活了。”安哲说完就将钱塞进了我的手里。
接过信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手的温度,热的,让我的心软化。
“我替他谢谢你。”见安哲转身离开,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安哲听到我的话,猛地回过头来,对着我清浅一笑。他不再向前走,而是等着我上前,然后与我并肩离开天台。
走在他的身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真的是兄妹。
“苏浅,其实我和我妈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比你和他在一起好多少。”安哲几不可闻的话在我的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愁绪,蓦地让我的心缩紧。
我看向他,他也看着我,两人相视无语,只剩下一抹苦笑。
我们一起走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拿着书来上自习的庄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愣愣的,很久才上前打招呼。
“你们……怎么在一起?”显然他对于我和安哲在一起说话有些意外,连问出的话都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我们之间并无关系。
我看向安哲,不知道要找个怎样的借口。
安哲却没看我,他神色淡定地看着庄辰,说了句:“学生会有点事情,我找苏浅商量一下。”
安哲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之前我们互相倾诉的苦楚都不存在一般,他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他在乎的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有段不堪的过往。
“什么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庄辰看着我,眼中全是询问。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如果是让我烦心的事情,他很愿意鞍前马后地帮我处理。
庄辰的话音刚落,安哲就紧张地看向我,我将他的慌乱全看在眼中。
不管是什么原因,安哲不愿意让庄辰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告诉庄辰:“是关于寒假放假的事情,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处理办法。”
庄辰又和我们说了几句话就去上自习了,留下我和安哲站在教学楼下,相视无语。
“安哲,我和苏之行不同,除了家里的钱财,我没有地方不如你,我不用攀附你,所以你不用这样担忧咱们之间的关系。”我的话说得坦诚。我不是苏之行面前那个苏浅,在学校里我也是人人羡慕的对象,所以我不需要用与安哲的关系来提升自己的身价,而刚才安哲那样躲闪的态度,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哲尴尬地看着我,好像没想到我会突然点明他的心思。
他讷讷地想解释,我却连看都不看他就转身离开,他的解释和他的用心一样,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在乎。
03
苏之行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愁着怎么把钱给他送去,他告诉安哲的那个地址我去过了,却没找到他。住在那里的人说是讨债的人发现他躲在那里,他知道后就逃跑了。
“苏浅,你是不是想把我儿子给我的钱贪污了?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没良心的,想饿死我是不是……”不等我开口,苏之行在电话那端就是一通责骂,好像怨妇一样倾诉着自己现在流亡生活的苦楚。
在听到他带着怒火的声音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做被他骂的那一个。
显然,苏之行也是知道我心思的,过了不久,电话再次打来。
“浅浅,爸爸现在真的身无分文,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浅浅,你总舍不得爸爸挨饿吧?”
这一次他的语气和缓很多,甚至轻声叫我浅浅,谄媚的感觉好像怕我把安哲的钱私吞一样。
“明天是周末,我给你送过去。”不管是气势汹汹的苏之行还是谄媚的苏之行,我都懒得搭理,因为我什么样的态度都不可能阻挡他继续堕落下去,所以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他时间,让他在那里等着。
说完我就准备挂电话,因为我和苏之行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却不想我刚挂断电话,苏之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还有事吗?”除了安哲给我的钱,我好像与苏之行已经再无关系,所以对他再次打来电话感到不解。
“苏浅,你还是今天下午送过来吧,我今天还没吃饭呢,我没钱。”可能是意识到我不可能私吞安哲给的那笔钱,他的语气再一次变得理直气壮。
我听着不由得笑了,没吃饭还这样大的力气颐指气使,我真是该让他尝尝挨饿的滋味。
“我没空。”这三个字,算是我对苏之行的回答。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电话再次锲而不舍地打过来的时候,我连接的心情都没有了,和苏之行的通话任何时候都不会让我愉悦。
虽然嘴上拒绝了苏之行的请求,但是下午放学之后,我仍然去了苏之行告诉我的那个棚户区,我还是不忍心看他挨饿。
虽然我之前的家很简陋,但是到了棚户区我才发现,之前我的家就是天堂。
垃圾零乱地散落在路边,路两边的房屋简陋得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风,房屋里的人衣着破烂,有的懒散地躺在门口,看到我的时候露出怪异的笑容,让我不由得害怕。
我只知道苏之行在这附近,却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里,我一家家地看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恶心想吐。因为在这寒冬的天气里,我竟然闻到了浓浓的食物发霉的味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环境里还可以住人,当然更不相信一直爱惜形象的苏之行会选择住在这样不堪的地方。
不过我没想到的事情显然不仅仅是这一件,我更没想到都窘迫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在赌。在我进门的那一瞬间,他正兴奋地喊“胡了”,脸上兴奋的神色在看到我之后绽放得更加肆意。
“苏浅,把钱拿过啦,你看我又赢了。”苏之行兴奋地看着面前的麻将牌,好像一个在炫耀战功的将军。
我冷眼看着他,许久都没有回应。
他感觉到了我的异常,转身看着我,终于在兴奋中回过神来,急忙问我:“钱带来了吗?”
“你都没钱吃饭了,还有钱赌博呀?”想着为了来给他送钱我无奈推后的海量作业,心底的怨愤越来越重,对苏之行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苏之行讪讪地看着我,停顿了片刻才说:“你说不给我送钱,我总不能饿死自己,所以我就借了点钱,赚点,够自己吃饭的,这东西比儿女孝顺。”
我看着苏之行手里拿着麻将牌,一脸陶醉的样子,转身就走。
苏之行在沉醉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又惹怒了我,他赶紧追出门,追着我走了好远,等我气渐渐消了,他才说:“女儿,你总不忍心你爸爸饿死吧,快点把钱给我吧。”
“麻将牌孝顺,你让它给你送钱呀。再说你不是胡了吗,看这样一时半会儿是不缺钱的,所以你先回去享受生活,等没钱享受了再和我们说。”我揶揄着苏之行,也努力压制着心头渐渐喷涌的怒火。
“好女儿,你总不能看着你爸爸被逼债的人逼死吧?”苏之行又故作可怜。
看着他为了钱全然没了尊严的样子,我真想上前踢他两脚,如果他不是我父亲的话。
“苏之行,你真够不要脸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鄙夷,恨恨地说道。
苏之行不说话,只是觍着脸看着我,一脸讨好,让我气愤之余却不知道说什么。
“苏浅,这钱是安哲给我的,你不过是帮个忙,你这样我会告诉安哲,你不想给我,想据为己有。”苏之行见我面色依然如寒冰一般冷,显然心底更为急切,然后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龌龊心思就忍不住表露了出来。
他的话让我瞬间气极,却不知道要怎样反击,遇到这样的父亲,你是没有能力和他讲理的。
苏之行脸上依然是讨好的笑容,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真的会怀疑刚才说出那样话的不是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浑蛋。
就在我酝酿着用什么词来形容苏之行的时候,他已经把手伸向我的衣兜,显然是见我不想给他钱,他要用抢的。
见他这副样子,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手,然后将兜里的钱拿出来扔到了他的脸上。
苏之行见到我扔出的信封,刚才还一脸讨好的样子瞬间就消失了,他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信封吸引,也不管自己是在街上,更不管他的女儿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贪婪地将钱握在手里,然后朝大拇指上吐了口唾沫,就认真地数起钱来,那专注的样子让人恶心。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明白,这个时候他不会注意别的,他的眼里早就只剩下钱了。
“才两千块?苏浅,你们打发叫花子呢?”苏之行数完钱之后脸色就变了,他有些恼火地质问我,好像是因为我,他的钱才变少了。
“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我也没私吞一分一角,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安哲。不过关于是不是打发叫花子,我倒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这钱打发了叫花子我们还能听句感谢的话,给你,就只听你质问钱为什么这么少。”虽然说话的时候,我义正词严,却根本挡不住心底的哀伤。
我们的父亲连叫花子都不如,而我们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要钱的工具,他的心里早就只剩下自己了。
苏之行显然没想到我会气愤地说出这样的话,不免露出些许心虚的表情。
“我也没说什么呀,行了行了,这次算我不对,下次记得多给我些,这些钱太少,都不够我还债。”说到最后,苏之行甚至有了些哀怨,好像他欠债太多和我有关系一样。
听着苏之行打算着下次的话,我忍不住说:“你和安哲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么快你就忘了呀……”
苏之行愣愣地看着我,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我怕等他反应过来会再说出让人抓狂的话,趁着他发愣赶紧逃离。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里。
离开棚户区之后,我突然觉得心底愤懑不已,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纾解,只能任由自己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四处游荡。
鬼使神差般,我竟然再一次走到了不久前我和真真被人挟持的路上。在那条路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广场,我走到那里,坐在了花坛边,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突然间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你原来还会哭呀?”熟悉的声音里全是惊讶,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郑烁。
“你怎么在这里?”虽然最盛气凌人的一面被郑烁看到过很多次,但是这样脆弱的我被他撞上还是第一次。
“我一直在这里。你不是来找我的呀?我以为你让我看多了嚣张跋扈的一面,今天是来给我表演脆弱的,原来不是。”郑烁有些失望地说,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别自作多情了,找你,就你这样的,真敢想。”我一反之前与郑烁的针锋相对,笑着对他说。
郑烁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好像什么心思得逞了一般。
只是瞬间我就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那样说话是为了让我转移注意力,几句话下来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失落和茫然。
我看向郑烁,也不说破他的心思,只是好奇地问:“你每天都在这里?”
“对呀,来这里的人喜欢素描、油画之类的要多一些,所以你现在待的是我的地盘,你最好交点保护费,不然再有人要劫色,我可不会英雄救美了。”
郑烁认真说话的语气让我不由得笑了,他是个很会聊天的朋友,他清楚哪句话能让你高兴,哪句话会让你失落。
“我可不喜欢这些东西,要不黑乎乎的,要不花里胡哨的,看不出哪里美。”我轻声叹息,不想让郑烁的心思得逞。
郑烁也不点破,只是命令我坐着不许动,他说话的样子很郑重,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听他的指令。
郑烁不再和我说话,任由我安静地坐在花坛边,他自己忙着作画。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我耍了,让我坐在这里只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郑烁在忙着的间歇还会和我说两句话,一副不是耍我的样子。
因为郑烁见过我太多嚣张的样子,所以面对郑烁,我一点儿都不掩饰,和他聊自己家里的事,聊之前刘美妍的事。
“说到刘美妍的事,你还真得谢谢我。”郑烁一点儿都不谦虚,说完还略带得意地看着我,好像要等我一句感谢的话。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郑烁,上次郑烁帮了我和真真,说几声谢谢我都是乐意的,只是为了刘美妍的事情感谢他,我却一头雾水。
“你先好好谢谢我,然后我告诉你为什么。”郑烁一脸郑重,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说:“好吧,我谢谢你还不行?”
“看你这么不情愿,算了,我告诉你,你再心甘情愿地谢谢我。”接着,郑烁缓缓地和我说了起来。
原来那天我和刘美妍的对话,他从头听到尾,他在那天揶揄我一顿之后转身就把我们的对话说了出去,怀疑的声音出来之后,才有目击者出来证实。如果没有当初私下的流言,怕是没有人愿意出来为我做证,那样的话,刘美妍就能得逞了。
听郑烁说完,我好奇心再起。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因为那时候的我们确实算不上友好,他算计我倒在情理之中,他帮我,我都得怀疑他是不是存了坏心思。
见我笑得诡异,郑烁脸上的得意更浓,他说自己只是心存正义,那大义凛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勇士。
“那我真得正儿八经地谢谢你了,感谢你的心存正义,感谢你用流言击垮了一个虚伪的人。”我见郑烁得意,就笑着恭维他。
他明知道我是在恭维,却还是照单全收。
“其实我只是不愿意看着虚伪的人得意罢了,这样的事情我可不止做了一件,你听说过隔壁班孙晨的事情吧……”
等到我看时间的时候才知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看完手表,心底就开始感叹,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样快。
“过来看看。”郑烁见我脸上有了几分着急,笑着招呼我去他画板前。
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刚开口我就飞一样地跑向他,只是当我看到画板上郑烁的画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郑烁画的那个人,和我有着相同的眉眼,只是神色中不如我表现得这样温婉,那个人脸上更多的是痛楚和坚强。
“不错,我以为你会把我画成怨妇。”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郑烁让我坐在花坛前的用意,只是这幅画上呈现的精神面貌却不像是我的,或者说,他画的是别人看不到的那个我。
“你怎么可能是怨妇,充其量也就是个毒妇。”郑烁轻描淡写地说,我却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
我和郑烁的交集并不多,但巧合的是郑烁遇到我的时候,都是我原形毕露的时候,所以他眼中的苏浅与别人眼中那个温婉可人、奋发向上的女孩子不同。只是我没想到在他的眼中,我的张牙舞爪,我的出言不逊和恶劣个性竟然成了别样的坚强。
能被他这样定义,我真的很高兴,心底暖暖的,觉得终于又多了一个理解我的人。
他将画给我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已经收拾好了站在我的面前,不羁地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本能地拒绝。
“我只是捍卫我的劳动成果。”郑烁指了指我手上的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留好这幅画,等我哪天一举成名,你会因为这幅画成为千万富翁的。”
郑烁说得很认真,却成功地逗乐了我,我顺从地跟在他的身边,听他描绘自己未来的样子,看着他兴奋的脸,我的情绪都被点燃了。
郑烁陪我走了一路,不算很远的距离,却短得好像只有几步,到了真真家楼下我才意识到到家了。
我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郑烁,轻声说着“谢谢”,然后挥了下手中的画卷,郑烁不由得笑了。
“得意什么呢?我是谢你给我画画,可不是谢你送我回来。”我故意转移重点,将他送我回来的事情淡化。
郑烁显然知道我的心思,他笑着说:“我知道。”他将话音拉得很长,我清楚他是笑我不吃亏。
他找个理由送我,我就找另外的理由谢他,两人都不提送我回家的事,好像送我回家是他应尽的责任。
这次,我看着郑烁离开。
走了很远,郑烁猛地回头,看到了路灯下的我。
我看着他,向他挥了挥手中的画卷,然后说了声:“郑烁,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
郑烁皱了下眉头,很久之后,才幽幽地说了句:“你搞错了,本来我今晚上会很无聊,你帮我找了点乐趣。”
郑烁说完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底温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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